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李小二三十歲的某個清晨,他睡醒了,卻突然發覺無法起身。他躺下清晨的光線下,對著近在咫尺的鬧鐘毫無辦法,絲毫沒有勇氣面對再也普通不過的一天。雖然他看不出自己有什么變化,但是也吃不準。他閉起眼來,被淹沒在“叮鈴鈴”的響聲中,卻連胳膊也抬不動了。一種叫做回憶的東西漫上腦海,他不再同以前一樣因為一件小物件,一個下雨或下雪天而回憶過往。不再是斷斷續續的因某些瑣碎所引蹦出某些嘆氣唉聲或泯然一笑的片段,而是像擰開水龍頭一樣,在這個清晨流出了自己所有平淡中摻雜著美好與刺痛的過往。
李小二的身體陷在床墊里,陽光照到腳上,曬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看著雙腳,關于A小姐的某些記憶便從這一顆顆微細的水珠中滾了出來。畢業數年后與A小姐的相遇同他到達Q市那天晴空萬里的天氣一樣,都只是個偶遇。
幾年后再次見面,A小姐已同其它在沙灘上散步的城里人沒有什么不同。她左手拎著裝有玩具、鏟子、零食的水桶,右手牽著一個小男孩的手正在往回走。我們便在這一進一出沙灘的路上,碰了面。
“給我紙,媽媽,這個叔叔剛才用手摸我臉了。”
A小姐伸手進桶里拿紙,我左手拎著鞋子,右手背過手去掩飾了一下剛才才從小男孩胖嘟嘟的小臉上拿下來的尷尬,赤著腳和她面對面站著,便這樣寒暄了起來。
我有看著A小姐,有些恍惚。高三后的一個中午跑操結束,隔壁班的劉小二指著走過去的背影對我講:“看,這是A小姐,我們班最漂亮的人。”誠然,經過我站在他班門口仔細觀察后發現這不過是他對于同位的吹噓,我在他們后門門口站了幾個課空,A小姐很安靜,學習很用功,同倒數第二排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我回過神來,看著A小姐,她身后的天空好像是畫框上添加的背景。我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現在,聊著以前。我看著A小姐身后,覺得這本來好好的蔚藍背景中多出的一塊白云就像畫布上甩上的白鼻涕。我看著難受,想把它從天空中扣下來,但是看似在眼前卻又在天邊。A小姐繼續講著她的日常,公婆老公與孩子。我聽著A小姐的聲音突然大了些,才發覺已經有一會沒有回她話了。
“多久沒回家了?”,我問。
她并未反應,又說道孩子剛出生時的艱辛,好像是開快了的車,即使剎車后也要依靠慣性跑一會。
“奧,這個呀,應該是去年春節吧。奧,不對。春節這僅有的幾天假我們三口去了三亞,那應該是前年中秋或春節時候了。你這突然一問,我也搞不清了。”
我正看著小男孩把擦完臉的紙塞到媽媽的手里。聽到這話卻讓我想起很多年前因以后是用兩人公積金買一套大房子還是每人買一套房子而討論的下午。那時都畢業已經一年,決定繼續攻讀研究生,便因此離職。就這樣同同樣沒有工作的A小姐準備起了考試。
A小姐目前已經由家庭聊到了工作,談到科室的同事,談到做手術時的意外,談到難熬的日子快到頭了,過幾年便不用值夜班。許是她自己忘記了是婦產科醫生,我站那略微尷尬,特別是小男孩問他媽媽什么是葡萄胎時。
“恭喜了,畢竟這些年的苦沒有白費,終于實現了自己當初的夢想,成為了一名醫生。”
我想說句話來打破尷尬的氣氛。結果確實成功了,A小姐的思緒似乎被拉到了從前。A小姐斷斷續續的講到自己的考研經歷,講到自己一個人復習的艱辛,講到在北方沒有暖氣房子里的租住生活。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公共衛生間。三九天里洗頭要先燒兩壺水,其中一壺拿來化一下凍在一起的洗發露,另一壺才可以用來洗頭。A小姐說著眼淚便掉下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只剩下抽泣聲了。李小二抬頭看著床尾,這會陽光已經照到了膝蓋,便索性把原先露腳的被子被掀到了一邊。
李小二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又提起醫生的工作。A小姐擦了一下臉,繼續講起醫院的趣事,剛才那些眼淚好像過去流的。李小二終于成功翻過身來,關上了鬧鐘,這個世界突然間清凈了不少。他倒下頭去,看著A小姐在沙灘的路上領著小男孩遠去。
“媽媽,回家我要先洗臉,那個叔叔臨走時候又摸我臉了。”
“好的,回去就洗。”
“媽媽,我會不會得病,你說不要和陌生人接觸,和陌生人接觸就會得病的。”
“他不是陌生人,不會得病的。”
“那他是誰呢?”
“是個陌生的人。”
陽光已經打到了臉上,電話的鈴聲把那個遠去的背影打碎。
“非常抱歉,昨晚胃痛,一時沒能醒來。我保證不會耽擱下午的售書會。”
李小二的思緒又回到A小姐吹噓未來小說家的種種的那個下午。
“即時你做到了,你又會擁有什么呢。你可以現實點么,李小二。”A小姐說。
自命名小說家的李小二,而立之年的某個清晨,在這個離家久遠的城市,從租住的房子里爬起床來,走向了仍然未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