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女子有情,寧有如杜麗娘者乎!夢其人即病,病即彌連,至手畫形容傳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復能溟莫中求得其所夢者而生。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必因薦枕而成親,待掛冠而為密者,皆形骸之論也。
——湯顯祖《牡丹亭·題記》
《牡丹亭》是湯顯祖的代表作,也是中國戲曲史上浪漫主義的杰作。
宋朝南安府太守杜寶的女兒麗娘,游園傷春,因夢生情,尋夢不得,為情而死,死后三年,又因情復活。
作品通過杜麗娘和柳夢梅生死離合的愛情故事,洋溢著追求個人幸福、呼喚個性解放、反對封建制度的浪漫主義理想,感人至深。
一出《牡丹亭》,道盡至情至性。
一輩子很短,短如一場夢。
夢境很長,一場夢跨越生死,牽絆了今生和來世。
夢里杜麗娘見到書生,在自畫像題下這首詩后,相思成疾撒手人寰:
近睹分明似儼然,遠觀自在若飛仙。
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
書生柳夢梅故地重游,見到麗娘畫像,回詩一首:
丹青妙處欲天然,不是天仙即地仙。
欲傍蟾宮人近遠,恰如春在柳梅邊。
她的夢中人是個手持柳枝、梅邊相逢的書生,飛仙一樣好看。驚覺相思不露,原來只因已入骨。有人評論在“離魂”這一出,杜麗娘在花神的簇擁下,身穿曳地的紅色斗篷,慢慢走向舞臺深處,漸行漸遠的杜麗娘手拈一支梅花,慕然回眸之際,美的動人心魄。杜麗娘是封建禮教束縛下的大家閨秀。父親為了使女兒成為知書達理的女中楷模,以便“他日到人家知書知禮”,做三從四德的賢妻良母,又為她聘請了年已六十的老秀才陳最良做老師,并讓聰明伶俐的使女春香伴讀。可是即便讀遍女德和四書,即便深鎖重樓,春心不甘禁錮。南北朝著名的山水詩人謝靈運《擬魏太子鄴中集詩八首序》中曾提到:“天下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者難并。”《游園》唱詞中“良辰美景”后面跟著的是“奈何天”,“賞心樂事”后面跟著的是“誰家院”,愈發讓人感慨“如花美眷也敵不過似水流年”,青春若是白白虛度豈不可惜?
《紅樓夢》中,林黛玉只是隔墻聽到女伶演習《牡丹亭》,聽到一句“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便心痛神癡、眼中落淚。
明代才女馮小青在看了《牡丹亭》之后寫下了“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閑看牡丹亭。人間自有癡于我,豈獨傷心是小青”,十七歲就懨懨病死了。
女伶商小玲演“尋夢”時過于哀傷,聲淚俱下,卒于臺上。
心有執念的人,總會在《牡丹亭》中感傷自身。
弗洛伊德說:“夢是完全有效的精神現象,它是被壓抑的愿望經過偽裝的滿足。”
現實中無法完成的熱望,只好寄托于夢和鬼魂。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個性是無法被壓抑的,總會找到釋放的出口。
杜麗娘不只是為柳生而還魂再世的,它所不自覺地呈現出來的,是當時整個社會對個性解放世界的呼喚。
從杜麗娘身上,也可以看到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封建禮教下,三從四德居然就概括了許多女子的一生。
沒有人來過問她們的意愿,美貌和才情都是陪嫁品。所謂的德,也不過是乖乖聽話就好。
生而為人,自然有喜怒哀樂,也應當有權利選擇如何過一生。
無論是頭發的長短、衣服的顏色、還是終生的伴侶,最先問的人,應該是自己。
《牡丹亭》里有個世外桃源般的后花園,外面的世界自然更加廣闊美好。
與其囿于牢籠,不妨走出去看看吧。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