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戀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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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黃昏,開始飄起的白雪,憂傷開滿山岡,等青春散場,午夜的電影,寫滿古老的戀情,在黑暗中為年輕歌唱。

? ? ? ? ? ? ? ? ? ? ? ? ? ? ? (一)

? ? 那年我十六歲,上高一,因為個子高,只能坐在后排,我的同桌是從中學起就一直同學的王子豫------一個老愛稱自己為“王子---豫”的家伙,在我的后面,則是剛剛轉學過來的一個男生,叫林嘉輝,由于同處在教室的“后方根據地”,三個人又恰好同歲,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于是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

? ? 我和子豫有事沒事愛互相抬杠、取笑對方,而嘉輝總是在一旁聽得饒有興味。不過,即使在我們嘻嘻哈哈的時候,我也偶爾能發現嘉輝眼神里淡淡的憂傷,不象子豫,快樂的那么純粹。

? ? 嘉輝是從一個小鎮中學轉來的,他時常稱自己為“鄉下人”,他父親一直經營家電生意,很有錢,因此嘉輝這個“鄉下人”,實際上比我和子豫都更有炫耀家庭的資本,可是,嘉輝住學校的學生宿舍,他很少回家,也從不邀請我們去他家玩。子豫常常用充滿研究意味的語氣對我說:“有內容,嘉輝肯定有內容。”而我也常常敲敲他的頭:“想什么想,尊重別人的隱私好不好。”

? ? ?子豫和嘉輝都是當時校足球隊的主力,一個前鋒,一個中鋒,兩人的配合默契非凡。而我則被熏陶成了他們忠實的啦啦隊員,每次他們在賽場上揮汗如雨的時候,總有一個扎馬尾辮、穿著大T恤,站在操場邊的石階上賣力叫喊的“球迷”,那就是我,盡管我對足球根本是不懂裝懂,可總是很配合他們的情緒,顯得熱情十足。對于我投入的表現,他們評價道:“不錯,丫頭很有潛質。”------“丫頭”已成了他們稱呼我的代名詞。我傻呼呼地問:“什么潛質啊?”“脫離‘球盲’的潛質唄。”子豫和嘉輝已經笑作一團。

? ? ? ?那時中考早已過去,而高考的壓力又還沒有到來,時光象捏在手中的棉花糖一樣,快樂而輕松。周末我們三個人常常一起到郊外玩,子豫喜歡畫畫,嘉輝則愛好吉他,有時子豫背著他的大畫夾,說是要尋找靈感,于是我和嘉輝就在離他稍遠的地方,彈吉他、唱歌,而經常,子豫會忍不住丟下畫筆,跑過來坐在我身邊,笑著說:“兩只麻雀,把我的靈感全趕跑了,干脆我也來聽會兒吧。”這時候我和子豫都很安靜,空氣中飄散著淡淡花香和青草混合的氣味,嘉輝彈得很專注,陽光映出他輪廓分明的剪影,眼睛里依然彌漫著若有似無的憂傷,象極了一個卡通少年,我聽得見他手指劃過琴弦的聲音,一下一下,輕輕敲打著我的心弦。

? ? 子豫迷戀油畫,他說他喜歡油畫喧鬧的色彩和厚重的質感,可以盡情張揚自己的情緒。我們有時也能看到子豫的畫作,其中有一幅,被他命名為“初戀”,畫面上陽光熱烈地占據著天空,周圍一絲云彩也沒有,整幅畫布上跳躍著耀眼的金色光芒,子豫特意問我覺得怎么樣,我笑著回答:“畫個太陽叫什么‘初戀’,整個天空除了陽光什么也沒有,誰和誰初戀啊?看不懂。”嘉輝插嘴道:“看不懂那就是印象派咯,看來莫奈后繼有人了。”“沒有藝術細胞,”子豫懨懨地奪過畫布,“我就喜歡陽光,我就喜歡晴天。”他用一種不同以往的認真語氣對我說:“丫頭,有一天你會看懂的。”他的樣子讓我有些不自在,“哎,開個玩笑嘛,你生氣了?”子豫好象意識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好看的微笑,象以前一樣漫不經心地說:“生氣?我哪來那么多氣。小丫頭,我是在教你怎么提高鑒賞力,學會做一個高雅的淑女。”“我現在就是‘書女’啊,滿書包都是書,來,幫‘書女’背書包。”我不失時機地把書包掛在子豫肩膀上,邊笑邊一跳一跳地逃開了。身后還傳來子豫的嚷嚷聲:“哎,丫頭,當心下次我在你T恤上畫個大豬頭啊。”

? ? ? ? ? ? ? ? ? ? ? ? ? ? ? ?(二)

? ? 嘉輝是我們當中成績最好的一個,在學習方面比我和子豫更懂得自律,因此考所好大學基本不成問題;子豫的理想是上美院,他也有這個天賦,可他父母卻希望他將來學什么經濟管理,子豫是家中獨子,為了不讓父母失望,只好暫時收起他的畫筆,猛攻理科;而我,其他學科還過得去,就是數學成績超差,當時我常常想,弄清楚那些X+Y等于幾又有什么意義。可子豫和嘉輝象哨兵一樣監督著我,每次上數學課打瞌睡的時候,他們兩個像商量好似的,不是這個踢踢我的凳子,就是那個扯扯我的衣角,子豫還常常“語重心長”地說:“丫頭啊,現在可不比當初了,將來考不上大學,哭都來不及。”

? ? 是啊,現在不比當初了,高二的時候,我們分科了,我選了文科,希望能考上一所差不多的大學,學中文或新聞,我喜歡跟文字有關的東西,而子豫和嘉輝都在理科班------為了所謂前途。其實我們都是好孩子,循規蹈矩地生活,循規蹈矩地成長,循規蹈矩地按大家滿意的模式塑造自己。

? ? 分班那天,我們在校門外的小飯館里吃了一頓所謂的“離別飯”,也第一次肆無忌憚地喝了不少酒,子豫大著舌頭說:“丫頭啊,我------”,一句話沒說完就大吐特吐起來,我想去給他找水,可自己也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迷迷糊糊中只知道,嘉輝一邊向小飯館的老板道歉,一邊扶著我和子豫往外走,在靠著嘉輝肩膀的那一瞬間,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種從沒有過的感覺,讓人沒來由的慌張。

? ? 我們約好,都各自好好學習,不要再貪玩兒了。

? ? 果然,從那天以后,除了有事或輪流給我補習數學之外,他們不再來找我,偶爾在校園里遇到了,也只是微笑著打個招呼。上高二以后,學校要求大家住校,子豫和嘉輝在一個宿舍,他們兩個還是形影不離,竟讓我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感,有時候聽到男生樓里飄來的吉他聲,我會忍不住想,是嘉輝嗎?他們兩個在干什么呢?那時我已從子豫的口中,知道了嘉輝的一些事,原來他的父母早就離婚了,城里的家,是他父親和另一個女人還有他們孩子的家,嘉輝不過是個多余的人。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嘉輝的眼睛里總有那么多藏不住的憂傷,偶爾再見到他的時候,總會有種溫暖的疼痛,在我心里輕輕蕩漾。

? ?不過,我總會努力把跑遠的思緒拉回課本上,用子豫的話來告誡自己:“丫頭啊,現在是什么時候?考不上大學的話,哭都來不及。”

? ? ? ? ? ? ? ? ? ? ? ? ? ? ? ? (三)

? ? “黑色七月”終于過去了,兩年時間里,我竹竿一樣的身材如清荷般亭亭玉立起來,而子豫和嘉輝,都差不多高我一個頭了,再走在一起的時候,子豫常常拍著我的頭,得意地說:“丫頭,長不過我們了吧。”我也總是跳起來,把自己懸在他們肩膀上說:“哎,這下還是比你們高。”

? ? 緊張的神經終于得以松弛,我們相約一起參加暑期夏令營,去海南,好好瘋玩一下。然而在臨行前幾天,子豫踢球摔傷了腿,我和嘉輝去看他的時候,他腿上打著石膏,一臉沮喪地躺在床上。“要不我們也不去了,留下來陪你。”我遲疑了片刻,安慰子豫道。嘉輝也忙說:“是啊是啊,反正以后機會多的是。”“真的?”子豫孩子般地笑了,“可是,我們都計劃這么久了,不能因為我一個人害你們也玩不成。”子豫表面上粗枝大葉,其實挺能替別人著想的,在我們一再堅持下,他才終于點了點頭。

? ? 海南沒去成,但這一點也沒有影響到我的心情,在子豫養傷期間,我和嘉輝單獨相處的時間多了起來,我和他已經分別收到了錄取通知書,是同一個城市的兩所大學,本來嘉輝可以上更好的大學、有更好的前途,可他卻選擇了我將要去的地方,從他的眼神里,我似乎讀出了一種自己隱隱期待的訊息,感動無需言表,我常常忍不住想------這就是心心相印嗎?難道我們就這樣長大了?但嘉輝總是欲言又止,我們什么也沒說,我們只是一起去看子豫、一起散步、一起打電玩、一起騎著單車滿城瘋跑,在小城的角角落落散播著我們年輕的快樂。

? ?我們都收到通知書后,子豫顯然有些焦灼,看到子豫的樣子,我的快樂也打了折扣:“子豫,別著急,我和嘉輝的通知書也不是同時來的,你學習比我好,這兩天一定會收到的。”嘉輝也安慰道:“我們約好的,你一定不會失約。”“什么約好的?”“哦,我們------”“嘉輝,先別說。”子豫打斷嘉輝的話,笑得有些不自然。

? ? ? ? ? ? ? ? ? ? ? ? ?(四)

? ? ?假期的校園一下子安靜了起來,午后微涼的操場上,嘉輝和一些同學仍舊踢著球,而我仍舊坐在石階上靜靜看著,沒了子豫的球場似乎少了些什么,連我也有些懶懶的,“或許是天氣太熱了吧?”我正暗自走神,不知什么時候嘉輝已在我面前,順著他的目光我才注意到身旁站著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從他們神似的面貌上我已猜出了他是誰。

? ? ? “有些生意上的事,我剛回來,放假了怎么不回家?”“沒事有什么可回的。”“考完了?”“嗯”“考得怎么樣?”“不怎么樣。”男人皺了皺眉,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感覺自己站在他們中間實在有些不合時宜,正準備離開,嘉輝突然攬住我的肩膀,挑釁地望著他父親說:“混唄,終于混到高中畢業了。忘了給你介紹,她是我女朋友。”男人的臉色愈加陰沉,他揚了揚手又無力地放下,“至少回去看看你媽。”說完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剩下我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 ? ?“丫頭,對不起,我不該拿你來氣他。”嘉輝歉意地望著我,我輕輕搖搖頭:“你的事,子豫已經告訴我了。”嘉輝嘆了口氣:“陪我坐坐吧。其實有些事子豫也不知道。”我們靜靜坐在校園的花壇邊,月光水樣溫柔地灑在我們身上,仿佛是種曖昧的暗示,終于,嘉輝牽住了我的手,嘆息般地說:“丫頭,你怎么長得這么快呢,怎么轉眼就成了大姑娘。”我沒有說話,回應般握緊了他的手。嘉輝凝視著我的眼睛:“丫頭,聽我講講我的故事吧,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微涼的晚風輕輕撩動我的發絲,我也輕輕點了點頭。“小時候,我媽在小鎮中學教書,我爸是個軍官,常年在外,我很少能見到他。每次他回來探親,總會帶很多新鮮玩意給我們,那是我兒時記憶里盛大的節日。”嘉輝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笑容,“后來,我爸轉業到縣城了,那時我不懂什么叫‘轉業’,只知道從此可以常常見面了。可是,這樣的日子沒持續多久,有一次我在睡夢中被爭吵聲驚醒,我看見我媽哭了。”嘉輝的眼睛里慢慢浮上一層霧一樣的東西,“那以后,生活似乎又恢復了平靜,我爸還是常回家,每次我媽都好象很開心的樣子,可她總對我爸說‘別來了吧,這樣不好。’我不明白她為什么這么說,也不明白周圍人為什么總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我們。后來我才知道,那是鄙夷和嘲諷,原來我爸在縣城里和另一個女人有了孩子,其實那次爭吵之后他和我媽就離婚了,為此,他在單位里也呆不下去,就自己出來干個體。”嘉輝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憤怒,“可我那無恥的父親,他居然還有臉經常來找我媽,害我媽過得不清不楚!害我被同學恥笑!害我們承受無數探詢和譏刺的目光!”“你,沒事吧?”我小心地問道。“沒事,我沒事。”嘉輝勉強笑了笑,“然后他再來的時候,我就罵他,讓他走開。當時他很尷尬,我媽也好象很驚愕又無奈的樣子。不過,那以后我沒有再看見他回過家。”“后來呢?”“后來?我媽一個人辛辛苦苦養育我,我們相依為命。后來我考上了這所縣重點中學,開學那天,我媽居然讓那個人來接我到他家去住,說她不在我身邊,怕我會吃不好住不好,影響學習。我不去,我媽就說:“聽話,你爸家條件好,你可以安心學習。”我頂嘴道‘我爸?現在他有兩個臭錢你就忘了嗎?忘了他早就不要我們了?’當時我媽的眼淚都差點下來了,我慌了,連忙向她道歉,嘴上答應著聽話聽話,到學校后我就住校了,只是偶爾去一下那人的家,哄哄我媽。”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輕聲說:“嘉輝,就算你爸爸不要你,至少現在還有我啊。”“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你心里就很溫暖,你就像陽光一樣照亮了我的生活。”嘉輝的眼神里流露著一種復雜的情緒:“可是,我錯了,我……”嘉輝再一次的欲言又止讓我不解其意:“為什么要說錯?我們已經十八歲了,你爸爸會理解的。”嘉輝搖搖頭,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抱著我。我靠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聲,仿佛和我一樣的頻率,一種甜蜜的喜悅悄悄彌漫在心間。

? ? 沉默良久,嘉輝認真地望著我,一字一頓地說:“丫頭,我確定,我、愛、你!”

? ? ? ? ? ? ? ? ? ? ? ? ? (五)

? ? “丫頭,我想回家看看我媽,告訴她我考上大學了。你能陪我嗎?”我點點頭:“好,不管你到哪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 ?我陪嘉輝一起去了他鎮上的家,在那里,我看到了他的童年、他成長的痕跡、有關他的點點滴滴,也看到了他母親,一個端莊嫻靜的女人,眉眼里有著和嘉輝一樣淡淡的哀傷。那晚我和她住在一起,我們聊了很久,聽我講起學校里的趣事,她笑了,有種說不出的嫵媚,讓我忍不住想:這樣的一個女子,難怪嘉輝的爸爸一直舍不得放手,可是,既如此他又為什么要做那些錯事呢?

“幾天沒跟子豫聯絡了,”我打電話給嘉輝,“也不知道他的腿怎么樣了。”“那咱們去看看他,說不定他的通知書已經來了。”

? ? 我和嘉輝牽著手慢慢走著,落日的余暉給大地涂上一層金色,象極了子豫那幅畫中的光芒。遠遠地一個人和我們對面走來,在光影里看不清樣子,“哎,找你們老半天了,”是子豫興高采烈的聲音,“我收到錄取通知書了。”近了,更近了,子豫低頭看見我和嘉輝牽著的手,他的笑容漸漸凝固了,呆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和嘉輝的事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我想:也許兩個好朋友突然變成了戀人讓他覺得不習慣吧。“子豫,我們正準備去看你呢。” 我紅著臉說。子豫沒有回答,他冷冷地看著嘉輝:“林嘉輝,告訴我為什么?你告訴我!”“子豫,你怎么了?”我焦急地問。“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子豫吼道,“你們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我從沒見過子豫如此傷心的樣子,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天邊最后一抹晚霞消失了,暮色漸濃。“子豫,對不起,你聽我說。” 嘉輝終于艱難地吐出了這幾個字。“還有什么好說的,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了,原來自己一直是個大傻瓜,原來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子豫的眼眶里快要涌出淚來,“祝你們幸福!”說完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的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

? ? “嘉輝,子豫這是怎么了?” 嘉輝輕輕扳過我的肩,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晴晴,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記得嗎,我們三個人喝醉那次,子豫沒有說完的那句話?”“什么話?”“‘丫頭,我------’,后來他告訴我,他想說喜歡你,從上中學開始他就喜歡你了。他問我該怎么辦, ”嘉輝深深地看著我,“我當時很難過,因為我心里也喜歡著你,可是,既然子豫比我更早愛上你,我不想傷害他,不能象搶走我父親的那個女人一樣,去破壞別人的幸福。于是我對他說,‘現在還不是時候,你先把對她的感情埋在心里,好好學習,等考上大學了再向她表白,有這么多年的友情做基礎,我相信她會接受你的。’子豫聽了很高興,還和我約好,要報考和你同在一個城市的大學,那天我想告訴你、但子豫沒讓我說的,就是這個約定。”

? ?“在子豫養傷這些天,就我們兩個人,我終于沒能壓抑住對你的感情。所以,那天,我說我錯了,子豫那么相信我,可我還是搶走了你,我深深傷害了他。”看得出嘉輝內心很掙扎,“對不起,我一直沒告訴你他比我更早愛上你,現在,我和子豫,交給你來選擇。”

? ?“嘉輝,在我心里子豫一直都是好朋友,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心意?”“我、其實我說出愛你那天起,就一直在想該怎么以傷害最小的方式來告訴子豫,可是,太突然了,我們都還沒準備好,對他的傷害就這么突然來了。”

? “讓我們都冷靜一下吧,事情總會過去的。”

? ? 我們誰也沒想到,真的沒想到,當晚子豫的離開,竟是永別。第二天去子豫家,我們見到的,是冰冷的子豫,和他悲痛欲絕的父母。

? ?那晚子豫回家時,不小心從河堤上摔了下去,本來不是很高,可是,子豫的頭碰在了河岸邊的石頭上,當時沒有流血,把子豫送回家的路人也沒有注意,因為子豫說他沒事,子豫說這算什么,這算什么痛。子豫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他說他睡了。子豫睡了,子豫再也沒有醒來,醫生說,如果當晚發現及時的話,還有救;醫生還說,子豫是顱內破裂出血,整個腦袋里全是血。全是血,可是,沒有流出來------像子豫最后,那沒有流出的淚水。

? ?那晚,我們犯了一個讓我們從此遺憾終生的錯誤------當子豫離開的時候,我們疏忽了天色已晚,疏忽了他的腿還沒有完全復原,而在他回家的路上,有一段長長的、沒有護欄的河堤。原來生命有時候竟如此脆弱,那年子豫十八歲,永遠的十八歲。愛笑愛鬧的子豫,變得那樣安靜,安靜的讓人心碎。在子豫的書桌上,還放著他沒寫完的日記,我一頁頁的翻看,淚水一遍遍洶涌而來:“唉,你這個笨丫頭,怎么就看不出我畫里的意思呢?你叫‘晴’,所以,我喜歡晴朗的心情、喜歡晴朗的天氣,你就象陽光,占據了我整片天空,有一天,我會把這幅‘初戀’親手送給你,我還要告訴你,因為有你,我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是晴天,都那么陽光燦爛。” “我真沒出息,怎么剛說到關鍵的地方,偏偏要吐,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又沒抓住機會,也怪我平常跟你鬧慣了,說到認真的事反倒開不了口。” “我報了和你相同的學校,我要給你一個驚喜,以后的以后,我們都要在一起,不知道你會不會愛上我呢?但愿象嘉輝說的一樣,老天保佑!”

? ?最后一頁,只畫了一顆破碎的心,什么也沒來得及寫。那幅畫,被端端正正掛在子豫床頭的墻上,我把它取下來,畫的背面寫著:“給我最愛的晴兒。”嘉輝和子豫都說,我象陽光一樣,可是,從此我的世界下起了漫無邊際的雨,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肝腸寸斷。我再也不能,穿著子豫涂鴉的T恤在校園里招搖;再也不能,笑他新剪的短發象刺猬;再也不能,看見他在球場上奔跑的樣子……來不及,哭都來不及,再多的淚水,也無法挽回。

?子豫說,祝我們幸福。可是,我們不幸福,當我們埋葬了子豫的時候,也同時埋葬了我和嘉輝剛剛萌芽的感情,我們都無法面對,無法面對子豫的離開,無法面對自責的煎熬,我們拼命安慰子豫的父母,我們拼命安慰對方,但我們從彼此的眼睛里,只看到絕望。

? ?我曾經對嘉輝說過,要一直陪著他,但現在不能夠了;曾經以為會有長長的相聚,沒想到我們的愛,只是夏夜里一場,流星雨。

? ? ? ? ? ? ? ? ? ? ? ? ? (六)

? ?十年時間,風過無痕。現在我是標準的職業女性,穿得體的職業套裝,化得體的妝,象個真正的淑女那樣,恰到好處地微笑。我談過幾次無疾而終的戀愛,我努力讓生活過得象一幕熱鬧的話劇,可是,我孤單極了。嘉輝在另一個城市,演繹著他的故事,沒有子豫,也沒有我。

? ?十一長假,嘉輝打來電話,“晴晴,回去看看子豫吧?”我無語,自從子豫死后,嘉輝不再叫我“丫頭”,再也沒人叫我“丫頭”,我二十八歲,我是秦晴小姐。

? ?其實,這些年我們都常回去看望子豫,看望他日漸老去的雙親,只是,我們總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季節里交錯而過,嘉輝這樣邀我同往,還是第一次。

? ?我和嘉輝站在子豫的墓前,我們小心翼翼地替他除去墳上的雜草,我們撫摩著墓碑久久無語,我們三個人又在一起了,子豫像當初那樣,微笑著坐在我的身邊,我們聽嘉輝彈吉他,午后的陽光溫暖地照著,照在我們年輕的臉上。

? ?子豫,安息吧。子豫,愿你來生幸福。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

? ? ? ? ? ? ? ? ? ? ? ? ? ? ? (七)

? ? “嘉輝,你什么時候回去?”

?“這次來,我大概要住上一段日子,或許,就留在這里了。”嘉輝沉默了片刻,低聲說,“我父親,得了癌癥,我要留下來照顧他。”

? ?“這么多年,你也該原諒他了,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他。”

“不是我原諒他,”嘉輝的聲音充滿哀傷,“而是,他原諒了我, ‘樹欲靜、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原來自始至終,錯的都是我。”

?“嘉輝,不要太難過,你能這么想,你爸爸一定很欣慰。”

? “晴晴,你愿意聽我把十年前講給你的故事講完嗎?如果不是我父親時日無多,也許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故事的真相。”

? ?“嗯。”我輕輕點點頭。

? ?“我父親有一個朋友,從小玩到大,兩個人好的不分彼此。”嘉輝幽幽地講道,“后來,他這個朋友,在結婚的前幾天突然出了車禍,彌留之際,對我父親拜托了最后一件事,就是替他照顧他已經懷孕的未婚妻。在那個年代、那個小鎮,未婚先孕是女人莫大的恥辱。我父親料理完朋友的后事,就和我母親商量該怎么解決這件事。”“那,他們想到辦法了嗎?”嘉輝苦笑了一下:“開始,他們想為她再找一個男人,可是,沒那么容易,幾個月下來,肯為那孩子當父親的人沒找到,而她的肚子卻越來越大,已經有人在指指點點了,其實她也無心再找,失去愛人的重創,使她整個人都要崩潰了。”說到這里,嘉輝嘆了口氣:“我想你已經猜到后來的事了,那女人,就是我父親第二個妻子,我現在叫她云姨。為了不負友人所托,為了讓朋友唯一的骨肉能夠名正言順地長大,我父親承擔了罪名,為此被迫離開單位,也離開了母親和我,和云姨結了婚。”“原來,你爸爸這么偉大。”我驚愕地說。“我想,我母親更偉大,”嘉輝答道,“本來她和我父親非常相愛,可是她卻要勸說自己的丈夫,去和別人結婚。我那晚看到的爭吵,其實就是她在替我父親做出最后決定。現在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母親一直沒有再嫁、而父親離婚后還常常回家;為什么父親和云姨各有各的房間、而云姨對我總是小心翼翼。”

? “這次回來,云姨和我父親離婚了,她說,在父親最后的日子里,要讓他名正言順地和自己真正的愛人在一起。”嘉輝頓了頓,又說到,“我父親還告訴我,其實有時候自己認為對的事未必就是對的,這么多年,他和母親相愛不能相守,而云姨在有名無實的婚姻里,靠著對愛情的追憶空度余生,三個人都想成全別人,但其實誰也不幸福。”

? ?望著嘉輝的臉,熟悉而又陌生,我青澀季節里的青澀愛人,我以為我早已淡然,可是,為什么一見面心還是隱隱作痛?

?“我父親說‘自己以為對的事未必就是對的’,這句話讓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原來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愛。”嘉輝看著我,目光一如當年,“我以為離開你,就能向子豫贖罪,就能讓我們忘記那些傷痛,就能夠讓你、永遠把我放在心里。可是,現在我才知道這不是愛,這些年我一直悄悄關注你的消息,我知道你不快樂,我也不快樂。如果子豫知道的話,一定會怪我,沒有好好照顧我們最愛的晴兒。”沉默了片刻,嘉輝又小心翼翼地說到:“只是,現在知道這些,會不會太晚?”

?我沒有回答,我不確定自己十年的蹉跎,是不是一種隱隱的等待?往事象浮在水里的小紙船,不斷地漂流、碰撞。“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現在的我們,早已不是昨日的小小少年,青春不能重來,我們的愛,能夠重來嗎?

? ?我和嘉輝并肩走著,一時之間都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去咱們以前的學校看看吧。”嘉輝提議道。

? ?離開這么久,學校完全變樣了,我們原來的教室,差不多拆光了,再也找不到曾經的痕跡,取而代之的是嶄新的教學樓,陽光下,驕傲地展示著它們年輕的影子。

? ?如同操場上奔跑的、叫喊的那些孩子,那是我們的昨天。那些白T恤、馬尾辮的青春歲月,那些相知的日子, 以及過去的點點滴滴,在這夏夜微涼的校園,都將被忘記。

? ?只有學校的廣播里,還放著我們熟悉的歌謠------相信愛的年紀,沒能唱給你的歌曲,讓我一生中,常常追憶。

? ?我認真聽著,回頭問嘉輝道:“你現在還彈吉他嗎?”“只要你愿意,我會一直彈給你聽。”

? 憂傷的旋律慢慢流淌,我仰頭看看天空,那么藍,象子豫喜歡的一樣晴朗,有飛機經過,在天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白線,“嘉輝你看,象不象天上的橋?”我指著白線問,“你說子豫會不會在橋上看著我們?”

? ?“我想會吧,”嘉輝若有所思地說,“或許就是子豫指引著我們的重聚。”

? ?我們花了十年的時間來忘記,可是我們還是象系著線的風箏,跑來跑去,又跑回了原點,回頭看,要有多堅強,才敢念念不忘?回頭看,當時的月亮,一夜之間化作今天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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