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留在你身邊

越高的地方,天氣就會越冷。越遠的地方,景色就會越陌生。我倒數失去你的日子,時光過去了,而你在我腦海留下的影子卻越來越清晰。我在夜晚讓淚水流進耳朵,我在被子里讓思念蔓延。我記得你離開的時候是夏天,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

天上有什么東西,值得你們拋棄我,不顧一切的去追尋?

有一天晚上,奶奶指著一顆閃爍的星星對我說:“阿明,你看見月亮旁邊的那顆星星了嗎?那是媽媽。你再看它旁邊的另外一顆,那是爸爸。媽媽一個人在天上太孤單了,爸爸去陪她了。”

奶奶說話的時候,眼角有亮晶晶的東西。

我拉著奶奶的手,哭說:“我想爸爸媽媽,我要到天上去找他們,我想要和他們一起生活。”

奶奶摸著我的頭,說:“阿明,聽奶奶的話,你還太小,去不了那么遠的地方。你首先要長大,長大后就會了解一切,知道天空和星星的秘密?!?/p>

我悲傷地說:“奶奶,我還能見到爸爸嗎?”

奶奶對我勉強地笑,說:“傻孩子,當然可以,如果你表現得很乖,他會經常進到你的夢里,陪你說話,還會陪你做游戲?!?/p>

我張大眼睛,對奶奶說:“阿明要做個乖孩子,奶奶我困了,我想睡覺?!?/p>

你們是遙不可及的星辰,隱沒在高遠神秘的夜空。為了更近距離的接近,我無數次獨自守在灑滿月光的房頂。我把悄悄話說給大風,讓它帶去我的思念。我們不能在一起,可是請讓我留在你們身邊。

有一天晚上,我看見無數個星星在飛舞,向著大地墜落, 你們要回來了嗎?

我向著流星墜落的方向奔跑,眼淚涌出眼眶,止也止不住。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這是我第一次離家那么遠。?

我的體力逐漸透支,兩條腿不聽使喚,倒在柔軟的草地上。我張開雙臂,閉著眼睛大口的呼吸。汗水從額頭滑下來,像許許多多的蟲子爬來爬去。

蟲子的聲音在我耳邊親近的鳴叫,小草好香,涌進我的鼻子里。風輕輕吹,像一只撫摸的大手。我喜歡疲憊不堪的溫柔,我渴望義無反顧的美好,我享受現在擁有的一切。草地,清風,蟲聲,星空。

我睜開眼睛,夜空像一片海,無邊無際。繁星密密麻麻的綴在天空,月亮好大,不可思議的大。天上已經沒有流星的痕跡,它們墜落到了哪里?

我悵然若失,坐了起來。這是哪里,我迷路了么?朦朧之間,我看見空氣中浮動著亮光,一閃一閃。這是螢火蟲,還是墜落的流星?

我感覺成百上千只螢火蟲在我身邊飛舞,夜如白晝。我從沒見過那么多的螢火蟲聚在一起,星空籠罩在地面,星星在我的身邊眨眼。

我看見一個女孩朝我走來,同我一般大小,十二三歲左右。她的樣子好可愛,比李美麗好看多了。

李美麗是我的鄰居,我們在同一個班上讀五年級。可是我和她的關系不太好,因為班上另一個同學狗子挑撥,說我沒有爸爸媽媽,是在外面撿回來的野人的孩子。

我被大家隔離,卻不曾感到孤單。我每天沉浸在爸爸的藏書中,看他曾經看過的書,偶爾還會翻看他那些看不懂的潦草的日記。

“你是誰呀,一個人來這里做什么?”我有些緊張的說。

女孩兩只手拉扯著裙子,低著頭說:“我迷路了?!?/p>

我一陣感嘆,說:“好巧,我也迷路了。我叫王小明,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抬起頭,哇,她的眼睛好大,里面裝有螢火蟲綠色的微光,輕聲說:“我叫夏小雨,你可以叫我雨兒?!?/p>

我們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太陽沒有升起和落下,怎么分辨哪里是東邊,哪里是西邊。每個方向都擁有不同的景色,如果隨意亂走,會不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發現許許多多千奇百怪的事物。

我和雨兒坐在草地上,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以為我會害怕突如其來的陌生,害怕無所依靠的黑夜,可是沒有。我覺得爽朗,覺得這個世界好大,大到可以讓我迷路。

雨兒睡眼朦朧,一副隨時可能倒下的樣子。我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說:“你很困嗎?”

雨兒迷迷糊糊的說:“恩,我今天走一天了,好累。”

我嚇了一跳,說:“我的媽呀,走了一天了,你是走了多遠呀!”

雨兒傻笑著,說:“這樣習慣啦,我每天都要走很遠很遠。我喜歡待在不同的地方,看到美麗的風景我就覺得好開心好開心?!?/p>

我急說:“你家人呢,他們放心你這樣亂跑嗎?”

雨兒仰著頭,指著天上的星星說:“喏,他們住在天上?!?/p>

我想到自己,出車禍先后去世的爸爸媽媽,關切的問:“怎么會這樣,沒有別的親人了嗎?”

雨兒說:“去年我的家鄉爆發了一場大地震,所有的房屋都倒坍了。當時我們一家人正在吃飯,地面搖搖晃晃,碗筷紛紛掉到地上。一切都太快太急了,媽媽壓在我身上,爸爸壓在媽媽身上,最后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消防員叔叔說,爸爸媽媽去了天上,化作夜間閃爍的星星。如果我思念得厲害,仰頭就能看見他們。后來我就住在叔叔家里,嬸嬸不喜歡我,我就跑了出來?!?/p>

天空,星星,秘密。那邊有怎樣的故事,人們的后背會不會長出美麗的翅膀?

我聽見狗叫的聲音,是大黃,它見我那么晚不回家,循著味道找來了嗎?大黃搖著尾巴向我跑過來,雨兒躲過一邊。

我摸著大黃的頭,說:“你找我來啦,真乖。夏小雨,你躲那么遠,是不是怕狗呀?”

說著我作勢把狗推向雨兒,嚇得她尖叫起來,說:“王小明你可惡,我恨你!”

我忙說:“好啦好啦,我不和你鬧了。狗那么可愛,有什么可怕的?”

雨兒挪得離我稍微遠了一些,說:“我以前被狗咬過,留下了陰影。”

我笑說:“我們家大黃不咬人,你咬它它都不咬你?!?/p>

雨兒說:“去你的,你才咬狗。不過它看起來好可愛,真的不會咬人嗎?”

我鼓勵她說:“嗯嗯,你試試摸它的頭,有我在,你別怕?!?/p>

雨兒的眼神與我對視,積攢了好久的勇氣,把頭別過一邊,閉上眼睛然后伸手過來。我覺得自己可以感受到那種恐懼,就像我害怕毛毛蟲。有一次我和奶奶上山撿柴火,無意間發現腳下,樹上,全是到處亂爬的毛毛蟲。我頓時內心震顫,后背拔涼,二話不說直接沖下山。

有些恐懼,不單單是害怕那么簡單,還有內心的抵觸,若不能跨過那道坎,確實糾結難熬。

我拉著雨兒的手放在狗的頭上,然后順著光滑的毛往下撫摸。

我語氣溫和,說:“看吧,不會咬人的,等你跟它處習慣了就好了?!?/p>

雨兒把手抽回去,放在另一只手上。回過頭,沖我笑著,說:“恩,我以后就不怕狗了。”

我站起來,說:“天很晚了,我得回去了,不然奶奶看不見我會著急的。你呢,要往哪里走?如果沒有地方可以去,可以去我家,我想奶奶會很喜歡你的?!?/p>

雨兒仰著頭,像看星空那般看我,說:“可以嗎?”

我們跟著大黃離開那片螢火蟲到處飛舞的草地,心有不舍,可是卻不得不離開。雨兒指著不遠處,說:“你看,那里有一棵大樹,什么時候想來了,找到這棵樹,就找到了這個地方。”

我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的確,一棵挺拔的樹木長在草地里,像個巨人把整片天空撐了起來。

我說:“嗯,下次就不會再迷路了?!?/p>

奶奶很喜歡雨兒住在我們家,知道她是個孤兒后更是疼愛。奶奶說服雨兒,教她不要再一個人獨自在外流浪,不僅因為她是個女孩,還有外面的世界的確太危險了。

兩個人的家,變成了三個人,我不再是孤獨一人。我逐漸從思念的世界走出來,聞到了陽光,嗅到了花香。

雨兒的見識比我廣,看爸爸的藏書時,有些我看不懂,她卻能清楚的給我講解。她說:“你傻呀,我讀過六年級,你現在才五年級。”

有一天放學,我一個人走回來。路的兩邊是玉米地,風吹過便會發出沙沙的聲響。我往前走著,可能走得比較快,碰到走在前面的狗子和他哥們強子。

我想跟他們打個招呼,然后就從旁邊繞過去,卻不經意間聽見了他們的談話內容。

“狗子,聽說王小明家里來了個女的,是不是真的???”

“嗯,我聽我媽說過,好像是個流浪的,收養的。”

“啥,收養啊。”

“哼,王小明家里就沒好東西,他是野種就算了,還從外面撿了個野種,一家子的野種?!?/p>

隨后我聽見他們如水般的嘲笑聲,灌進我的耳朵,扎痛了我的血肉。我毫不留情的沖過去,在狗子的后背重重的踢了一腳。

狗子飛出兩米遠,趴在地上,吃力的回過頭看我。強子在一邊,一副想動手又不想動手的樣子。

憤怒在我的眼里燃燒,我大喊說:“你罵誰是野種?!”

后來我挨揍了,狗子從地上爬起來,跟強子兩個人一起,對我拳打腳踢。雙拳難敵四手,我招架不住,倒在地上任憑雨點般的捶打落在身上。

他們看我一動不動的才住手,然后離開。事實上我也沒有力氣動彈,精疲力竭,疼痛占據了我所有身體的部位。我用盡力氣對抗疼痛,告訴自己,這一點也不疼。

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強站了起來,走到一處從山上滾落下來的小溪邊,洗了滿是灰塵的雙手和臉龐。我在清澈平靜的水里看見倒影,還好,發型還不算太亂。

我以為這樣輕松的想法會讓自己覺得寬慰,可是沒有,被人嘲笑的心結像一塊陰影覆蓋在心里,揮之不去。我不是野種,雨兒也不是。算了,不想那么多,先回家吧,天快黑了。

奶奶見我走路不對勁,果然問我怎么了,我撒謊說回來太急,在路上摔了一跤。

吃完晚飯,雨兒在廚房里洗碗,而我在用柴火燒洗澡水。她有意無意的問我說:“你的傷不是摔跤弄的吧,發生什么了?”

什么也瞞不了她,不過我還是撒了第二個慌,笑說:“不是摔的,跟人打架了。男孩子嘛,總會打架。”

雨兒沒再說什么,只是低著頭洗碗。

沒過多久暑假就到了,鄉下的夏天和城里不一樣,碧藍的天空漂浮著悠悠飄蕩的云朵,樹林里有蟬叫,河里有魚兒和游泳嬉戲的人。

自從爸爸媽媽出車禍去世,我就搬到鄉下和奶奶生活。陌生的環境逐漸變得熟悉,我喜歡這里到處生長的果樹,我喜歡這個陽光燦爛的夏天。

田里生長著金燦燦的稻谷,穗子垂下來,在風里悠閑搖擺,就像一層層翻滾的浪花。奶奶擔心我們被鐮刀和稻葉割傷,還有灼熱的陽光,自己一個人下田干活。我和雨兒是不允的,一人拿一把鐮刀,也到了田里。奶奶拗不過,也不再說什么了。

田里都是水和泥巴,腳踩下去會陷到小腿。一開始我和雨兒站都站不穩,搖來晃去好幾次差點摔在泥巴里。天果然好熱,頭上戴著草帽,可是彎腰下來,陽光還是照在背上,火辣辣的。

奶奶動作熟練,明明從同一個地方割下去,可是她走了好遠,我和雨兒才挪了一點點距離。我和雨兒不甘心,不再說話,悶著頭一路割下去。

到了中午,奶奶在田里的空地撐開了太陽傘。午餐已經裝在飯盒拿了過來,所以不必再回家吃。躲在太陽傘下面,偶爾會吹來一陣風,涼爽無比。

這個時候,西方的天忽然暗了下來,黑色的云一朵堆著一朵。南方的天氣像上海女人的心情,陰晴讓人捉摸不透。黑壓壓的云朵向我們這邊的天涌過來,眼瞅著就要下雨,奶奶“呀”的叫了一聲,隨后說:“屋頂上面曬了新收的玉米,看來要被淋濕了?!?/p>

雨兒著急的說:“這會兒還沒下雨,我跑回去收應該來得及?!?/p>

我也說:“我也回去,兩個人會快一點。”

奶奶說:“回去別跑太急了,玉米淋了就淋了,摔著就不好了?!?/p>

我和雨兒褲腿卷著,腿來不及洗,上面還都粘著泥巴。田間小路泥濘,并且到處坑坑洼洼,我們赤著雙腳跑,稍不留神就會掉進田里。

我在她后面喊著:“雨兒,你慢點,別跑那么快!”

雨兒哈哈大笑,說:“我感覺自己快要飛起來了,你在后面跟著我的腳印跑,這樣就不會摔了?!?/p>

天空暗了下來,刺眼灼熱的陽光不見了,太陽深深的埋在烏云背后?;氐郊矣赀€沒下,我和雨兒用耙子將玉米堆到中間,累得汗流浹背。

堆了一大半,黑壓壓的天空落下幾滴雨,掉在臉上,像是在提醒我們。我堆得更用力了。不過我們還是慢了一些,雨不久就瓢潑般掉下來。

好在我和雨兒事先將塑料薄膜蓋在玉米堆上,雨只淋到沒堆過去的一小部分玉米。雨越下越大,把我們的衣服都淋濕透了。也不知道當時怎么想的,我和雨兒兩個人誰也沒有想要躲雨,堅持把裸露在外的玉米堆到了薄膜下面。

我看她被雨淋濕得一塌糊涂,劉海緊貼在額前,一副落湯雞的樣子,大笑說:“你這樣才叫做‘雨兒’吧?”

雨兒一臉不屑的說:“下雨天叫那么大聲,小心被雷劈啊?!?/p>

我說:“不怕不怕,屋頂有避雷針,劈不到我。”

雨兒冷得瑟瑟發抖,說:“好冷啊,下去把濕衣服換下來吧,小心感冒了?!?/p>

我望著天,烏云密布,中午有了傍晚的黑,這雨看來不會那么快就會停。我看著雨兒,她冷得嘴唇都紫了。

假期不知不覺的過了一個多月,這些日子里,我們收了稻谷,還挖了五分地的紅薯。做這些農活的時候很累,可是卻不覺得困難,也不覺辛苦,反而踏實。或許我已經從悲傷里面走了出來,慢慢習慣現在的生活,有奶奶,還有雨兒。

大伯在一個晚上開車回來,說是要帶我回去?;厝??回哪里去?大伯要帶我回城里,說那邊的學習環境和條件都比鄉下好,他已經在那邊安排好了學校,在這里會把我耽誤了??墒俏也灰x開,我要留在這里。

大伯說:“阿明你要聽話,爸爸媽媽不在了,大伯要對你負責。你要去城里,那里有最好的教育條件,讀好書才能對得起爸爸媽媽?!?/p>

奶奶舍不得我,可還是順著大伯的意思,說:“聽大伯的話,要是想回來了,放假就回來,奶奶在這兒等你。”

雨兒,你說點什么,說你不要我走。我看向雨兒,她她眼角有亮晶晶的東西,低著頭,只說:“你去吧?!?/p>

我是第二天早上離開,奶奶和雨兒起的比我早,早早的就準備好了早餐。奶奶塞給我零花錢,我觸摸到她粗糙的手,眼淚就來了。雨兒給我一個盒子,里面放了兩個木質人,一男一女,前幾天她躲著我,原來是刻著這兩個人。我好想雨兒能跟我一起走,可是,這怎么可能。

我坐上車,從后窗看見奶奶和雨兒向我揮手,內心絞痛。第二次經歷離別,可我一點也不適應這樣的情緒,悲傷,思念,淚水。一切恍若從前。

我看見大黃在車后奔跑,卷起的塵沙將它淹沒,最后只剩下聲音。

大伯有一個孩子,也就是我的堂哥,叫王小諒,他現在讀初二,以后我就和他在一個學校了。房間已經收拾好了,我把雨兒送給我的小人擺在書桌上,想起她了,淚水差點止不住掉下來。

晚上伯母炒了好多菜,擺滿了整個桌子,說:“阿明,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情就跟大伯和伯母說,知道嗎?”

大伯夾菜放進我碗里,我被伯母的話感動,生怕掉下來的眼淚被他們發現,低頭吃飯,回應說:“嗯嗯?!?/p>

吃了飯,堂哥推我到他房里一起玩游戲,沒多久我們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生活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亮堂的房間,美麗的燈光,還有窗子外面的車水馬龍。可這一切都回不去了,爸爸媽媽已經永遠的離開。這也不是熟悉的鄉下,有靜謐的夜空,和沙沙作響的樹木。

這是一種新的生活,會發生也許美好,也許悲傷的故事。再也看不見讓人討厭的狗子,還有李美麗,可是也再也看不到讓人歡喜的雨兒。

大伯上班的公司與我們學校同路,每天早上開車送我和堂哥,然后自己再去公司。日子仿佛就這么一點一點的過去,堆積在我與日劇增的思念里。

來到這個學校已經半個多月了,我依舊習慣不了這里的生活。我不喜歡和別人交談,不管是我的生活還是學習。也許孤獨已經喜歡賴上我。我在足球場附近發現一處美妙的地方,那是一片小樹林,樹木蔥蔥郁郁,陽光再強烈,也只有幾束能照進這個陰郁之所。

幾乎我所有的閑暇時間都花在這個地方,看書,聽音樂,有時候也會看到足球場余興的比賽。

有一天,掃地的老大爺路過我身邊。我坐在樹下,每天都看到他拿個掃把掃地,頭戴黃色草帽,身體佝僂。我感覺到他是有意走過我這邊,因為我旁邊一丁點垃圾都沒有,甚至一片多余的掉落的敗葉。

他把掃把橫放下來,坐在我身邊,說:“你在看什么書?”

我不知道他這么做有什么意圖,不過我還是把書合上,讓他看了封面,說:“《偷影子的人》,法國作家馬克·里維寫的。”

老大爺說:“你相信有人能偷走別人的影子嗎?”

我把這本書當小說看,而不是當歷史,搖了頭,說:“不相信,但是我喜歡這個故事?!?/p>

老大爺繞開話題,說:“你為什么每天都坐在這里?”

我覺得這才是他坐在我旁邊的原因,可是我不想和他表明心跡,說:“我覺得這里的風很好,我喜歡坐在這里看書?!?/p>

老大爺看著我,我好像能從他眼里看出什么,可是我什么也沒有發現。

上課的鈴聲響起來,“叮鈴鈴~”清脆刺耳,我討厭這個鈴聲。

我站起來,說:“我要上課了,我們有機會再聊,再見?!?/p>

老大爺沖我微笑,我覺得這真是一個奇怪的老頭。

我的同桌是一個女生,叫楊玉妍。她跛腳,可是這個缺陷并不能掩飾她的美,臉色俊秀,睫毛彎彎。楊玉妍是一個活潑的人,偏巧我不是,性格水火不相容。

我從足球場那邊回到教室,剛坐上座位,她便拿著一道數學題來問我。她知道這是唯一能和我說上話的方式,我也知道她并非是真心算不出來。

我算著題目,她則一邊問我話,說:“從足球場那邊回來的嗎?”

我只說:“嗯。”

楊玉妍又說:“那里有什么東西,為什么你每次下課都過去?”

我不禁想到,對啊,為什么我每天都過去?是因為我曾經在那里看到過一只飛翔的螢火蟲,還是我迷戀足球場那片綠油油的草地,附近一棵棵挺拔的大樹。

我把算術題交給她,說:“算好了。”

楊玉妍知道我不會回答,笑著臉,說:“謝謝你?!比缓笏龔陌锬贸鲆粔K面包,說:“我家是開蛋糕店的,這個送給你?!?/p>

我茫然的看著,接了過來,說:“謝謝你?!?/p>

陽光從窗簾的縫隙照進來,落在她的發梢,我忽然覺得她眼睛好像雨兒。

時間過去了,我不要知道過去是什么樣的,不要知道未來是什么樣的,我只關心現在的你。別問是什么樣的苦衷讓我寧愿守候孤獨,什么樣的瞎眼讓我錯過擦肩而過的女孩。我守候的只是你。

每一天清晨,睜眼第一眼看見的不是陽光,而是記憶里你的笑臉。我已經錯過太多,不能一錯再錯。我想你了,雨兒。

天氣越來越冷,樹木凋零,足球場的草一片枯黃。我和掃地的老大爺已經成為很好的朋友,我們每天都會有很長的對話。而我也知道了,他并不是清潔工,而是學校的上一任校長,叫王鈺仁。他讓我叫他老王,一開始我覺得別扭,后來就慢慢習慣了這樣稱呼。

我不明白老王為什么退休了,還要在這個學校里面做清潔工。每天要很早起來,有時候還會被人看低,不苦嗎,不累嗎?

老王說:“如果你思念一個地方,如果那個地方有你最深的記憶,那你就會明白了,你所做的即使在別人看來很苦,但你會感到幸福和快樂?!?/p>

老王的妻子曾經是這個學校的老師,二十年前,一場大病在課堂上奪去她最后的生命。老王說:“她留戀這里,我知道她舍不得離開,我要一直在這里陪著她?!?/p>

我的情緒被他渲染,聯想到爸爸媽媽,說:“她不會孤單的,天上有好多美麗的星星陪著她?!?/p>

我和老王說起雨兒,說起奶奶,說起我感受到的悲傷。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那樣,聽得如此認真,每個字都流進心里邊。我愛這個朋友。

大伯和伯母對我很好,可是我有很多心里話不能對他們說。也許是他們太忙了,也許我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堂哥每天都在玩游戲,我對游戲不感興趣,喜歡看書,所以經常一個人呆在屋子里。我和楊玉妍的交往越來越深,不過只是處在友情之間。她經常帶我去她家的蛋糕店,叔叔阿姨很和善,擺出各種各樣的蛋糕放在我面前。

我沒有和楊玉妍說過自己,也沒有說起奶奶和雨兒。有一天,我們從蛋糕店走出來,她忽然問我:“王小明,你是不是有特別思念的人?”

我驚訝的看著她,她怎么知道的。

楊玉妍笑說:“你不要那么奇怪,我猜的。思念一個人會有感情流露出來,自己可能不知道,但旁人卻一目了然。”

我說:“是流露什么樣的感情,悲傷嗎,還是孤獨?”

楊玉妍笑著,說:“我不告訴你?!?/p>

夕陽西下,落進遠處的樓海里。光照在身上,沒有溫度。我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想起《偷影子的人》,我說:“你看,影子被拉得那么長,他會不會感覺得到疼痛?”

楊玉妍在我的影子上踩了一腳,然后發出哈哈哈的笑聲,說:“疼嗎?”

說實在的,有點心疼影子。

十二月份過去了,我開始倒數放假的日子。過年的時候,大伯和伯母都會回老家,那個時候,我就又能見到雨兒了。這段時間她都在做什么,奶奶說會送她上學,那她就念初一了,比我高一級。她人生地不熟,有人沒有欺負她,交得到朋友嗎?快了,還有一個月多月我就可以見到她了。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的冷,霜露結在窗口上,外面什么也看不見。晚飯的時候,大伯把我叫到沙發那邊,坐在他旁邊。我預感有什么事情發生,并且是不好的事。

大伯說:“阿明,這段時間過得還習慣嗎?”

我說:“嗯,都還挺好的?!?/p>

大伯把手里的煙掐滅,說:“習慣就好,大伯就擔心你過不慣。剛才奶奶給我打電話,說了一件事情,跟你有點關系。”

大伯說得我都急了,我說:“大伯,奶奶說了什么?”

大伯說:“是雨兒,她家里來人,把她領回去了。你知道,這件事情我們做不了主。”

我幾乎快要窒息了,喪失渾身的力氣,像一灘泥倚在沙發上。我沒有言語,只是淚水涌出來。我原本不想表現得如此脆弱,至少在大伯面前。伯母從房間走出來,見我的眼淚,將我攬在懷里,說:“別哭別哭,你這樣伯母也難過。雨兒走了,還有大伯和伯母在,你也喜歡大伯和伯母不是嗎?”

那個晚上我失眠了,困到極致,眼前就漂浮著雨兒的幻影。可我知道這不是夢,夢里的人不會難過,也不會心痛。

在光禿禿的大樹下,我和老王說起了雨兒離開的事情。我不知道那是一副怎樣的畫面,一個孩子,對一個老爺爺訴說自己的感情。很幼稚嗎,還是很好笑?可是老王把我抱在懷里,說:“我想你應該回去一趟。”

老王去教務處請了假,還幫我買好車票,臨了不放心,補了一張票和我回老家。

車開了,我向窗外看,景色都渲染上了我的情緒,陰郁,悲傷。我靠在座位上,閉上了眼睛。

大概過了兩個半小時,我們下了車,再走十分鐘左右的路,便看見那幢熟悉的房屋。我有些猶豫,雨兒會不會還在那里?我忽然好想逃離這個地方,這個積郁我哀傷的傷心之地。風把北國的大雪刮到南國,密密麻麻的落在我肩上。

房屋的門是鎖著的,顯然奶奶還在外面干農活。我開門進去,屋子的擺設和以前一樣。圓桌擺在中間,上面放了一個碗,一雙筷子,用籃子扣著。我忽然覺得好心酸,不管對雨兒還是對奶奶。

我想象雨兒離開的情形,眼淚忍不住掉下來。我進到雨兒住過的屋子,東西還是整齊的擺放,余留手的溫度,可是人卻已經不在了。我看到桌子上放了一個藍色的本子,封面畫了一朵高傲的蓮花。這是雨兒記日記的本子。

我翻開第一頁,是很久以前的一篇:

2003年9月23日,晴。

今天天氣很好,心情不好,所以想要寫日記。好不容易看見一個喜歡的玩具,說了半天媽媽還不答應給我買。我好想,好喜歡那個娃娃,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臉蛋,嗚嗚嗚~

……

2006年5月1日,陰。

已經打算好去郊游了,沒想到下了雨,不得已取消計劃。我討厭下雨天,我討厭寫作業。

……

2009年10月1日,晴。

阿明會在這個假期回來嗎?好久不見他了,他會不會忘了我?以前知道思念是難過的事情,可是沒想到思念可以讓人難過到這種地步。我以為以后再也沒有什么跨不過去的障礙,現在各種情緒涌在心上,悲傷卷土重來。我埋在沙塵里,氣都喘不上來。

……

我的淚滴在紙張上,暈出了一朵花。我把筆記本合上,里面藏了太多的難言之隱。

大黃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在我的腳上蹭來蹭去,然后咬了我的褲腳,像是要將我拖到什么地方。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跟著大黃沖出屋子。老王在后面喊我,我說:“你先呆在這里別走,我出去一下就回來?!?/p>

是這個地方,在一片廣闊的草地上,有一棵孤單的大樹,大樹的上面刻了兩排字:

找我,讓我留在你身邊。雨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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