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晚上徹夜無眠的思考后，葉知秋想通了一些事情。
她習慣性地倒上一杯涼白開站在打開一半的陽臺處，看著四月初的日出，透進房中的光束使肉眼能清晰地看到小粒的灰塵在清晨的陽光下飛揚，明明不太相關，卻還是讓葉知秋聯想到那陽光下為愛化作泡沫的美人魚，那是她小時候最愛看的童話故事。
回頭看了看墻面上的鐘，見時間差不多了，七點四十五，在四川采訪的林昀這時候應該起來準備工作了。她撥通了林昀的號碼，在林昀的那句喂都還沒說出口之間就首先問：“林昀，你說過我們現在只剩下債務關系了，那是不是只要我還完了債，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話是這樣說……但你怎么突然問這個，出什么事了嗎？”林昀似乎是在吃早餐，因為她聽到他語調有些含糊，隔著電話她也能想像到他現在一手拿著早餐一手接電話的模樣，他們什么時候這么熟悉彼此了？
“沒有，只是先給自己定個小目標，不然空著時間也沒事情做，所以決定先把無良上司的債給還清了，怎么，這個目標不錯吧？”葉知秋笑著掩蓋過去，她不能讓林昀知道昨晚的事，也決心了斷自己與這座城市所有人的關系。
“嗯，懂得事先征求債主意見，值得鼓勵。要是天下欠債的都像葉小姐這么自覺，那世界肯定和平有序多了。”林昀點點頭贊許道，又問，“那現在有找到工作嗎？以你現在虛構的身份可能不太方便找工作，不如我通過渠道幫你介紹一些吧？”
葉知秋將還剩半杯水的玻璃杯放回桌上，然后走出陽臺，仰頭看著前方天空中被日光渲染成紅色的云朵，輕呼了一口氣，開玩笑道：“不用了，要是找工作都靠你的話，那豈不是又欠你人情了，要是永遠還不清怎么辦？”
“還不清最好啊，那就一直做我的下屬，放心，我不嫌你笨的。”林昀頗為大方仗義地說。
葉知秋覺得林昀最后那半句話有點多余，轉而佯裝不滿地調侃：“喂，你不挑員工可不代表我也不挑老板的呀，太久對著同一個老板，就算是帥哥也是會看厭的。”
“好吧，你是第一個嫌棄我的女人，我受到了嚴重的心理打擊，故而要向你收取一定的精神損失費……”電話那頭的人心碎地說。
“貪財的老狐貍！”葉知秋嗤笑一聲。
“哈哈，我能把這當作一種間接夸獎嗎？”林昀厚臉皮道。
“隨你。”葉知秋見方才指尖處的太陽光已在通話間擴散在手肘上，知道時間不早了，便朝電話那頭的人說道：“時間不早了，你要去工作了吧，我掛咯！”
“嗯，你記得吃早餐。”林昀叮囑了幾句，然后掛斷了。
“……”葉知秋將手機放在一邊，兩只手肘支在陽臺欄桿上撐著下巴，目光凝視著遠方，她在想為什么人和人之間會有這么多而復雜的關系呢，它的意義在哪里？
對她自己來說，有什么意義嗎？
其實自從被林昀告知要斷了和研究所的一切聯系，以及和他自己的合作關系后，葉知秋便陷入了消沉和迷茫中。
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如同被磁場擾亂方向的羅盤；而聽到昨晚生日宴會上沐司深說的那句話后，她連唯一僅剩下的人生意義好像都被奪去了，她不知道自己繼續留下來的意義，也不知道該去哪里。
她就像被雨打落的葉子，隨著水一直漂流，完全不在意會在哪里停下或留駐，公園的湖面還是地下水溝里對她來說都一樣。
凌晨的時候，她連夜不休地把一周里屯的幾份稿子都找出來翻譯完了，她一秒都不想停下來，她只能用忙碌把腦中其他涌動著的情緒掩蓋住，笨拙而別無他法。
停下手中的工作后，她在大腦中把一切能做的事情搜尋了一遍遍，結果能想到的事就只剩下籌錢了，籌錢還林昀之前花在她身上的一大筆錢。
林昀如今不需要她接近沐司深了，但她之前花了他不少錢，她得還他，雖然林昀從來沒與她提過這件事，他當然也不缺錢，但葉知秋只是想給自己找個理由，找個還能留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即使荒唐也無所謂，至少能安慰自己一下。
也許等到某一天錢籌夠了之后，她就會不聲不響地離開這個地方。
可惜要翻譯的稿子并不是每天都有的，雜志社里總是隔一段時間才會來找她，所以她除了翻譯外還有一大段空余的時間。
她打算去找其他工作，但因為她現在的身份并沒有什么文憑，只有幾個和記者工作相關的證件。
但那方面的工作并不是她想做的，而且林昀極可能又會插手幫她，到時候她真的還不清了。
所以她打算找那些花時但又不需要出示太多證明的工作，比如最常見的餐飲服務業，她可以去給人端盤子上菜，或者洗碗刷筷子也行。
當然這件事她沒告訴其他人，她從來都不想太多人知道自己的想法。
葉知秋先是去了好幾家餐館，但他們不是店面太小，招的都是自家親戚，就是以懷疑的眼光打量著葉知秋，既琢磨著她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來做這些婦女老人做的活是不是另有所圖，甚至猜測她之前是不是從事過什么見不得光的工作，這才害怕去大飯店。
雖然那些店主最后都是以怕她吃不了苦的借口拒絕她的，但葉知秋還是清楚地讀出了他們眼中的笑謔。
沒人會喜歡那種眼光，但葉知秋還是選擇了將情緒吞咽下去，這是她在孤兒院學到的，那些孤兒院的阿姨每次看到他們那些孩子就像是看到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一樣，喝斥一頓都不罷休。
也許是因為在她們看來他們天生就是被丟棄的孩子，每個孩童應有的調皮天性在孤兒院的孩子們身上卻被視作為骨子里剔除不掉的劣根。
好像這些孩子們被送到孤兒院來，不是因為父母的關系，而全怪在孩子自己的身上。
有些場景雖不是重演，卻異常相似，因為引發這些場景的因素總是相同的，人類的自私和軟弱，還有一些無聊小人物頂著事不關己的態度，卻又喜歡發揮自己無處獻寶的想象力和口才，對所有事情都亂家評論和傳播……她真的不喜歡這些，但現在這些都跟她無關了。
葉知秋最后去了冷杉的咖啡店，進門沒看到冷杉，她稍微跟上次那個相熟的女服務生打了個招呼就在窗邊的一個位置坐下了。
陽光明媚，店里的咖啡也散發出濃郁的香味，可葉知秋身處其中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她眼中的一切都變得灰黑，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而此時后臺有個人正默默觀察著她，那是個留著棕色長卷發的女人，眼神像是打量著一只身處危險而不自知獵物，而她后面的門布的陰影中站著這家店的店主冷杉。
“看夠了嗎？”冷杉的語氣有些不客氣，他實在不喜歡眼前這個女人。
“嗯，差不多了。”女人笑著點點頭，她心中的疑問得到了解答，“林昀最近好像跟這個女人走得很近，所以我有些好奇她會是個怎樣的人。”
“現在找到答案了？”冷杉順著女人的目光也看了葉知秋一眼，然后又瞬間撇開。
“她和薏臻真的長得很像呢，不是嗎？”女人捋了捋頭發，表情頗為自信和得意，“看到她又讓我想起我和林昀、薏臻的高中時光，那時候男生們都在爭論我和薏臻誰才是最漂亮的校花呢……”
“所以你現在可以放心了吧？林昀對這位葉小姐也只是像對薏臻一樣，不會出現你擔心的那種情況。”冷杉莫名有些不耐煩，他說的這些自然是假話，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林昀對葉知秋的感情，他說這些只是出于對林昀和葉知秋的保護，因為眼前這個女人散發出的氣場像是罌粟一般，充滿著危險氣息。
“冷杉，你不擅長說謊，說出來反而只會讓人覺得可笑。”女人的目光直視著冷杉那張冷峻的臉，突然撲哧一聲笑了，“你的表情真是可愛，沒想到薏臻好這一口。”
女人嘴上雖這么說，可那眼神卻在表達著另一重意思：冷杉，你自以為和趙薏臻之間的愛情在我看來就像是一環一環的食物鏈一樣，她被人包養，而你是她寂寞空虛之余的獵物，多么可悲可笑啊！
冷杉不以為意，“林昀知道你在調查葉知秋嗎？”
“自然不知道，他現在沉浸在自以為是的愛情和正義游戲中，連警惕性都降低了。”女人裝作無奈地樣子嘆了口氣，然后突然湊近冷杉的臉，用手指玩弄著他上衣襯衫的領結，語氣輕柔卻藏著刺，半是威脅半是撒嬌和誘惑，“你不會告訴他吧？”
“……”冷杉將身子防備性地側轉，緊皺著眉頭沒說話，最后才提出條件，“你告訴我薏臻現在在哪！”
他必須找到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