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秋時分的南方，氣溫不熱不涼，很適合思考，尤其是遇上需要邏輯推理的時候，這種氣候簡直是幫了大忙。通常，夏昀和大本兩個人都在辦公室里討論案情，分析個中關系，即便是很簡單的案子。但是這一次，他們討論的地點選擇了在河邊。
“散步有益思考，親愛的朋友，我們不能總是待在同一個地方?！毕年酪琅f在高談闊論，“我認為，這個案子的邏輯思維并不復雜，包括交易模式也不復雜，調查員只需要通過一次RFI，并嘗試代入案中人的角色進行推理即可得出結論。在此案中，我認為需要提出重視的卻是另外一點?！彼艘幌麓笠?，顯然還是有點微風的，盡管不非常冷。
Focal是三、四十歲的中年男性，教育程度偏低，聲稱自己是司機自雇者。發生系統警報的原因是當月交易次數過多，并且現金出賬。調查員曾經關掉警報，認為涉案金額?。ㄖ挥腥娜f元港幣），應符合Focal所稱自雇者的身份。盡管如此，此案依舊被夏昀駁回重新調查。
“等等，夏昀，”大本說道，“我們都知道，當Focal是一個自然人，警報原因是交易次數時，通常我們就會往‘個人賬戶用作商業用途（Personal Account used for Business）’的方向考慮了。如今此案，Focal正是因為一百多次的交易而發生系統警報，調查員也發現，其多次入賬的錢均來自于不同的個人，并且每個人的身份、背景均不相同。這已經是很明顯的個人賬戶用作商業用途了吧？”
“大本，你要留心觀察?！毕年离p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邊漫步，一邊眼神堅定地轉過頭，“我們大家都心知肚明，這種交易模式明顯是‘個人賬戶用作商業用途’了。至于‘個人賬戶用作商業用途’是否應立即上報，這應取決于三條原則：對客人所稱自雇的行業領域是否了解？客人自雇是否有按時納稅？客人自雇的每月一般性收入范圍是多少？ 只有合理回答得出上述主要問題，我們方可考慮允許在一定容忍范圍內使用個人賬戶作商業用途，因為從金融犯罪的角度，個人賬戶用作商業用途將可能涉及逃稅上報，或者避開談及收入來源的問題，故需謹慎待之?！?/p>
他回頭緩了口氣，“但在這個案子里，我駁回重新調查的理由卻主要不是因為這個?！彼诸D了頓，“你應該還記得吧，這個案子每一筆入賬的金額均為港幣240、300元，或少量180、210元。”
大本點點頭。
“翻查交易記錄，發現每筆入賬的金額均為3的倍數，說明交易金額才是破案關鍵。而且，每天的入賬交易完成后，都會在同一天，或者第二天，以ATM現金出賬的形式提取走錢，因此Focal賬戶并無足夠余額。進一步調查ATM的定位，可知Focal通常在固定區域范圍提取現金。當我們懷疑他是否只會使用現金消費而不會進行刷卡消費活動時，我們發現警報當月有兩筆POS機的刷卡消費記錄，這說明客人每天將收入以現金提取并非全為日常消費所用?！?/p>
“我們回到交易金額這一疑點上，這是一個突破口，也正是我們進行合理懷疑，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關鍵點，那么問題來了，究竟什么交易的額度會以3的倍數遞增減，而且金額又不大的呢？”夏昀停下來問大本。
二、
這時候，他們已經從河邊走回辦公室樓下了。大本試圖模仿夏昀的推理過程，“首先金額不大，說明貨物并非大件或非常貴重的。從消費心理學的角度看，一般自雇人士的貨物定價都在吉利的數字范圍或者在消費者容易接受的數字范圍，如88、198、268、399元等，而針對180、210、240、300元這種既規律而又非常齊整，沒有小數點甚至沒有個位數的定價，其實不多。”
夏昀微微一笑，點點頭，“沒錯，這個邏輯沒問題。所以此案或許另有情況?！?/p>
“可是會有什么內情呢？”大本苦苦在腦海里搜索，卻不得門路。
夏昀和大本走出電梯，進入辦公室，“我一直問自己，究竟在哪兒曾經看見過類似的價格定位，”夏昀進入辦公室后，在桌子后的書架上取下一本犯罪年鑒，“最后終于被我記起一個不起眼的信息點：以粵港澳為主的珠三角地區，海洛英地下市場均價為250-280元每克，而搖頭丸則在30-90元每顆，視純度而定?！毕年婪_那一頁，指著上面的圖表說道。
大本看起來非常驚訝，同時也瞬間明白夏昀想說什么，“你這個假設很大膽啊，你是想說，這是一個毒品交易案，可是你怎么樣求證呢？”
“確切來說，是毒品拆家交易案，否則金額不會那么小。”夏昀承認道，“這確實是一個非常大膽的懷疑，求證的關鍵是交易的模式?！毕年雷聛恚闷鸱糯箸R壓著書脊，“這個案子的交易模式是‘多人分散來錢→每日集中提取現金走錢’，是一個并不復雜的路徑，既然我們已經可以判定它是商業活動了，那么究竟是什么樣的商業活動才需要這種模式呢？”
夏昀一邊說著，一邊拿起鉛筆在便箋上畫圖，“毒品拆家交易就很類似了。從交易金額上看，假定所買賣交易的正是搖頭丸，則基本符合金額大小。”他指著所畫的入賬路徑，“你看，每日向不同的人售出數顆甚至十數顆搖頭丸，把銷售利益集中之后以現金提取交給上家，最后進行貨物易手，當然交貨這一步也可以由其他同伙負責，如此一來整個過程就合乎交易模式，也能解釋得通交易金額的特殊性和現金走錢的目的性了?！?/p>
大本看著他的圖，他繼續說，“而且還有一點不要忘了，Focal說自己是一名自雇司機。如果像Uber那種網約車司機，每天有多筆來自不同個人的電子入賬也尚可理解，但每一筆入賬的金額斷然不會以整數呈現，這是本案最大突破口?！毕年李D了頓，“而另一方面，司機也恰恰是一個城市內最容易發生罪惡的群體，因為司機這一身份既不引人注意，又極為容易隱匿于城市深處而不被發現，實在是犯罪分子青睞之行業。調查員在重新調查的過程發了一個RFI，試圖證明客人有為其個人收入報稅。但RFI最終的答復不僅沒有幫助證明這一點，還稱客人已從司機轉行至洗車行工作，而洗車行恰恰正是毒販交易頗為喜愛的地方，因為有交通工具便于逃逸，有水便于銷毀罪證，有內庫便于進行大宗交易，在平日里還可以通過洗車生意掩人耳目?！?/p>
三、后記
由于商業銀行反洗錢的工作權限有所區別和限制，因此求證往往非常困難，但如果能基于僅有的事實，和合理的懷疑，用事實驗證推理，卻是非常有幫助的。在此案中，除了要有一定的敏感度以外，還要求調查人員多見多聞，積累一些冷知識，以應對臨急之需。例如本案中因為金額特殊而聯想到毒品拆家的可能性，結合毒品交易的市場均價、交易習慣和手法來進行推理假設，再通過所掌握的事實數據來謹慎求證。在這一個行業里，作為維護社會公義、打擊金融犯罪的工作人員，我們需要積累，留心各種各樣看起來無用的冷門的知識，正如福爾摩斯懂得分辨數十種不同類別的煙蒂，卻對地球圍繞著太陽轉這種常識一無所知這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