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族有一個傳統(tǒng),每有人出生必請來相骨師為其相骨。相骨師說,我的骨骼上挺下圓,精奇飽滿,是千年不遇的習(xí)武奇才。果不出他所言,我剛滿一歲便能執(zhí)劍,三歲碎石,五歲斬虎。名噪天下。神劍山莊上上下下都認為我日后在劍道上不僅會超過祖爺爺,甚至?xí)〉们盁o古人后鮮來者的成就。
但一天,在觀看二哥和他的紅顏“紅袖刀”金湘的比試中,我迷上了刀。劍走輕靈,刀中自有一份灑脫。我學(xué)刀比學(xué)劍更快,普通的招式看一遍就能舉一反三,晦澀的招式也不消半日鉆研。母親在世時常告誡我,“耳不兩聽而聰,目不兩視而明。”學(xué)刀不亦樂乎,學(xué)劍不能望其項背。夙夜考慮,最終決定棄劍從刀。
爺爺知曉后大發(fā)雷霆,罰我到禁室反思。為了使我“改邪歸正”,手段軟硬兼施。我雖有些許動搖,但瞧著墻壁上我畫下的刀譜一瞬間又莫名堅定起來。最后爺爺見我以絕食明志,三五天已餓得奄奄一息,做出讓步并諾下約定:如果五年后的今天,我能用刀打敗秋君水,便不再阻撓;但敗了,就要乖乖回來學(xué)劍,不能再生二心。
我明白爺爺對我學(xué)劍寄予厚望,做出讓步已是不易,而且我對打敗秋君水也充滿信心,毫無猶豫地答應(yīng)了。
天下刀家總體分為三派:以日月刀宗為首的正派講究以氣練刀,以刀貫氣,刀氣合一;益州崔氏的詭派只練一刀,圖一擊必殺,又稱“催命一刀”;廬山了一的奇派的理念是刀隨心動,人刀合一。各有所長,難分軒輊。
爺爺不許我拜入日月刀宗,益州崔家不收外人,且我也不喜他們的練刀方式,遂前往廬山尋了一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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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陣曲》的曲調(diào)本就澎湃,慷慨激昂的琴音猶把八仙船變成萬馬奔騰的沙場。客人們在悠長的余韻里還未及掙脫,緯紗卻在緩緩無情合上。待他們平復(fù)之時,太多的不甘和無奈已被隔在緯紗外。二十兩銀子的時光太快了,沈婉婉的容顏還沒看夠,沈婉婉的琴音還沒品足......但八仙船自來都是曲終人散,今日財盡,明日趕早。
客人們陸續(xù)離場,傭人忙著打掃收拾,那少年用靴跟輕輕蹬了下椅腿,又從二樓掠回一樓,心滿意足地也準(zhǔn)備離開。就在這時,老鴇雙手捧著一方手帕緊趕慢趕地從大廳旁的側(cè)門里跑來并喊住他,“少俠,等等,剛剛有一個自稱是你二哥的人讓我把這方手帕交給你?!?/p>
手帕用白絲織成,右下繡有一枝玉蘭,其本身并無特別之處,之所以捧著是怕上面的一顆水珠抖落。少年小心翼翼地接過,一股淡淡的脂粉香隨之入鼻。就在他欲用拇指碾蘸那顆水珠時,驀然望向也正在全神貫注盯著手帕的老鴇,謔笑道:“老鴇,今晚滄海遺珠在眾目睽睽之下到了你的手中,你可要把它藏好了。那些覬覦它的人肯定已起歹心,千萬別放在房間里,我可是遭過不少苦,賊兒盜兒最愛往房間里鉆??烊タ纯?,說不定現(xiàn)在就能當(dāng)場抓獲兩個家賊?!?/p>
老鴇尷尬地笑了笑,深諳人情世故的她豈聽不出這么淺顯的弦外之音,悻悻地走開了。少年以水為墨,在手帕上寫下一個“劍”字后,水色的字自手帕上一列列洇露。
蔚成三弟:
一別五年,甚是思念牽掛。遠遠相覷,高了黑了。今晚八仙船中本欲一見,相談敘論,奈何突接爺爺命令,亟待處置,左右為難。又細想明日之后機會多是,何必貪戀一晚,所以作罷。明日日出于南魚山魚躍門相待,同赴日月刀宗。隨身無物所書,借女子香帕傳之。?
明日一戰(zhàn),關(guān)乎弟日后習(xí)武大事,雖未試弟五年學(xué)刀成果,但見“煙云縱”輕功已知不凡。弟自幼天賦異稟,又孜孜不倦,再拜了一為師,兄之擔(dān)心似乎多余。可秋君水也不是泛泛之輩,相傳“日月同輝”已至大成,我雖突破“料峭寒”境界的瓶頸,也無把握百招勝他。兄素知弟驕傲,不屑行卑鄙之事,但為保弟之勝利,甘作惡人。
弟或不知秋君水與沈婉婉的關(guān)系,秋君水雖負沈婉婉,卻是身不由己,心中萬愧。沈婉婉為駐顏,退場回房必飲海參粥,我已投噬腦蟲于其中。屆時悄聲威脅,不愁不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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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蔚成讀畢后第一時間竟不是服從神劍山莊的莊規(guī)用內(nèi)力將手帕上的水痕蒸發(fā),匆匆把手帕塞進懷里,拔腿去追不遠處的老鴇。幾個跨步就已跟上,問道:“老鴇,婉婉姑娘的房間在哪?”
老鴇看著神色鄭重且著急的軒轅蔚成,死魚般的眼珠一轉(zhuǎn),說道:“少俠,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妨先告訴我,我可以代為傳達。女兒家的閨房可不同于你們男子,況且天色又......”軒轅蔚成在身上快速地搜了搜,發(fā)現(xiàn)明顯值錢的東西再無一件,當(dāng)即不再理會唯利是圖的老鴇,轉(zhuǎn)而沖進了她剛剛進出的大廳旁的側(cè)門里。
八仙船的建筑外形與畫舫如出一轍。大門朝東位于舷梯,直通演奏大廳。演奏大廳的南邊是傭人和丫鬟住的地方,兩者把船艙一分為二。船艙上方的艙室才是清倌和老鴇的起居之所,拔起于傭人和丫鬟的房間的正上方,構(gòu)成上下兩層。
大廳旁的側(cè)門是通往八仙船住所中最為方便的一扇。軒轅蔚成見一樓是燈火零星而二樓卻是燈燭輝煌,不斷還有話聲樂聲傳出,果斷飛身掠上二樓,竟蠻橫地一間間推開房門尋找沈婉婉。老鴇拖著臃腫的身子在后面追趕軒轅蔚成,臉上的肥肉隨著步伐一跑一顫,嘴上卻不停喊道:“少俠,你不能這樣?!?/p>
老鴇在喊,軒轅蔚成也在喊,“沈婉婉,別喝海參粥,不能喝!”但被推開房門內(nèi)的回應(yīng)多是驚疑和少許謾罵,有留客的清倌的房間甚至擲出物什來,“老鴇,怎么回事?”,攪擾了他們的纏綿溫存。
清倌不同于妓女,但真正能做到賣藝不賣身者少之又少。才色雙絕的她們自不乏貴客捧場,但才華只是覆蓋在欲望上的一層薄紗,一味清高自傲只會使財主轉(zhuǎn)投他人門下,自己名氣跌落。待到年老色衰不免凄慘收場,從古到今的例子數(shù)不勝數(shù)。為了避免這種結(jié)局,她們只好不同程度地犧牲色相。
幾種聲音摻雜在一起,音量越來越大,剛剛安靜的八仙船又陷入一片嘈雜。傭人放下手中的活,攢成幾處;許多清倌和丫鬟或從房間走出或探出腦袋觀望。嘰嘰喳喳,議論紛紛。再加上不知何時響起的臨街的一聲聲犬吠,一時間耳朵簡直炸開了鍋。
老鴇跑了半里路就已氣喘吁吁,她自知追不上軒轅蔚成了。軒轅蔚成驚擾了清倌并沒有多大影響,可那些留宿的客人有幾個是她能得罪起的?若再招來官府的人還要把銀子往外掏。妥協(xié)道:“婉婉的房間是最南邊最大的那一間?!?/p>
老鴇的聲音間斷且模糊,剛脫口說完,軒轅蔚成便飛一般移向了樓道的最南端。樓道的最南端甚是幽僻,對門兩間房,一間朝東,與其他房屋鱗次櫛比;一間朝西,添于樓道的右邊,就像傘桿的彎尾巴。他抬起手,一掌震開朝西的房門,闖了進去。
?沈婉婉坐在妝奩前,一面欣賞剛剛涂染在指甲上的鳳仙花汁,一面舀了一勺放在鏡臺上的海參粥正往朱唇里送。突如其來的破門聲使她不禁側(cè)頭張望,就在將側(cè)未側(cè)之際,猛然肌膚生寒,眼前似有一把雪白的刀閃過。只聽“啪啦”兩聲,盛粥的青瓷碗碎了,舀粥的青瓷勺也碎了,白色的粥汁帶著黑皮白瓤的海參沿著鏡臺往下滲淌。
軒轅蔚成立在沈婉婉的身旁不遠處,握著出鞘的刀,雙眼在粥汁中不停尋覓,直到看見一顆比米粒略大一點的赭褐色的東西才長舒一口氣。上前一腳將它碾碎,隨著粥汁沾在靴底再分辨不出。
噬腦蟲是他們神劍山莊用于暗算的毒物之一,別看它現(xiàn)在體積小,一旦進入人體后便會蘇醒,跟著爬到腦袋中啃噬腦髓,不盡不休,不消三五天就可啃噬干凈,再出來時比蟑螂還要大。期間除非用噬腦蟲蟲后的涎液及時將其引出,否則輕則智殘,重則亡命。
軒轅蔚成雖對神劍山莊的毒物毒藥接觸不多,但記載它們的圖鑒小時候尤為喜歡閱讀,它們的厲害之處至今未忘。
沈婉婉的閨房全不輸于大戶小姐之家,北邊放置著一張雕飾精美的牙床,床上羅帳低垂,床旁有一個特制的檀木琴臺,她的七弦古琴正放在其上。對面是一扇繪有山水古跡的屏風(fēng),屏風(fēng)前才是妝奩。奩臺上薄紗紅燈高照,映耀得房內(nèi)花團錦簇,富麗堂皇。
軒轅蔚成瞧著沈婉婉,她剛從驚嚇中回過神來,滿腔怒火已然涌上,蛾眉倒豎。霧里看花終是不夠真切,紫色面紗揭下,更加驚艷。曉露芙蓉的臉龐略施粉黛,朱唇上兩行鮮紅胭脂,多了幾絲嫵媚,生氣的模樣別有一番風(fēng)味。同時,少女清幽的香氣撲入鼻中,不由得癡了。
片刻,她的身后侍立的丫鬟星兒指著窗下的一盆五色花叫了起來,眉清目秀的臉上覆著一層驚慌。同時也把他喚回。
五色花還未盛開,花苞拳頭大小,顏色艷麗,唯一瑕疵之處僅是濺上了幾點粥汁。軒轅蔚成不禁感嘆丫鬟小題大做,可立刻,五色花竟開始枯萎。沈婉婉急忙跑上前抹去粥汁欲要補救,然而并沒有什么作用,須臾間成了干黃。
珍珠大的眼淚自沈婉婉的眼眶簌簌滾落,眼波朦朧失神,站在原地久久不動。星兒扯住軒轅蔚成的衣襟,用悲憤的語氣說道:“你賠我家姑娘的性命!你賠我家姑娘的性命......”軒轅蔚成似墜入五里云霧,說道:“花死了我知道,可婉婉姑娘不是好好站在那嗎?”
星兒道:“你哪里知道。我家姑娘因冷艷清麗被別人起了個綽號叫‘花不語’,可沒想到竟因此得罪了北魚山上的千年花靈。那花靈性格霸道古怪,喜怒無常,硬說我家姑娘配不上‘花’這個字,不僅讓她向別人解釋,還在她的身上紋下了五色花的花紋,作為懲罰,并給予一顆五色花的種子?;y每日消減一寸,若全部消失前沒有服下五色花的花蕊便會迅速衰老而亡。五色花種植條件苛刻,日日只能以新鮮的露水澆灌,不能沾染到其他水分,一丁點都不行,不然馬上就會枯萎死亡。原本......”
說著說著星兒也哭了起來,“原本夜半五色花就可以開花,我家姑娘......”越說越氣,開始捶打軒轅蔚成,“花紋剩下半寸不到了?!苯^望之余,閃爍的明晃刀光撞到她的狹長的雙眼,驀又升起一星希望,“剛才見你出手好像很厲害,你有沒有信心打敗千年花靈?”
萬物皆有靈。以人為首的生靈通過父母孕育生來就有靈性,而有神無質(zhì)的生靈需吸收日精月華才得以產(chǎn)生靈性:三百年誕生一縷靈識;再一百年,淡如空氣,若隱若現(xiàn),再兩百年,猶如霧狀;再三百年,方成人形。許是上蒼念它們較之于人得之不易,賜予它們控制本源的能力作為補償。
人為了把自己和那些有神無質(zhì)的生靈區(qū)別開,將自己稱作人,將它們稱作靈。以三百年為一階段又細分為:元靈、仲靈和大靈。如軒明辰的蝶靈和神劍山莊用于傳信的水靈都是元靈,靈力僅通一二,易于收養(yǎng);如廬山上的音靈就是仲靈,靈力收放自如,頗難對付;如北魚山山上的花靈則是大靈,已達隨心所欲,鮮有敵手。
軒轅蔚成收刀回鞘并說道:“單論武功我肯定不是花靈的對手,但與人對戰(zhàn),情況瞬息萬變,只有試過才知道結(jié)果。”星兒冷哼一聲:“打不過就打不過,還說的那么冠冕堂皇。我真是蠢,瞧你年齡比我還小,竟期望你能打敗花靈。我家姑娘若真的......我絕饒不了你?!彪S之一嘆,“看來我只有去找秋君水,讓他求求他師傅袁正圓,說不定袁正圓會有辦法。”
星兒的腳剛邁出兩步,沈婉婉的聲音突自身后冷冷傳來,“你若敢去找秋君水,我現(xiàn)在就一頭撞死?!眹樀盟俨桓仪斑M。沈婉婉轉(zhuǎn)過身,臉上的眼淚已擦干,看似柔弱讓人憐惜卻表現(xiàn)得堅強,對軒轅蔚成道:“我很感謝你愿意用滄海遺珠為交換聽我彈琴。但不管你出于什么樣的目的闖進我的房間做出這番行為,我都不想再看見你?!闭f罷,抱起琴跑了出去。
若按星兒所說,五色花紋每日消減一寸,那沈婉婉必然活不過今晚。神劍山莊在朝晟并無勢力,二哥軒轅相卿雖在,但也聯(lián)系不到。事出緊急,若要救沈婉婉,只得自己孤身一人前往北魚山,即便勝了花靈,定也傷重疲憊,哪里還能以飽滿的精力應(yīng)付明日與秋君水之戰(zhàn)。
但禍?zhǔn)庐吘挂蜃约憾?,沈婉婉無辜受害,無論如何都要幫她。雖有猶豫,隱隱已趨定。
沈婉婉與秋君水之事,軒轅相卿信上說,秋君水負于沈婉婉,身不由己,他雖不知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但若把這些告訴沈婉婉,說不定她會回心轉(zhuǎn)意去求助秋君水,或許危機就可以解除。但不知什么作怪,他的心中全無說出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