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對滿山遍野的野菊花喜愛有加。不知是“戰地黃花分外香”,還是“此花開盡更無花”的緣故,在剛剛懂事的時候,就到處采摘野菊花。或許有過因摘花不慎從二十多米高的窯背上摔下來的經歷,生命里始終伴隨著愛花的喜好。那瞬間,若不是連綿秋雨浸透了地面,身體把軟面的土層砸成深坑,恐怕永遠不會有今日“菊花須插滿頭歸”的幸事了。
野菊花,也叫山菊、野菊、甘菊、苦薏。與人工栽植的菊花同屬菊科,但外形型上明顯小一些。野菊花枝葉細短彎曲,花盤小如黃豆,一枝托幾朵,花開飽滿時,枝枝相連,重疊緊擁。在山坡荒地、崖脊埂邊自然形成一簇簇、一團團、一片片的壯觀。而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卻是在自家花園里采的人工菊花,缺乏了自然的野性與隨意。
野菊花不僅具有性涼解毒的藥用功能,還具備了梅花般不畏嚴寒凄風的堅強性格。“梅花歡喜漫天雪”,寒冬臘月話梅香。按公歷說,梅花芳香已是來年,可在農歷年內只有菊花開在最后,真正擁有了“我花開后百花殺”的霸氣。所以,每當秋風瑟瑟、寒氣襲身的時候,最能給人以驚喜與希望的仍是菊花的綻黃吐芳、賞心悅目。然而,我還是喜歡山野里那令人憐惜和堅挺著的野菊花。
野菊花羸弱而普通的外形,沒有影響它對生命的堅持與熱愛。一年一年地用旺盛身姿和鮮艷的花枝,詮釋著生命的光彩與偉大。頑強的生命張力打動和感染了剛走上工作崗位的我,鼓勵和支撐著我這個鄉村教師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歲月。
三十八年前的秋天,陰雨紛飛,寒氣襲人。在山村小學的院落里,一切都很陌生又很無奈。土墻圍起不規則的校園,磚木結構的教室高大空曠,低矮狹小、不隔音的辦公室里,土坑占去三分之二。還有土廁所、大小不一,高低不同,已被蹭刺成灰黑白的課桌凳、七個剛認識的民辦教師的同事、吃派飯……一個剛從學校畢業,不到二十歲的黃毛丫頭,身處如此環境,怎不生出迷茫、彷徨、孤寂的滋味。
陰雨過后,秋陽盛出。放學后,同事們各自回家忙碌農活。校園頓時靜悄,只剩自己一人。身影孤單,雙腳不由邁出校門,走到田間。借機抒發一下“遠望可以當歸,悲歌可以當泣”的情緒。不知又覺眼前一亮,田埂上一簇簇盛開的野菊花,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不住地向我點頭致意,含情微笑。在對視的頃刻間,我領會了它們的真誠和愛憐。于是蹲下身子撫摸著它們纖細的枝葉、嬌嫩的花盤,輕聲的問,你們怎么如此自在快樂,能用瘦弱的身體支撐繁花朵朵。又怎么熱情地迎合我,是跟隨還是迎接?是陪伴還是瞬間?此時此刻的自己,仿佛回到了熟悉而溫馨的家園,又找回了童年的感覺---親切、疼惜、不由自主。“天涯何處無芳草”難道指的是這些可親可愛的野菊花。
陽光灑進宿辦合一的房間里,照在夜晚書寫好的教案本上,照在一個個稚氣可愛的小臉龐上。輕快的身影帶著山風吹來的花香,走向講臺,走近孩子們的朗讀聲里。堅定的步子回應著那朵朵含情的致意。連續秋冬季節,迎著風,披著霞,到田埂、山坡,尋找著與己最相像的那一朵山菊花。
突然有天下午,辦公室門口,一個女學生怯怯地站在面前,手里捧著一束燦燦的野菊。頃刻間,茅塞頓開,眼前不正是要尋找的那朵野菊花嗎。這個女孩兒,個子不高,穿著簡單樸素,頭發梳得整齊干凈。平時不愛說話,拼音卻學得很好。后來聽說是其家長得知來了個女教師,說普通話,就把該報學前班的女兒直接報名到一年級。起初學習很吃力,坐在第一排,聽講很認真,半學期剛過明顯就有進步。她和許多孩子一樣,生活在山村,爬坡過嶺上學讀書,放學拾草放牛。簡單的生活使他們像父輩一樣,沒有太多的想法,沒有太多的奢望,特別是女孩,能讀幾年書識幾個字就可以了。所以,這些女孩們年紀雖小卻乖巧聽話,學習刻苦,見到城里來的女老師更多的是尊敬與羨慕,更加懂事明理,知恩圖報,也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和向往。于是,很快把老師對他們的好記在心里,關心和順從老師。這個女孩更用心,似乎理解了老師的情緒變化,懂得了老師的良苦用心,也發現了老師對野菊鐘愛的秘密。
辦公桌上多了一束插進瓶水中的野菊花。整個房間彌漫著淡淡的、苦苦的、沁入心脾的味道。細細端詳,更覺清新、樸素、淡雅。若在少時,看著摘下的這一束花,會欣喜若狂,但今天更有一種罪惡感。野菊花喜歡開在野外,任憑日夜交替,風吹雨打,絲毫動搖不了他們深深扎進土地的根,它們的韌勁獨擋著嚴寒和風雨,根與花的連接始終暢享著生命的喜悅。放進水里,是想延長它們的生命,卻不知是最快的摧殘;擺放到桌面,是希望它得到最珍貴的贊賞,卻不知是它最要命的炫耀。它樸實、低調,在不起眼的地方生根開花,花朵那么緊湊,平靜的綻放,一點找不到張揚的感覺。
深秋的山村夜晚,夜幕早早拉下,把四處遮得嚴嚴實實。打著呼哨的山風,把窗戶紙掀得嘩啦啦響。坐在暖熱的土炕上,望著那束凋謝了野菊花,還是不忍心把它們扔掉。還要擔憂著野外的那些野菊花們明天該變成什么樣。它們能做到“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隨黃葉舞秋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