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儒非佛亦非道,半賢半癲世路寒,蕓蕓眾生平凡客,靈犀一點渡有緣。
賈似道生平最痛恨別人說他是個道士。
只看他一身青灰長袍,一手執(zhí)拂塵,一手托著八卦盤,身后還背個寶劍。頭上只挽個道髻,三綹長髯,鳳目疏眉,面色紅潤,神態(tài)飄逸。在徐徐清風(fēng)中飄然而來,吟誦著什么“非儒非佛亦非道,半賢半癲世路寒,蕓蕓眾生平凡客,靈犀一點渡有緣”,還真有些仙風(fēng)道骨。
“呦,這位道長,快快有請,小的這就給您上茶。”店小二手腳麻利撩起門簾,引著賈似道走向里間。小二個子不足四尺,身量似孩童,長相卻頗為老成,面色黢黑讓人忍俊不禁。
“日照正當(dāng)頭,垂髻小兒游。低頭仔細看,原是個黑葫蘆。”賈似道捻著胡須,說了這么一句。眾食客先是一愣,隨即皆是取笑那黑小二。
小二摸著腦袋,黑面孔竟也有些泛紅,“道長,莫要取笑小的,生來就是這幅長相,就是再涂脂抹粉也無濟于事啦。”說著利落地將茶具一一布置于桌上,另取了青花提梁壺,沸水沖茶,茶葉翻騰旋轉(zhuǎn),熱氣與茶香交織。小二靜默待茶葉浮塵之際,略傾青花壺,再續(xù)上一注沸水,如此反復(fù)數(shù)次。此刻再觀杯中,茶葉綻放舒朗有秩,茶香氤氳沁人心脾。
賈似道暗自嘆道,好一手泡茶功夫,想不到小小茶鋪藏龍臥虎。
“有趣有趣,且讓我賜你一卦。”賈似道故作玄虛,一撩衣擺端坐在四方小凳上,將拂塵擱置在木桌之上,八卦盤別到腰間,也不看那茶,只是手捻胡須,雙目凝視著小二。小二先是吃了一驚,但看那老道慢慢吞吞落座,一舉一動煞有介事,心想,也許這老道還真有些本事,我且看他算出個勞什子卦。
原本喧鬧的茶鋪此刻也突然安靜,眾食客紛紛竊竊私語,朝著賈似道指指點點。
“公子,你看這老道是不是在裝神弄鬼。”
“這個。。暫且不好說,且看他待會如何說,便自有分辨了。”亦非明此刻雖沒下斷定,心里卻認(rèn)為這老道士是哄人的,只因他既不念咒,也不掐訣,單憑一雙眼盯著人看,顯然和話本不一樣,定是騙人的,但這新奇的騙人招數(shù)亦非明從未見過,所以也屏息盯著老道的舉動。
只見那老道先是瞇著眼打量,似有些不屑,這大概是道士看一眾凡人的特有表情吧;皆著一怔,似有疑惑似有震驚,最后竟拿出八卦盤,口中一陣輕聲低語。八卦盤霎時紅光顯現(xiàn),老道瞬時抽開了手,八卦盤卻依舊懸浮在空中。見到此奇景,眾人皆驚慌失措,小二目瞪口呆,一時手中茶壺也拿不穩(wěn)茶潑了一地;幾個好事者,欲上前一探究竟又互相推諉推推搡搡;更有甚者,直接高呼神仙想要就地跪拜。亦非明覺得眾人反應(yīng)可笑,也覺得此事定有蹊蹺,遂上前幾步繞道老道身側(cè)。
老道雙手抱圓運氣,手中似有霧氣翻騰,氤氳彌漫讓人看不真切。接著反手運氣,掌風(fēng)凌厲,青筋必現(xiàn),欲扼住八卦盤,八卦盤紅光更盛,完全覆住道士的雙手,似有和老道匹敵的陣勢。但隨即老道一陣低語,八卦盤紅光漸弱直至消失,直直掉下去,啪的一聲碎成幾塊。一瞬息間,眾人皆愣住,過了一會小二怪叫一聲,連連退上幾步。亦非明上前查看,只見那碎了的八卦盤竟然流出絲絲血跡,仿佛活物一般。
話說賈似道也沒想到這小小茶鋪,這小小茶鋪中的區(qū)區(qū)小二,自己因這區(qū)區(qū)小二一時興起算的小小一卦,竟會算到如此禍?zhǔn)隆2贿^倒也是萬幸、萬幸。
賈似道起身,拿起浮塵執(zhí)于手上,也不看那小二,只說道“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此情本應(yīng)成追憶,怎待今日徒惘然”。眾人紛紛不解這詩有何深意,小二聽到之后卻頭痛欲裂滿地打滾,大聲哀嚎了幾句“道長饒命”,緊接著一陣抽搐,昏死過去了。賈似道翩然走到門口,將要掀開門簾離去,眾人也無一人出聲,無一人阻攔。賈似道突然回頭睥睨那蜷縮在地上的可憐小二,似是有些憐憫,“罷了,茶,我就喝了罷”,說完揮一揮衣袖離去了。
眾人皆一頭霧水,也不知那道士所做之事有何深意,所說之話又有何意。待老道走后片刻,眾人圍住小二,有要送醫(yī)的,有要除妖火化的,一時爭論不一。
亦九兒鉆過人群靠近小二,食指一探鼻息,中氣十足。便高聲喊道“公子,人好著呢,直接睡著了!”話音未落小二便突然坐起,摸著腦袋,仿佛不記得前塵往事一般。“嘿,各位客官,圍著小的做什么。誒,我不是去倒茶嗎,怎么躺下啦”說罷接著倒茶跑堂去了。眾人見此,紛紛叱罵老道戲耍人,也都回到座位上繼續(xù)吃茶去了。
亦非明來到老道的那張桌子前坐下,桌上放著一盞青花白瓷茶碗,再普通不過的茶碗,每張桌子上都是這種青花白瓷碗。“少爺,那老道士到底會不會妖法啊,要是真的也太玄乎了,要是假的么,那他圖的什么啊。”亦九兒實在想不明白今日之事到底有何蹊蹺,只能寄希望于知曉天下事的少爺來解惑。
亦非明越看這茶碗越覺得不對勁,不禁拿在手上細細查看。青花瓷色雖然單一,但并不單調(diào)。這玉白瓷碗上刻畫著一幅平沙落雁圖,筆鋒婉轉(zhuǎn)或濃妝淡抹、粗細有秩;或刻意求工,層次分明;或寥寥數(shù)筆,美不可言,只是。。。"我說少爺,這茶碗有什么好看的,您每三天就來這茶館一次,就跟回家似得。"
亦非明冷冷看了九兒一眼,九兒立刻縮起了肩膀,小聲嘀咕道“還不讓說了,這茶館里的一桌一椅,誰也沒少爺您熟悉,就跟茶鋪的掌柜的似得。”
九兒心有怨氣不吐不快,哪家的少爺小廝不都是在書院、書坊、再者花柳巷呆著,哪有天天在茶鋪蹲著的。
“這家茶鋪的掌柜你見過嗎”九兒一席話,讓亦非明想起了一些從未注意的事。
“這么一個芝麻大的茶鋪,我哪知道,您稍待,看我的。”九兒眼見小二托著茶盤經(jīng)過,一伸手?jǐn)r住小二,揪著領(lǐng)子拽到亦非明面前“小二,你家掌柜的哪呢,發(fā)生這么大的事,也不出來啊”
“掌、掌柜的,小的只一開始見過一面,是個俊俏公子,之后掌柜的就再沒來過了,其他的小的也不知道了。”小二說完就趁機掙脫溜走了。九兒大吼一聲“你哄誰呢”,欲再把他追過來。
“算了,既然說不知道,那就當(dāng)他是真不知道罷”亦非明把玩著青花白瓷碗,此時茶碗空空,更顯得小小一幅平沙落雁圖精妙。若是配上清茶,想來是是古樸凝然的芳菲滿溢。
“月初鳥棲未盡,寂然靜坐空林,是時心境遷否,空余茶盞香盡,空余茶盞。。香盡。。”亦非明感覺自己又漏掉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