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傻孩子,傻到以為只要等下去,那個人就會回來。我在回憶中等你,你又何時歸來?
大年三十晚,a市的一家咖啡店里,這種員工都趕回家吃年夜飯的日子,店里冷冷清清的,到了晚上八九點店已經打烊了,不過此時店里倒是還亮著燈,靠近鋼琴的一張圓桌上,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喝著酒。
柜臺只剩下一個男服務員,不過服務員是自愿留下來的,因為剛到這個城市不久也不想回家,這種日子與其一個人呆在寂靜的出租房里,倒不如在店里擦擦玻璃酒杯或者研究一下咖啡的新口味。
男服務員一面擦酒杯,一面抬頭朝三人的方向看去,那里坐著的兩個男人,一個是他們店主,一個是這家店的真正老板,都有著俊秀而棱角分明的面容,而那個女人坐在兩個男人中間就像是一朵藍色妖姬盛開在虎狼之間,算不上多么妖艷甚至有些冷咧卻讓人移不開眼。
另一邊的圓桌上,氣氛有點詭異。
“你想灌醉我?”葉知秋語氣冷冷的,帶著一絲不屑。
面前林昀已經給她倒滿了一杯酒,服務員說是法國89年的伏特加,但林昀點它的原因用他的原話來講,就是“大過年的,拿洋酒提升一下逼格,不然就真的太苦逼了”,而那個凝著一張臉的帥哥店主眼都沒眨一下。
“嗯,好奇你喝醉酒之后是什么樣子?!绷株阑瘟嘶尉票锏募t色液體,眼神帶著挑釁和玩味。
“頭暈、嘔吐,就是這樣,還有什么好奇的嗎?”葉知秋不打算理會他,而且覺得今天答應跟林昀出來實在是一個錯誤。
她可不想深夜跑來一間咖啡館,來看兩個大男人喝酒,而且其中一個太聒噪,另外一個則太過死寂,她不由懷疑上帝造人的時候難道沒想到要平衡一下嗎,造出這兩個極端?
“那你會不會把肚子里的真話都說出來,比如想沐司深之類的?”林昀呡了一口酒,狡猾的眼神像是一只大灰狼正在嘗試著哄騙小白兔。
而此時座上的另外一個男人依舊沉默,對面前林昀和葉知秋的對話絲毫不以為意,只是偶爾會抬頭看一眼葉知秋,然后在看到那張相似的側臉后陷入沉思,表情莫名的失落。
“不會,吐完就睡,酒后吐真言是浪費睡覺時間?!比~知秋毫不猶豫,但實際上她會喝酒,但從來沒喝醉過,倒不是因為她酒量好,只是她警惕性太強,不愿在他人面前顯露出脆弱的一面,時時刻刻都處在防備狀態,像戰爭中的武士,即使面臨死亡也不會放下手中的長劍,那是她驕傲而賴以藏身的盔甲。
“喔,是嗎?有點失望呢!”林昀笑笑,然后扭頭放下杯子作罷。
他奪過對面那個帥氣店主面前的酒杯,然后把紅色的伏特加一滴不剩地倒在了地上,咧開嘴笑笑:“作為東道主,你一個人喝悶酒可不是待客之道?!?/p>
那男人抬起視線看了林昀一眼,也沒反駁,只是看了看桌上的有些凌亂的酒杯,又瞥了葉知秋一眼,站起來走向柜臺后面的廚房,淡淡交代一句:“我去做些吃的。”
“的確有些餓了?!绷株傈c點頭,然后又自顧自舉起酒杯慢慢呡著醇香,喝法倒是頗為細致講究,仿佛一個英國貴族。
葉知秋環顧四周,雖然上次在林昀的介紹下來過這間咖啡館一次,但那時候并不知道這里原來還有一個地下酒窖,里面貯藏著許多年代的紅酒,而這間店的主要營業額不是靠咖啡而是靠這些紅酒,加之這家店的裝修格調走的是復古高雅路線,若是再有人穿著整齊的西服彈起旁邊臺上的那架鋼琴來,那恐怕沒人會覺得這只是一家咖啡店。
想到這里,葉知秋構想著此時一個優雅的女子十指靈活地跳動在琴鍵上,美妙動聽的樂章傳進耳中,像是燈光聚集下的一支圓舞曲,你在夢中情人的牽引下進入舞池,陶醉其中……
“喂,看呆了?”某個不解風情的人打斷了她的幻想,林昀略帶玩味地看著她。
“平時有人彈這架鋼琴嗎?”葉知秋見那架鋼琴雖然有些舊了,上面卻沒有一絲灰塵,猜想應該是每天都有人擦拭或者彈奏。
聽葉知秋突然問起這個問題,林昀停頓了一下,葉知秋若有似無地聽到他嘆了一口氣,不過等她轉過頭來時林昀已經換上了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慢慢介紹道:“我跟你說過這家店是我的一位朋友轉交給我的吧?她以前無聊或者高興的時候就會彈這琴?!?/p>
“嗯,這家店的前任店主,上次有店員說我跟她長得很像?!比~知秋點點頭,想起上次來店里那個女服務員的話。
“是有點像,不過只是外貌有幾分相似,性格方面倒是天差地別。”林昀打量了葉知秋一會兒,隨后帶著點訝異表示贊同,似乎他之前并沒過多注意到這個問題。
“那你的朋友她是個怎樣的人?”葉知秋不由心生好奇,因為上次來這家店時她就注意到冷杉看她的眼神,雖然她知道他看的是她身上另一個人的影子,不過那種悲愴的眼神看著還是莫名心疼,連帶著她自己的情緒也會受到感染,變得很不好受。
林昀沉思了片刻,然后掰起手指一一算道:“怎么說呢?小氣、愛錢如命,可是又隨時會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一個女人,瘋瘋癲癲的,有個富二代加官二代的未婚夫,這家店就是她未婚夫資助開的,每次看到這家店充滿暴發戶氣質的設計風格,就能想起她那張驕傲得意到快蹭到天花板上的臉?!?/p>
“……”葉知秋有點懷疑林昀口中的趙薏臻和那個女店員描述的趙薏臻到底是否是同一個人,她實在難以把這些可以說是矛盾的性格綜合到同一個人身上,那個形象是有多復雜?
但唯一能肯定的是,即使樣貌相似,但這家店的前任店主毫無疑問是比她更有趣、更大氣的人,至少人緣比她好幾十倍,這樣想來,她倒挺羨慕那人的。
“你剛剛說你那朋友早就有了未婚夫,那冷杉他……”葉知秋看一眼柜臺后面的廚房,透過半開半合的門縫她只能看到冷杉的半個背影,因為是在室內,他只穿著一件白色西服襯衫的身影在小廚房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單薄,仿若隨時都可能被風吹走的紙片人。
“這個悶油瓶啊?他不是那個富二代未婚夫,他現在在這里只不過是在等,等我那個沒心沒肺的朋友回來。”林昀也朝廚房的方向看了眼,然后又將視線收回到手中的酒杯中,手指玩弄著杯底,搖晃著杯里剩下不多的紅酒。
“你朋友還沒結婚嗎?她離開了?”葉知秋記起上次那個熟悉的店員跟她提起過,冷杉是一年前回國的,之所以特意請求林昀讓他守在這家店里就是為了等那人回來,可那人好像一直都沒消息。
“沒,舉行婚禮的前幾天突然悔婚,然后就跑了,現在不知道在哪個國家逍遙快活,她呀,一直都是那種在哪都能讓自己活得瀟灑的人,真的是個沒心沒肺的瘋女人吶……不過這才像是她的作風,可惜欠了一筆情債!”葉知秋看了眼林昀,不知是他喝醉了還是什么原因,她看到他眼里霧氣氤氳。
若不是林昀本身不符合官二代加富二代的這個背景設定,葉知秋真的會以為他就是那個被悔婚的男人,畢竟他說的如此慷慨陳詞,甚至眼神中還流露出一股落寞凝重的神色,而比起是在回憶一個在外國的老朋友,他的神情更像是在緬懷一個再也見不到的人。
葉知秋不再做聲,她意識到冷杉和林昀那朋友之間肯定是有故事的,但她不打算問下去了,畢竟那是人家的秘密,她即使再好奇也沒資格去揭開別人的回憶甚至傷疤去看,就好像她也不喜歡別人隨意揣測她和沐司深之間的關系。
林昀見葉知秋沉默下來,他也沒再說什么了,他很少跟人講起他自己的事,關于他的父母和他的好朋友,他把這些回憶都用鐵盒子封閉起來,不讓其他人有了解的機會,不過這個盒子在葉知秋面前似乎失效了,在她面前他不想刻意隱瞞,雖然他從未承認過,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內心甚至希望她了解他。
沒過多久,冷杉就端了三份炒好的意大利面上來。從來店里到現在他們都沒吃什么東西,不管是89年的,還是92年的,再名貴的紅酒終究無法填飽肚子。
“有番茄醬嗎?”林昀看到熱騰騰的食物,也放下酒杯準備吃一點。
“放在廚房柜子的上面一層,你自己去拿?!辈恢朗遣皇且驗椴唤洺i_口說話的原因,冷杉的聲音帶著點沙啞,初聽有點像還處于變聲期的少年,生澀卻讓人覺得好聽。
林昀起身踱步走去廚房,葉知秋看著被送到面前的一份意面,對冷杉禮貌微笑道:“謝謝?!?/p>
“不客氣。”冷杉臉上依舊沒有多余的表情,說話也惜字如金。
葉知秋想到以前林昀經常說她是面癱,但如今一比較,面前的這個人才更符合這個詞啊,還十分貼切。
三人埋頭吃過面后,你看看我,我瞧瞧他的,最后再齊齊看向桌面,酒瓶、高腳杯還有三個空了的盤子。
“今年的年夜飯是紅酒配意面,我們用西餐過了個中國除夕?!绷株劳蝗恍α似饋怼?/p>
葉知秋也跟著微微一笑,但心里卻有些苦澀,過去的三個春節她都是在島上,那天對那里的居民來說只是個很普通的日子,所以她也慢慢淡化了除夕夜的概念。
而時間再往前推,記憶中她成年后的六個新年里她都是一個人,一個人坐在沐家的長方形桌子上,親自做了一大桌子菜,因為她固執地相信那天夜里那個人也許會突然回來,那么敲開門看到一大桌子菜一定也會很開心的吧。
她每次都從六點等到十點,然后到十一點,十二點……可是每次等到春晚里的新年鐘敲響時,那個人都沒回來,桌上早已冷掉的一道道菜無一不在揭示著那個殘酷的事實———一切都是她在自作多情,那個人不可能再回來了,他永久地拋棄了她,他討厭她甚至恨她,恨她害死了他的父母,恨她爭奪沐家的財產……是啊,她把他的所有幸福都給毀了,她真的就是個掃把星??!
心里的黑洞無限制地擴大,她蹲在門口,懦弱地哭了起來,她也不想的,她不想自己給別人帶來厄運,不想身邊的人都一個個因她離去,這些都不是她想看到的,可是這些卻都發生了,她也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么辦呀……
不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好不好,我害怕,不要走,哥哥,不要丟下我!
她哭著乞求,可是沒人能夠聽到,人們只會把她當作怪物,連那個最相信她的那個人也不要她了,他松開了她的手,任她漂流走散在陌生的人海中,她一直在原地哭,可是他卻從未回頭。
“你怎么又開始喝酒了?”林昀搶過葉知秋手上的杯子,剛才他顧著和冷杉說話,一時沒注意她,結果回過頭來卻發現剛才還有大半瓶的紅酒現在已經見底了。
葉知秋正一杯一杯灌著酒,她好像有點醉了,額前的一縷頭發凌亂地垂下來,兩邊臉頰泛著紅暈。葉知秋把酒杯奪回來,笑道:“你不是想看我喝醉的樣子嗎?”
林昀看她那笑分明比哭還難看,便也猜到她是想起以前的事了,所以才這樣失魂落魄,他沒再攔著葉知秋,也許她喝醉了不清醒了就不會那么難過了。
“嗯,看完你撒酒瘋的樣子,我就把你扔在大街上。”林昀看著她,也是苦笑。
可是沒等林昀說完,葉知秋已經一頭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遺憾的是葉知秋醉后只是昏睡,并不撒酒瘋,連真心話也沒泄露幾句,林昀最后只能哭笑不得地把她扶到車上。
冷杉也有些擔心,從店里跟出來。
“沒事吧?”冷杉看了看副駕駛座上喝醉的人。
“嗯,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新年快樂!”林昀拍拍冷杉的肩膀。
“已經兩年了,薏臻還是不想告訴我她在哪嗎?”冷杉直視著林昀的眼睛,語氣里帶著少有的固執。
“你知道的,她一向無拘無束,連我也只是知道她去了美洲某個國家,她并沒告訴我具體地址,又或許她現在在滿世界的亂跑,日子過得很瀟灑?!绷株罒o奈地聳聳肩。
“……”冷杉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他的眼睛一向很漂亮,店里有不少女顧客就是迷上他那雙眼睛,所以經常借機來喝咖啡,可現在那雙眼睛卻像是一口深井,里面填滿了落寞。
林昀看著那孤寂的背影,說:“冷杉,不要再等了,這是她兩年前就說過的,她不愛你!”
“我知道,可我想見她一面,她說過她不愛我,可我還沒對她說過,其實我也不愛她!”冷杉轉身往店里走,背影蒼涼。
“何苦呢,兩個傻子?”林昀嘆了口氣,然后抬頭對漆黑的天空說了句,“阿臻,新年快樂?!?/p>
行駛的汽車內,林昀騰出右手給葉知秋蓋上了一件外套,看她斜枕在座椅背上,臉頰還是通紅。
“唉,酒量不好還逞能,真應該把你丟大街上去?!绷株缹χ了娜碎_玩笑道。
“林昀你個混蛋……”卻不想葉知秋好像聽到了他說的話似的,嘟囔了一句。
林昀勾唇一笑,“嗯,我也覺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人?!?/p>
說完這句之后,旁邊的人倒是真是睡熟了,車內只有輕微的呼吸聲。
“你說酒醉后不會說那些想他的話,那又會在什么時候說呢?在夢里嗎,還是在所有人都不在的時候,你才肯面對自己的真實情感?”林昀伸手想去觸摸沉睡中那個人的臉,可是手卻在隔著幾厘米的地方停下了。
“……”他的目光靜靜地看著她,然后收回了手,他仍舊自嘲地笑著,可只有他自己清楚這種時候他臉上的笑只是一種偽裝,“等研究所的任務結束之后,你就遠離我這個混蛋吧,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