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記憶(八)--我家的青山羊
文/朱秋霞
在農村養一群羊簡直是一個家庭富裕的象征。我家只是養了十幾只雞和一頭豬,還沒有養過羊。
一天,母親從外面抱來一頭柔弱的小青羊,臟兮兮的毛都團成了球,把它放在地上,四腿顫抖。我喂它青草,它咩咩叫,溜著墻根躲藏。我不放棄,一直追著喂它,慢慢地小青羊經受不住青草的誘惑,伸長脖子小心翼翼地吃我手里的青草了。此后薅草喂羊成了我放學后的主要任務,在我的精心照顧下它逐漸褪掉了暗無光澤亂糟糟的外衣,換了新裝,青色的毛透著光澤,樣子很精神。
幾個月后,小青羊長成了一頭健壯的母羊,到了繁育后代的年齡了。它懷上了羊寶寶,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我們也更加細心地喂它,每天晚飯后母親刷完鍋,都要用麥麩喂一次。終于一天,母羊在柴火堆里生下了一青一白兩只小羊羔,兩個小羊羔戰戰兢兢地站起來,鉆到母羊懷里吃奶。母羊不停地給小羊羔舔身體,兩只小羊吃飽了就偎依在母羊的懷里安靜地睡去。
村前有條時常干涸的小河,兩岸楊樹枝繁葉茂,河底綠草青青,我坐在河邊樹蔭下看書,母羊在河底吃草,一青一白兩頭小羊在綠草上蹦跳嬉戲,一會兒跑遠了,母羊抬頭朝它們咩咩叫幾聲,小青小白就一前一后蹦跳跑回來,搖頭擺尾歡快地鉆到母羊肚子下吃奶。有時候我把母羊牽到院外樹下吃落葉,小白在土墩上蹦上蹦下,有時還用小角頂小青,小青像個安靜的小姑娘,不抵抗,跑到母羊身邊。
母羊又懷孕了,我期盼母羊再生出一窩小羊羔,家里就有一群羊了,養大可可以賣錢,油鹽醬醋還有上學的學費錢都有了。
小白的個頭長得比小青大不少,父親說小白是頭公羊,留不住,想把它賣了換點錢用,有人說現在賣太虧,小羊太小不壓稱,賣不上錢。家里太缺錢了,父親等不了小白長大就抱到集市上賣了。小青失去同伴,變得比往常更加安靜了,母羊失去了兒子,咩咩叫了好幾天。所有的動物都會有感情,分離之痛不僅僅存在于人類之間。
家養的牲畜有時跑出去吃人家曬在場地的糧食,厚道的人家趕走了事,心窄的人家非要把人家的牲畜打一頓方可解氣,有時也會失手打死。懷孕的母羊有次跑出去偷吃曬場的糧食,肚子就狠狠挨了人家幾棍子。這些農家平時都很和氣,偶爾發起狠來也不知輕重,就連夫妻吵架抄家伙往死里打也是常有的。母羊挺著大肚子總算要生了,都說這回得生四五個。母羊臥在灶房里,叫聲異樣。我叫母親來看,母親趕緊找來村里一個老農幫忙,老農看了看,說是難產,硬生生的拽出一只死羊羔,母羊叫的更加慘烈了,痛苦之中母羊生了四只羊羔,死了兩只。母羊躺在院子里,時斷時續叫聲漸弱,身體不時涌出一股股鮮血。我眼睜睜地看它在痛苦中掙扎心里焦急卻無能為力。過了很久,母羊大睜著的雙眼,露出絕望凄慘的光,蹬直腿死了!可憐兩只小羊羔一口奶還沒吃上媽媽就死去,雙雙偎依在死去的母羊身旁。死去母羊的氣味很快招來了許多綠頭蒼蠅,母親找來一張塑料紙把母羊蓋上。
哥哥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包奶粉和奶瓶,希望能把小羊羔喂大。過了兩天,一只小羊羔屁股爛了,死了。另外一只看著活蹦亂跳地樣子,我們下地薅草也帶著它,它在麥子壟里鉆來鉆去,咩咩叫著,追著我的腳后跟跑。小羊羔喝了奶粉就天天拉稀,沒幾日也死了。
本來盼望羊群滿院,最后只剩下了小青,希望還是有的,小青以后一定能生出一窩窩小羊羔。沒事我就給它梳理毛,喂它新鮮的草,讓它安靜地臥在我腳邊睡覺。小青也把我當成了它的依賴,有時候它蹦蹦跳跳跑遠了,只要聽到我的叫聲就立刻回轉身,跳躍著朝我跑來,用脊背蹭我的腿。我上學走時它就跟在我身后咩咩叫,似乎和我說什么話。
小青長得不小了,母親在小青的脖子上拴了繩,我牽著它到樹下吃落葉,到河邊吃青草。我以為這樣的場景會很長久,可世事無常,小青在一個下午突然就失蹤了。
那天放學后,我把小青拴在院外槐樹下吃落葉,轉身回家拿饅頭吃,一會兒出來就不見了小青,我以為它掙脫繩子跑掉了,繩子好好地拴在樹上,我仔細一看,繩子上有明顯的刀割印跡。我既生氣又著急,誰這么狠心把小青偷走了!
我轉了好幾道街,希望能聽到小青的叫聲,可是沒有!
我難受了好幾天,反復回想小青,它的活潑和安靜,它從小羊羔長大的每一個瞬間。這是一只羊的命運,它給我帶來快樂又始料未及地離去。茫茫世間,人的命運都不知會如何,何況一只小羊?小青在我家未必就是幸福,難保有一天它也會像母羊那樣凄慘的死去。也許它換了人家,日后子孫滿堂,也許它已成為人家桌上的一道菜,都未可知。
作者簡介:朱秋霞,山東單縣人,愛好寫作多年,系列隨筆《故鄉記憶》、《歲月留痕》、《鄉村故事》及中篇小說《打工者》等,風格以寫實為主,記錄過去,讓微小人物在歲月流年里留下一點印跡,作為文字影像保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