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為人稱道的美麗,不及我第一次遇見你。”
你就是我的故事。
蘇曼殊,這位緇衣芒鞋的僧人,有讓人一見鐘情的魔力。
還卿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
芒鞋破缽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
契闊死生君莫問,行云流水一孤僧。
雨笠煙蓑歸去也,與人無愛亦無嗔。
相逢莫問人間事,故國傷心只淚流。
華嚴瀑布高千尺,未及卿卿愛我情。
這個清末民初驚世駭俗的奇才蘇曼殊,出生在日本橫濱,母親是日本人,在華夷之別觀念極重的舊社會,這種不光彩的出生讓他頗受虐待。再后來,便是家道中落,寄人籬下,十五歲日本留學,結識了令他情竇初開的日本歌伎百助楓子,便有了后來恨不相逢未剃時的感嘆,什么什么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都不如這一句來的錐人心扉。這樣一個步履如凌波肌膚勝雪似玉的美人,親手拿著紅葉求一句承諾,但是卻依舊不能讓半俗半僧的蘇曼殊以永恒明見柔情,萬丈紅塵飾他以錦繡,萬朵芙蓉衣他以華裳,蒼茫天地間以孤獨為酒,一飲而盡,濃墨重彩人生里強顏歡笑的歡愉。他是穿越集市不染灰塵的俠客,一位多情的浪子,千金難買的紅苕花也沒換不來他的停駐。
想到這里,總能讓我想起顧城的一句詩,“你說,你不愛種花,因為害怕花瓣一片片地凋落。”所以,明知給不了守候安穩,便拒絕一切開始。可是,私底下,有沒有為這段情而流淚過呢?
浪漫櫻花下的愛情究竟以何種形式最終讓看破塵世動容,早已無從考證,只是從他的自傳小說《斷鴻零雁記》可以窺見對百助的感情,那種幽冥永隔的思念,沉悶壓抑末世般的窒息氛圍,無處不透漏著讓人淚沾襟的情感,他們愛的艱辛,愛的徹骨,愛的讓人心痛難當,如此純粹篤信。如果分離是注定的結局,是否也后悔過曾經的相擁,那些從永恒中偷出的碎片時光。
萬念俱灰的蘇曼殊,以近乎逃離的姿態,再度出家,皈依佛門尋找慰藉。“山齋飯罷渾無事,滿缽擎來盡落花”,這句詩里,包含的不僅僅是禪意,應該也有一種對生活平淡安穩但卻無趣的感嘆吧,這樣的古怪孤僧,如此這般的才情,怎能安于江湖之遠,成為滄海遺珠,他命中注定是要羈旅一生的,佛門不是他的歸宿,相對于常伴青燈古佛孤獨終老,我想他寧愿在紅塵中如履薄冰漂泊如云,聊做多情僧。
再次離開青燈佛寺,回歸塵世,浪跡于花街柳巷,與秦淮河名妓金鳳、素貞、花雪南相識,但是浪子終究還是浪子,只撩不取,最終又背負一身情債。這位被人稱為畫僧、情僧、革命僧的蘇曼殊在走過了三十五個春秋之后,倔強地寫下一句“一切有情,都無掛礙”,或許在他心里,相比于結成相濡以沫的夫妻,倒不如相忘于江湖來得更耐人尋味,也或者,這看似灑脫的背后,是對自己漂泊如秋燕、孤苦一生的交代,罪孽與感恩,也終將隨著斯人走遠。
西湖孤山上,安睡著曾經閃耀的人,曾經閃耀的事,百年之后,可曾有人會在你的墳頭哭泣?桃花依舊笑春風,徒留一生哀婉嘆息!
一字一句得讀他的詩,總可以尋到如柳永般繾綣的深情,如李白般放浪形骸的灑脫,更有如納蘭容若般的柔腸百轉,春風化雨般,還未來得及細細揣度,其中的或纏綿情誼或絕望無奈中的落拓早已先一步抵達。這樣一個桀驁多情的出家和尚,聲色紅塵與青燈佛陀,在他的眼里,不過是兩種不同的生命形式。佛事慈悲的,是憐憫的,是來度化蕓蕓眾生的,太上忘情,忘情并非無情,而是以無情化大愛,是為了給眾生更徹底的愛,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萬物皆有佛法,心中有佛,心如明鏡臺,即使眷戀三千繁華又如何?佛怎能拘泥于外表,又怎能以聲色言行一言概之他是勘破禪理還是浮沉于塵世的假和尚?
正如曾國藩所說“勢不可使盡,福不可享盡,便宜不可占盡,聰明不可用盡”,情亦不可用盡,君子遇亂則隱,遇治則仕。生逢亂世一腔熱血無處可托,期待與遭受的際遇相悖甚遠,對山河破敗的痛苦,對現實的無奈失望,讓這位性情中人痛不欲生。倘若能抱著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的心態出世,是否可以改寫這位文學奇才的一生?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如果真的是這樣,他便不是我們心中的蘇曼殊了吧,到那時候,這世上就不會有這樣一位情僧帶給我們如此歷久彌新令人震撼的才情了吧,這樣的文人,可遇而不可求。
愿你來世生于太平盛世,一片赤誠可報國,相遇一位良人,于山水之間親吻她被白雪映的發亮的臉龐。
愿你有夢為馬,隨處可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