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別來幾向夢中看
陽光斜射過來,我站在大殿外。
我的身邊是自幼和我一起長大的侍婢芷兒。
她的手似乎很涼。
這里比冀州冷嗎?
來往的宮人很多,卻鴉雀無聲。
我擔憂地望著大殿,雖然我什么都聽不到。
因為,我的父親在里面。
三個月前,大王忽然召見父親,說欲納我為妃。父親不肯,憤而離京。
然后,大王的軍隊到了。
父親毫不猶豫,指揮三軍,冀州的兵士站滿了城頭。
父親寬慰我:“冀州兵雖少,卻可以一當十。無論如何,為父定要護你周全。”
他說得輕松,我卻看得到他緊鎖的眉頭,我知道他很焦慮。
那正是暮春初夏青黃不接的時候,冀州城里到處有面黃肌瘦的百姓。大軍壓境之下,我看到他們驚慌失措。
夜里,我夢到冀州士兵鮮血成河,夢到冀州百姓哭天喊地流離失所。
我無法無動于衷。
我也像千千萬萬個女子一樣,期盼著能夠嫁給良人。但是,面對這一場注定無法勝利的戰(zhàn)爭,如果犧牲掉我一個,卻可以拯救全城的百姓,我為什么不去試試呢?
我去見父母,說了我的打算。
母親痛哭失聲,父親氣得站起來,斥道:“為父不惜與大王為敵,為的到底是什么?”
我很平靜。
我對父母說:“女兒出生的時候有鳳凰繞屋,曾有道人說女兒命中富貴,有母儀天下之資,父親母親可曾記得?”
父親愕然地看著我,良久無言。
母親拭淚,道:“但我只愿我的女兒,一生太平。”
我微微笑道:“女兒自小受父母教誨,入宮后自然知道進退。何況聽聞姜后賢德,想來不會為難女兒。”我撒嬌地拉著母親的衣袖:“雖然遠了點,母親可要常去看望女兒。”
母親與父親對視片刻,無力坐下。
我斂衽施禮退出。
他們沒有看到,我的淚,在那一瞬間滾滾落下。
我知道,我將離開父母的懷抱,永別故土。
那個無憂無慮的蘇妲己,那個喜歡手執(zhí)芙蓉花的蘇妲己,那個會為了小鳥受傷而哭泣的蘇妲己,從此不再。
2)曲終獨立斂香塵
我在朝歌半月有余了。
大王的年齡與我父親差不多,卻更加偉岸。他待我極好,每日都與我在一起。
我隱隱覺得不妥。那日大殿之上大王當場封為為妃,并將壽仙宮賜給我,我的父親不僅官復原職,還獲得豐厚賞賜。我已能感到群臣有不平之處,如今大王如此,恐怕眾臣更為不滿。
還有中宮,我也尚未拜見。和大王說起,他擺手道:“姜后仁厚,不會計較這般瑣事。”我便作罷。
轉眼到了朔望之日,大王臨近傍晚才到了我這里,一臉不快。
我忙奉茶。大王并沒有接過,他凝視著我的臉片刻,嘆息一聲:“寡人的妲己,傾國傾城。”
我困惑地看著他。他一笑,握住我的手:“寡人如此勤政,居然有大臣說寡人沉迷女色,豈非可笑?”
我惶恐,方欲說話,大王輕輕擁我入懷:“寡人疲憊,愛妃為寡人唱一曲可好?”
我莞爾笑道:“妾為大王唱一曲冀州歌。”我便輕輕唱道:
帝臨中壇,四方承宇,繩繩意變,備得其所。清和六合,制數(shù)以五。
海內安寧,興文匽武。后土富媼,昭明三光。穆穆優(yōu)游,嘉服上黃。(注)
大王合著眼睛,似睡非睡。我緩緩起身,準備離開。
“大王!”
寂靜在一瞬間打破,我吃驚地望著來人,內侍惡來。
他跪伏在地:“小臣死罪!但……但王后到了。”
然后,第一次,我見到了姜后,大王的原配。
她雍容華貴,不怒而威。看容貌,必也曾經是極美的。
我跪在她的面前行禮的時候,她連正眼也不看我,甚至不叫我平身,卻溫和地笑著說:“這便是蘇美人?果然美貌,難怪群臣說大王朝堂議事都匆匆的了。”
我聽出弦外之音,卻不敢自辯。
大王有些訕訕,道:“御妻說笑。”
姜后再不看我,對大王說:“今日朔望,大王可愿去中宮與妾小聚?”
大王輕撫了她的玉笄一下,哈哈笑道:“御妻之請,寡人遵命便是。”
我恭送他們離開后,我跌坐在地。
地上好涼。
芷兒過來扶我,我無力地笑笑。
我以為自己是誰?我覺得屈辱又怎樣?這里不是冀州,我不過是殷商后宮的一個妃子。
(注:出自漢樂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