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之賜
一一
影子警告影子，光警告光
說你在靠近。
受到驚嚇，一只野鴿飛起。你是
高大松樹間不被看見的障礙，
低處的小草間重大的分界線。
你是一個尋找家庭的棄兒，
一個揮霍的浪子，逃離
又返回，只為見證樹，蒺藜，
輕捷的蝴蝶以及垂死的蜻蜓各自的獨立。
因為它們，和平的時刻才到來，
從無名的小鳥翅膀上，
恩典降臨，
因為它們——貂的叫聲，鴿的嘀咕，
貓頭鷹的抱怨——提醒我們
獨處有著同等的難度。
日出
一一
那時我一定二十出頭
無知得絕望。
我徹夜不眠地驅趕
冒煙的文字，單獨或者結合
它們總不合適。
夜晚如此寒冷的
四月，我窗下的屋頂
在破曉之時
正變得蒼白。
我跨出窗臺，等待
萬物漸顯的輪廓
分離，完美的獨立
而后光線
柔和的黃金觸碰樹枝，
臉頰和手指，還有屋頂上
每粒鵝卵石的一邊。
光的獻禮，無需語言，
這世界的每個瞬間
已起身與它會面。
你總是在清晨歸來
一一
黎明時的微弱氣息
從你的嘴巴里呼出
發散到空蕩蕩的街道兩端。
你的雙眼在暗淡的光線下，什么也看不見。
黎明的芬芳滴落在
黑暗的群山。
你的腳步聲和呼氣聲
好像是黎明時的風
氤氳在房間里。
城市戰栗，
石頭發聲：
你是一個生命，在覺醒。
星星迷失了
迷失在晨光中，
微風顫動著
帶來溫暖，瞬息間
夜晚結束了。
你就是光明，你就是清晨。
夜曲
一一
就像山嶺喜歡在夜晚面對著晴空。
你也喜歡昂著頭呆呆地面對蒼穹，一動不動。
而天空在不停變幻著。于是你變成了
一朵穿梭在樹籬間的云。在你看來
笑聲和奇幻的天空都不屬于你。
山上的泥土和樹葉黯淡了你那
閃亮的目光，就在那時，響起了黑暗的彌撒曲。
你的嘴巴張開如一座深不見底的
幽谷。你看起來是在
與崇山峻嶺嬉戲，和潔凈的天空玩耍。
那么就請你仿照那些過往的經驗
使自己變得更加純潔，更加透明。
可是你的生活在別處，
你那溫和的血液流淌自別的地方。
那些你吐露的話語
和這悲傷而丑陋的天空沒有任何交集。
因為你是那唯一的一朵溫柔而甜美的白云
纏繞在夜幕下的蒼老的樹枝間。
詩｜萬奕含
一一
媽媽說我是撿來的
我笑了笑
我不想說出一個秘密
——怕媽媽傷心
我知道
爸爸姓萬
哥哥姓萬
我也姓萬
只有媽媽姓姜
誰是撿來的
不說你也明白
噓！我會把這個秘密永遠藏在心中
你的長夏永不凋謝
一一
英國 莎士比亞
我怎么能夠把你來比作夏天？
只因你比他可愛而更溫婉；
風將五月寵愛的嫩蕊摧殘，
夏天借來的時間可惜太短；
有時天堂之眼是這樣熱切，
他的金顏時常會遮住一半；
抵擋不住推行變故的自然，
當芳顏不再時嘆命運不堪。
但你的長夏永不凋零暗淡，
而你皎潔的芳華終將璀璨；
即便死神說你的生命將斷，
也在永恒的詩中時間變慢。
人類只要一息尚存，雙眼能看，
你的美將隨著這詩，海枯石爛。
一一
云，比較薄
回想著那時，
? ? 就在去年，
? ? 秋天的此刻。
? ? 風比較緊，
? ? 云比較薄。
? ? 也是，
? ? 人望著飛遠的白鴿，
? ? 呼喚著“來吧，來了”，
? ? 笑著、淚落。
? ? 仿佛白鴿可以把天際沖破，
? ? 帶著幸福回還，
? ? 盤旋在屋檐、枝柯。
? ? 好像是陽光不那么刺眼，
? ? 天地安安靜靜。
? ? 坐在窗口，
? ? 等候著，
? ? 一份適然，
? ? 一種解脫。
? ? 特別是午后，
? ? 仿佛嚼過的檳榔，
? ? 甜蜜，
? ? 獨理解的人可以觸摸。
? ? 有睡意，
? ? 有醒著，
? ? 慢慢摩挲筆尖的情懷。
? ? 帶著偶有的光斑，
? ? 星點些零零蕭瑟。
? ? 對就是那時，
? ? 秋天的此刻。
? ? 我懷揣著適意，
? ? 它懷抱著秋色。
胡適寫給兒子的信：
一一
我養育你，并非恩情，只是血緣使然的生物本能；所以，我既然無恩于你，你便無需報答我。反而，我要感謝你，因為有你的參與，我的生命才更完整。
我只是碰巧成為了你的父親，你只是碰巧成為了我的女兒和兒子，我并不是你的前傳，你也不是我的續篇。
你是獨立的個體，是與我不同的靈魂；
你并不因我而來，你是因對生命的渴望而來。你是自由的，我是愛你的；但我絕不會“以愛之名”，去掌控你的人生。
如果有雨
一一
遺民
如果有雨
麥子就會伸腰站起來
說出綠色的話語
村頭那棵老槐樹
就會轉身向上
撐開一樹放聲大笑
如果有雨
青蛙就會帶著他們
黑色的孩子
來到門口水塘
呱呱呱唱歌
淮河就會喝成醉漢
東一腳西一腳
把口袋里的魚幣
撒得到處流浪
格格
如果有雨
太陽會躲在烏雲裡
捂著嘴開心的笑
難得偷懶一下
額外的假期
如果有雨
霧霾會被衝得七零八落
等明天換一身新衣服
仍舊準時候在城市上空
如果有雨
家門口的小狗撒歡兒奔跑
濺得一身泥濘
回家無辜的看著媽媽
這麼多水
你不覺得好玩
如果有雨
我可以徜徉在雨簾間
敷上潤潤的保濕面膜
心懷一簾幽夢的等待
等雨過天晴的彩虹
如果有雨
我站在黃浦江邊
看看有沒有從淮河
流浪而來的魚幣
堂主
如果有雨
人類可放肆造孽
太陽也會傻逼
爭斗殺戮血流遍地
邪惡兇殘暴虐
大可不用擔心
反正有從天而降的雨
來為罪惡洗地
盡管雨和雷電是近親
等到雨過天晴
罪惡彰顯咋辦
呵呵
不用擔心
太陽是健忘的
雷電是善變的
烏云是高高在上的
它是雨的母親
紅中
如果有雨
田里干裂的土地
就會大口喘氣
吐出快樂的泡泡
如果有雨
屋檐上的青瓦
就會不停哭泣
落下斷了線的珍珠
如果有雨
山頭的閃電
就會手起刀落
劈開那些受傷的心
如果有雨
心頭的雜草
就會快速發芽
長出錯亂的記憶
遺民總結
如果有雨?
楠木就會換一身青衣紗帽
撐一把紙油傘
潛入金瓶梅深巷中
去大官人葡萄架下
蕩一蕩秋千
如果有雨?
金蓮就會梳洗罷獨立窗前
細細回味和楠木在一起的
那三年
說不完的歡愛
道不盡的纏綿
如果有雨?
瓶兒就會斜倚門邊
細細回味和楠木在一起的
那三天
說不完的柔情
道不盡的繾綣
如果有雨
春梅就會一邊偷偷描眉畫臉
一邊細細品味和楠木在一起的
那時間
說不完的激情
道不盡的偷歡
如果有雨?
楠木就會設一桌群芳夜宴
說不完的愛戀
道不盡的恩怨
如果有雨?
楠木就會穿越千年
來到清河縣
再把她們一個一個
屁股拍遍
野渡
如果有雨
那就推開窗戶
讓微風細雨洗滌愁緒
也許走進熟悉的街巷漫步
零落的身影記憶中的眼神
如果有雨
紅墻綠瓦中魅影重現
太監引路白頭宮女話從前
墻外依舊喧嘩
燈影迷離
如果有雨
愿悶雷如鼓閃電如劍
融化的巖漿沸騰如火
夜幕下的阿拉曼或者凱塞林
炸裂的炮火比閃電更明亮
而我枯坐楊柳岸長亭外
等待天明
楠木
如果有雨
漂泊的游子在靜夜中
漫步漢州的青石板道
舊時的亭臺樓閣依舊
能感受先輩在濕氣中囑托
如果有雨
穿過唐朝房玄齡的祖屋
護城河依然在眼前匆匆流淌
仿佛在述說曾經的金戈鐵馬
而今
王謝堂前燕不知飛入何許人家
只能執手臨風長太息
如果有雨
惟愿避世全身于金雁橋旁
風云讓它靜靜地飄散
林泉只愿與風月相伴
歲月掩埋吞沒的青春狂想
離開時的少年
歸來
已是暮年華發
沒有童年
那么，你的童年是什么樣子的？一名
乏味的記者臨近結束時問道。
沒有童年，只有漆黑的烏鴉
和饑渴于電流的礦車，
穿著滯重的十字褡的肥牧師，
古銅色面頰的教師。
沒有童年，只有期許。
在夜間，楓樹葉閃爍如磷光，
雨濕潤了黑暗中歌者的嘴唇。
完美的一天
一一
像鴿子對飛行產生的厭倦，
我進入今天的游戲。
捉迷藏，一場缺乏速度的五萬米
奔襲。有什么遮蔽住我們的
雙眼，就有什么在我們背后
數數默念。在黑暗里，我學著
把一個人立得更像一個人，
把全部的人，立為敵人。
我們早該彼此收手，讓愉快的
幻覺充盈肢體，以避免頭腦間
竄動的咒語，擊碎費心織就的
假面。鴿子啄光了玉米粒，我們
就迷失在來時的路，反復摩擦
腳底的傷口，也無法將隱形的迷宮
走通。而我與我之間，還面臨著
更大的困局，左眼與右眼
各生相反的帷幕，所有隱喻都和現實
漸行漸遠。這時我終于領悟，變色龍
是一種想象的代詞，而風景只存在頭腦的樹。
高處，戈麥
一一
從今日起，我不再攀登詩歌的頂峰
不再渴望在心中建筑通天巨塔
我不再祈望永恒
一切都是虛幻的夢境，是生存的深邃之處
我不能繼續在遼闊的大地上空度一生
那些太陽城的巨子，詩國的天王
他們贏得了潔白的卷冊和后世的仰望
但我是知道的呀，我是從你們中間走來
在那統治萬物的高度
一切皆因超拔而虛脫，光明近于黯淡
黛安娜，從今日起，我只想
攀登你神圣的光環
我只想回到你溫暖如春的家園
我只想做一個圣書上的人，守望花園的人
一個尋常的人，幸福的人
我的命相之星，今夜我遇見了你
終年的勞累轟然倒地，我無限慚愧
我知道我的光輝將不來自于神圣
將不來自于全景和萬物，它來自于靈魂
來自于光外之物，你的臉龐和超度我生的目光
看那故鄉的麥子，它只向上生長，向著陽光
這一生命的本原現象啟悟了我
黛安娜，我不能失去你
我的靈魂可以轉世，但幸福猶如懸于弦上
失去你就失去一個永世不可再得的夢想
我的一生剛剛開始，鮮花在水上流淌
還會有道路伸向遠方
但它已命定不會長久，末日或沉伏于明朝
黛安娜，愿我的靈魂能直達你的心靈
就像你的目光，通夜把我照亮
大海》
我沒有閱讀過大海的書稿
在夢里，我翻看海洋各朝代晦暗的筆記
我沒有遇見大海的時辰
海水的星星掩著面孔從睡夢中飛過
我沒有探聽過的那一個國度里的業績
當心靈的潮水洶涌匯集，明月當空
夜晚走回戀人的身邊
在你神秘的岸邊徐步逡巡
大海，我沒有締聽過你洪亮的濤聲
那飛躍萬代的紅銅
我沒有見過你絲綢般浩淼的面孔
山一樣聳立的波浪
可是，當我生命的晦冥時刻到來的時候
我來到你的近旁
黃沙掠走陽光，烏云滾過大地
那是我不明不暗的前生，它早已到達
6 有用
百合花開
一一
文丨林清玄
在一個偏僻遙遠的山谷里，有一個高達數千尺的斷崖。不知道什么時候，斷崖邊上長出了一株小小的百合。
百合剛剛誕生的時候，長得和雜草一模一樣。但是，它心里知道自己并不是一株野草。
它的內心深處，有一個內在的純潔的念頭：“我是一株百合，不是一株野草。惟一能證明我是百合的方法，就是開出美麗的花朵。”
有了這個念頭，百合努力地吸收水分和陽光，深深地扎根，直直地挺著胸膛。
終于在一個春天的清晨，百合的頂部結出了第一個花苞。
百合的心里很高興，附近的雜草卻很驚訝，它們在私底下嘲笑著百合：“這家伙明明是一株草，偏偏說自己是一株花，還真以為自己是一株花，我看它頂上結的不是花苞，而是頭腦長瘤了。”
公開場合，它們則譏諷百合：“你不要做夢了，即使你真的會開花，在這荒郊野外，你的價值還不是跟我們一樣。”
偶爾也有飛過的蜂蝶鳥雀，它們也會勸百合不用那么努力開花：“在這斷崖邊上，縱然開出世界上最美的花，也不會有人來欣賞呀！”
百合說：“我要開花，是因為我知道自己有美麗的花；我要開花，是為了完成作為一株花的莊嚴生命；我要開花，是由于自己喜歡以花來證明自己的存在。不管有沒有人欣賞，不管你們怎么看我，我都要開花！”
在野草和蜂蝶的鄙夷下，野百合努力地釋放內心的能量。有一天，它終于開花了，它那富有靈性的潔白和秀挺的風姿，成為斷崖上最美麗的顏色。
這時候，野草與蜂蝶再也不敢嘲笑它了。
百合花一朵一朵地盛開著，花朵上每天都有晶瑩的水珠，野草們以為那是昨夜的露水，只有百合自己知道，那是極深沉的歡喜所結的淚滴。
年年春天，野百合努力地開花、結籽。它的種子隨著風，落在山谷、草原和懸崖邊上，到處都開滿潔白的野百合。
幾十年后，遠在百里外的人，從城市，從鄉村，千里迢迢趕來欣賞百合開花。許多孩童跪下來，聞嗅百合花的芬芳；許多情侶互相擁抱，許下了“百年好合”的誓言；無數的人看到這從未見過的美，感動得落淚，觸動內心那純凈溫柔的一角。
那里，被人稱為“百合谷地”。
不管別人怎么欣賞，滿山的百合花都謹記著第一株百合的教導：
“我們要全心全意默默地開花，以花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