3)一場寂寞憑誰訴
大王幾天沒有過來了,據說北海諸侯不服朝廷,起了戰事。大王每日都在朝堂與重臣討論此事。
王后我卻每天都見到。
她從我宮里請走大王之后的第二日,便有司贊來我宮中,要我到中宮請安。
芷兒有些不安,我笑道:“晨昏定省,原也符合常理。你莫非忘了在冀州時,我每日都隨兄長早晚向父母請安么?”
芷兒看了看司贊,又看了看我,到底沒再說別的。
我知道她的擔心,也看得出姜后不喜歡我。但是,身為國母,我料定她不會故意為難我。
更準確地說,她不屑。
她與大王是結發夫妻,她的父親東伯侯姜恒楚是四大諸侯之首,她的兒子已經封了太子。
我算什么呢?彈丸之地出來的野丫頭罷了。
我每日規規矩矩地到中宮請安,聆聽王后教誨,再回到我的壽仙宮。
沒有人和我主動說話。王后視我為無物,其他人似乎也有意無意地疏遠我。
這一日的早上,我照例來請安。一進去,就發現氛圍有些不同,姜后一向威嚴的臉上居然有幾分喜色。
我向她行禮的時候,她甚至破例說了一句:“蘇美人今日來的早。”
我退至我的坐席。來了幾日,我知道別人定會問詢。
果然,很快便有宮妃上前道:“娘娘今日可有什么喜事?也讓妾們一同高興。”
姜后似猶豫片刻,道:“都是自家姐妹,說來也無妨。”她略頓一頓,方繼續道:北海將平。”
她繼續講述著殷商將士如何英勇,我卻一下子想起了一個月前的冀州。兵臨城下,百姓惶恐至極。所有的戰爭里,死傷的永遠是無辜之人。
我正在沉思,卻被芷兒搖了搖胳膊。我才看到,所有的宮妃都站了起來,所有人都注視著我。
我連忙離席,走到前面俯伏請罪:“殿前失儀,請娘娘恕罪!”
姜后對眾人揮揮手,她們退回席去。姜后笑道:“你初入宮,本宮不怪你失禮。但北海將平,人人歡喜,你竟然一副悲天憫人之色,莫非你不希望我殷商獲勝?”
我暗吸一口涼氣,垂首道:“妾不敢!于公,冀州乃殷屬地,于私,妲己是大王妾侍,豈有不希望我軍勝利之理?”我停了一停,道:“妾在家中時母親曾教導,女子當女紅為要,其余諸事均不得妄言。”
姜后面色緩和一些,笑道:“你果真不知我商湯。當日武丁王后母辛率領軍隊東征西討拓展疆土,主持祭祀。何況后宮之內閑說,不必這般忌諱。”
我忙應了,便欲退回。卻猛聽有人說了一句:“蘇美人狡辯!”
是延熙宮的楊妃。
她冷笑著說:“王后娘娘,蘇美人明明伶牙俐齒,卻故作笨拙。她分明是擔心北海侯也效仿她父親,送一個能歌善舞女子入宮,奪了她的恩寵。”
姜后看我眼光陡然凌厲起來。我忙道:“妲己不敢!”
姜后對楊妃輕笑道:“楊妃卻是錯了。敗軍降將,赤身自縛,依仗女兒得大王眷顧的,又有什么意思?何況大王英明,就算北海送來的是絕色又如何?大王怎么會把區區一個邊外女子放在心上?”
楊妃躬身道:“妾受教!”便退回席去。
姜后并不叫起我,道:“諸位妹妹當記,規諫天子,方是后妃之德。若有人朝歌暮舞,迷惑大王,壞成湯之大典,誤國家之治安,本宮定以中宮之法處之!”
眾妃齊答:“謹遵王后教導!”
姜后點點頭,又對著我道:“蘇美人,你可記下了?”
我早已羞憤交加,卻不敢表現出分毫,只好頓首應允。
4)寒雪寂寥初散后
壽仙宮里,我靜靜地喝著茶。
除了芷兒,沒有人知道,我剛剛大哭了一場。
芷兒默默地陪著我,就像小時候一樣。父母視我如珍寶,卻也時而會責怪我。我總是并不申辯,只是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哭一場便好。
芷兒擦著淚,道:“姑娘,為什么這里的人都欺負我們呢?”
我輕輕一笑,安慰道:“芷兒,你放心,我們不會總是如此。”
是的,我已決心不再退,不再讓。
芷兒望著我:“但我們只有兩個人……”
“回美人,惡大人到了。”門口的傳報忽然響起打斷了她的話。我楞了一下,難道大王又想到我了嗎?
我調皮地對芷兒一笑:“有時候,不在人多少。”
惡來接我去御書房,我第一次來這里,果然很大。
我剛要施禮,就被大王握住了手。
他看我許久道:“寡人的妲己,傾國傾城。”他擁我入懷,有些疲憊道:“戰事終于忙完了。”
我打量著他的臉色,試探道:“大王幾日里可想過妲己?”
他輕輕刮了我的鼻子一下,道:“寡人不見你,是怕見你分心。寡人比任何都希望戰事馬上結束,才好見你,聽你的歌。”
我趁勢跪下,道“妾身從今再不敢歌舞。”
大王詫異道:“為何?”
我便將姜后斥責之事復述一番,垂淚道:“王后道賤妾蠱惑圣聰,引誘大王不行仁政。妾萬死,不足以償罪!”
大王大怒,扶起我道:“寡人敬她,將后宮交與她管理,她竟如此過分!”他沖外面喊道:“惡來!傳旨,晉蘇美人為貴妃。”
我忙阻道:“大王不可”我正色道:“大王隆恩,妾身銘感肺腑,但妾新近入宮,無任何功勞,大王賞賜,妾不敢受。”
大王滿是愛意地看著我,嘆道:“卿卿如此明理,實在難得。”他拉著我的手說:“幫寡人整理奏表可好?”
我點頭。我一進來時便看到書案上堆積了各種甲骨和縑帛,想來大王每日要處理政務甚多。
我理著理著,忽然手一滑,一塊縑帛掉在了地上。我去撿的時候,意外地發現,那是一副人像。畫像的人竟然是我。
我呆在那里。大王看到,走來拿起我手中的縑帛,笑道:“很像是不是?”
他端詳了片刻,道:“費仲竟然是個畫中高手,倒是出乎寡人的意料。”
我盯著畫中的自己,驀然看到了畫中那個玉笄。
我的心一動,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