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潤江南,燕子銜泥來往翻飛,魚戶們每每一早便起船打漁。
每至清晨,天方亮,就應是堤岸上最熱鬧的時候。老人囑咐著年輕一輩兒的出船事宜,女人孩子們則是站在岸旁觀望送別。
今早,所有的魚戶們好像都范了懶,堤岸上冷清得很,只有幾只鳥兒站在枝頭唱起了早歌,幾只貓兒沿著堤岸旁望著那些停靠著的小船兒發呆。
塢巷里住的大多都是魚戶,在春天,巷子里都是十分安靜的,因為這些魚戶會在這個季節搬到船屋上住。江魚戶的屋外可謂是門庭若市,一條巷子已經擠滿了人,由于巷子狹窄,人又多,風很難串通出去。
魚戶們一早便得了消息,未來得及換下那一套打漁的行頭就來到了江魚戶的家門口,一時街巷里充斥著濃重的魚腥味兒。
“江魚戶,你出來啊!咱碼頭都讓藍家人給封了!”一微胖的魚戶拿著魚叉掐著腰扯著嗓子喊道。
門紋絲未動,一女人抱著孩子便哭道:“江魚戶,藍家人這是要斷了我們的活路啊,你倒是開門啊,這封湖一天倒也沒啥,可總是這樣封著,要我們魚戶們怎么活?您倒是說句話啊,就算您家閨女不想嫁人,但也得跟人家好好說說啊。”
“就是,窮不與富斗,就算為了我們,您也出來一下啊!”
這廂巷子里吵得熱鬧,那廂的藍家少爺徹夜未歸,藍府派出下人全城的尋找卻未見其人。街巷角依舊可聽到那吵吵嚷嚷的話,有的甚至是開始咒罵起來。
巷尾,一藍衫男子暗暗觀察著巷子里的情況,他暗自皺眉,身邊的仆人則是捂著鼻子道:“老爺和夫人是中了邪了?這一幫粗鄙之流,身上還都事臭魚的味道,他們逼著公子娶什么漁家女啊?”
街東頭來了一幫人,他們拿著棍子和繩子四處搜人,仆人還在抱怨著,卻也被男子一把拉上了馬車。
車夫還打著哈欠,問道:“我說藍公子啊,你這拽著我在城里逛了一天了,您早早回家去得了,省得我也有家沒處回,跟著你遭罪。”馬夫生的俊俏,一雙丹鳳眼流轉中帶著幾分玩味。
被叫藍公子的人用腳踹了下馬車的門,道:“去渙溪!”車夫也不惱,只是嘴角勾著笑道:“也是,躲在山野里,沒人找得著,等我過個一兩年再去看你,到時候我兒子可能就滿地打油吃了。”
仆人聽著發笑道:“喬二公子,您可還沒娶妻呢?這是瞞著家里和哪家小姐私定終身了啊?”
馬夫晃了晃鞭子,“啪”的一抽,道:“我爹娘可不急著給我找個漁家女逼婚。”
說到此,仆人就又多嘴道:“都怪那臭道士,說什么...”
“阿回....”坐在馬車上的男人伸手撩開了車簾,音調平平的,一旁被稱阿回的仆人就此閉了嘴,因為他的公子面上已是無任何表情,這就代表他在生氣。
車門外的馬夫還在逗著趣兒:“早聽說那江魚戶的女兒江莫離長得奇丑,而且性格也是古怪得很啊....”
正說話間,馬車已經停在了山腳下。三人下了馬車便徒步的向山林里走去。喬二公子還道:“渙溪的小屋已經很久都沒人打理了,關辰哥走后,我們幾個也好久都沒在這里聚上一聚了。”
因那藍公子心情很是不好,一路上三人也沉默的向前,林子開闊處便聽到了溪水潺潺。踩過那溪水上凸起的石頭,越過小溪,對面不遠處就有一座小木屋。
喬二公子率先推開了門,還抱怨道:“你要在這里躲風頭也早告訴我啊,我倒是派人來打理打理...”
話音方落,喬二公子便呆在了原地。藍公子與阿回也進了屋,阿回看著屋里的景象呆呆道:“怪不得公子要來這里,原來您早就派人來打理好了啊?”
藍公子進了屋,走到桌前,用手指點了下桌子道:“有人清理過。”
喬二公子由后屋走出來道:“何止有人清理過?后面的廚房里還有一點兒米和面,那窗戶上還掛著曬好的魚,看來是有人在這里住下了。”
二人對視,正思索著來這里的人會是誰?外面便又有了響動。三人出了門,才見門口又多了一些干材。
再向前看去,只見一穿著藍色青花衣服的女子正挽著褲腳。女子顯然未發現這三人,她將褲腳挽起,露出了白嫩光滑的小腿,熟練的用一根樹枝將肩上的長發挽到了腦后。她脫下鞋子抬起一只腳便在溪邊洑起了水。
喬二公子笑道:“看來你也不會寂寞,還有個美嬌娥與你同住啊。”
女子一只腳好像試夠了水,便雙腳都下了水,頭也未回的一只手便抓住了岸上的什么東西。
三人又走近,才見她手中拿著的竟是魚槍。
她低著頭全然未在意外界的情況,擺好姿勢,一槍下去,隨著翻騰的水花,一條肥肥的大魚便已在她的魚槍上掙扎。
她另一只手抓住魚,隨手一拋就將魚拋上了岸。
喬二公子顯然對這女子產生了興趣,便對著藍公子一挑眉,兩人分在兩邊朝女子接近。
二人蹲在了岸邊,看著女人的背影,這女子身子明明很單薄,可那抓起魚來弓起的背卻顯得很有力量。
二人隨著女子提槍未動的姿勢屏住了呼吸,女子的手腕微動,她好像已經蓄好了力,就如弓上的箭一般。
“這位姑娘,你捕魚吶?”喬二公子的話音一落,本還蓄力代發的人一槍下去一下子失去了準心,那沖擊力實在太大,導致女子直接亂了陣腳,撲到在了水里。
喬二公子吐了吐舌頭,看著好友跳下了水,便也跟著跳下水去扶那女子。
兩人一左一右的站在女子身邊,手伸出的一剎那都愣在了原地。
喬二公子的一雙鳳眼忽然張大,面上一紅。那女子生得膚白若雪,氣若幽蘭,許是剛剛摔在水中的緣故,她眼眸中還帶霧氣,一點點水珠在臉上流連,更讓他想起那句“芙蓉不及美人妝...”
喬二公子還在愣怔之際,卻見藍公子以極平淡的語氣詢問道:“姑娘沒事兒吧?”
這小子真是太不解風情了,喬二公子還想說些什么討好的話,那女子卻忽然轉過身來,喬二公子當場被嚇呆了,那女子半張臉傾國傾城另半張臉簡直是猙獰恐怖。一道許是燒傷而留下的痕跡由她的右耳直劃向太陽穴,枯黃的帶有死亡意味的皮膚上溝壑叢生。
喬二公子先見到的是女子的左半張臉,這整張臉的沖擊對他來說太大,只有愣在當場,心中還有些許的惋惜。
女子見到兩人,秀眉輕蹙,一雙手小巧瘦弱卻忽然朝二人推了過去,兩人也沒什么防備,直接便栽倒在了水里。
阿回在岸上見那女子摔在了水里便知這兩位公子又闖禍了,匆匆的回到木屋內取出一大塊青布,到了岸上卻見三人身上都濕透了。
他還猶疑著不知該將這布給誰,自家公子便一把搶過了青布,將那還站在水里一臉見了仇人樣的女子給拉上了岸,只見他將青布直接蓋在了女子的頭上,又轉回身對溪水里的人道:“你還不上來?”
阿回在屋內又找出了幾塊布為兩人披上,他在屋外升了火,三人坐在屋外,喬二公子抱怨道:“這女人真是奇怪,我們好心幫她,她倒好,直接把咱倆推下水了!”
“喬二少爺,您也別抱怨,人姑娘捉魚捉得好好的,你忽然在背后出現害人家掉水里,她不拿魚槍叉你就不錯了。”阿回將兩人的衣服用木桿支了起來,又去撿了些柴添上。
房門重重的被推開,是那個女孩出來了,她換上了靛青色的長裙,面上表情很不友善,藍公子看了眼這姑娘,倒是笑道:“喬二公子也不是故意的,沒必要拿著魚槍出來吧?”
姑娘聽了話,卻還是將魚槍握在手中,冷冷道:“衣服干了就趕快走,別臟了我這兒地方。”
她語氣強橫,顯然是對兩人厭惡到了極點,喬二公子叫苦道:“姑娘啊,不能這么絕情,好歹我們倆也是為了你下水的,你還推了我們一把,算是平手。”
那姑娘也怪,一雙眼始終是惡狠狠的盯著藍公子,好像這人與她有血海深仇一樣。藍公子抬抬手道:“在下藍尋,這位是喬歡林,他是阿回,敢問姑娘芳名?”
藍尋的話剛說完,阿回便與喬歡林對視一眼,只覺這事中有蹊蹺。藍尋雖對女人客氣,可他也從未如此客氣過,更何況這女人剛還把兩人推下水呢?
那姑娘在聽完藍尋的自我介紹后表情更加僵硬,兩眉緊蹙的就催這三人趕緊走。藍尋又忽然一笑道:“這恐怕不行,這屋子是我們的,姑娘在這兒住了這么久就不好奇這屋子的主人在何處?”
姑娘疑惑的看著他們,又理直氣壯道:“誰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這屋子一看就有好久沒人住,你也不一定是這兒的主人。”
“我藍家地產無數,又何必在這兒一間破屋上與姑娘計較?若不是我為了躲避父母逼婚,也就不用來此了,不是嗎?”藍尋說著話,便起了身一點一點的逼近那女人,喬歡林坐在火前看著熱鬧,心中也有了些猜測。
女人緊張得連連退步,本還強硬的臉上也多了幾分恐懼,她將魚槍擺在胸前,嘴上還威脅道:“停下!不許再向前了!”
藍尋也停了步子,淡淡道:“看來,那些魚戶還真是找不到你啊,呵,新郎新娘都躲在了這里,江姑娘...”
話說到此,連單純的阿回也驚得大喊道:“是江莫離?少奶奶!”
“誰是少奶奶!別亂說話!”藍尋與江莫離異口同聲的喊著,江莫離看了看藍尋,便作勢要回屋,藍尋卻拉住她問道:“看來你還真是鐵了心的要逃婚啊。”
江莫離甩開了手道:“我爹就沒答應!”
喬歡林不嫌事兒大的插嘴道:“藍家已經封湖了,你要是不答應,那些魚戶都得餓死。”
藍尋挑眉的看著江莫離,而江莫離則是忽然抬頭道:“你說你也是為了逃婚?”
藍尋點了點頭,今天的日頭足,衣服晾在外面,很快便干了,藍尋甩開了青布,將衣服套上道:“本來是,但我堂堂藍家少爺被你這個漁女逃婚也太過丟面兒了。”
喬歡林故意邪笑道:“你還真打算娶她了?”
......
自上次渙溪偶遇,已過了半月,江魚戶拗不過全鎮子魚戶們的壓力,便只好收下了聘禮。婚期就在今年的五月。
喬歡林道:“這全鎮的女人可都是擠破了腦袋也想做藍家的媳婦,這姑娘....哈哈,我做夢都想不到,你將來的媳婦兒會是這樣!”
喬歡林還在笑著,而那藍尋便已沖出了房間,這里是雪月樓,外面便是最為熱鬧的西市,他向窗外看去,越過街道,對面有個算卦攤兒,一個八字胡老道人面前的顧客是個女人,雖是看不見正臉,但看見那件青花衣裳,他也知這姑娘是誰了。
“姑娘,您這情字缺心,注定是孤獨終生啊。”老先生捏著那八字胡,搖頭晃腦的摸著江莫離的手又道:“哎呀,姑娘,你的手紋太亂了,生命線也不太好啊,你看這里交叉,應該是命途坎坷啊.....”
江莫離不耐煩的收回了手道:“老先生,能不能把我的命格寫出來?我好帶回去做到謹記于心。”
老先生摸著胡子正得意,卻忽就站起了身,訕笑道:“哎呀,藍公子啊,來我這兒是算卦嗎?”
江莫離扭過頭去,只見藍尋不知何時已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她微微抬頭問道:“剛你在偷聽?”
藍尋搖搖頭,江莫離失望的低下頭,藍尋又道:“我只是在這兒路過,這老先生的聲音太大,我倒是聽進去了幾句。”
江莫離又抬起頭道:“我是注定孤獨一生的命....”
藍尋顯然并不在意這個,只是越過她問道:“老先生,她剛才測得是什么?”
老先生馬上為這藍尋搬了個凳子,藍尋坐在了江莫離的身邊,老先生捏捏胡子得意道:“看手相,用生辰八字加名字測命格,不是我吹啊,老朽在這方面那可是.....”
藍尋抬手打斷了他的話,只是道:“你算錯了。”
“什么?”那老先生的胡子都隨著瞪圓的眼珠吹了起來,他不滿道:“藍公子,這話可不能亂說,雖說你是大戶公子,可這術業有專攻....”
藍尋笑著搖搖頭道:“不,是你算錯了,這位姑娘根本不叫江莫離,她的本名是江茉莉,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你看,這名字說錯,命格也就轉了不是?”
這次倒是換江莫離干瞪眼了,那老先生馬上忙不迭的點著頭,嘴里念念叨叨:“是了,有這么一說,我再好好算算啊.....藍公子和這姑娘可是命格相合,天造地設啊!”
江莫離站起了身大聲道:“你都不知他生辰八字!你也沒看他手相!”
老先生搖晃著頭道:“其實這些也都是走個過場,我們厲害的卦師都不用看手相,看面相就行!”
江莫離看那藍尋笑的得意,轉身便氣憤的走了,藍尋還跟在她的身后,道:“想拿這命格騙我爹娘嗎?從我出生,爹娘便請了全國最厲害的卦師為我卜卦,你與我的婚事,是不可能變的。”
江莫離停下了腳,看著藍尋道:“那我不信你就甘愿娶我,你會娶我?”她笑得諷刺,連帶著右臉上的傷疤都有點扭曲。
“他當然不會娶你。”說這話的是一位穿著趙粉色掖地百褶裙的女孩兒,她面容俏麗,看著江莫離的眼里充滿了鄙夷:“你也不打聽打聽,藍家公子風流絕艷,什么樣的女人沒見過?就憑你這長相?帶著一身魚腥味兒,以為嫁入豪門就能翻身做鳳凰?”她的言語極盡羞辱,而江莫離則是一臉的麻木。
雪月樓中的喬歡林看事態不好,便也跑了出來,拉過那女孩兒道:“芯妹,別鬧了,你這是才回鎮里?等過兩天我和藍尋再去找你,你快回家吧。”
被叫芯妹的女人一把推開了喬歡林,道:“告訴你,我是關府二小姐,我們家與藍家那可是世交,我不管你是怎么對藍老爺藍夫人下什么藥了,總之,藍哥哥應該是娶我的!也只有我配得上藍哥哥!”
江莫離低著頭,待關芯說完,才慢慢道:“只可惜,你這位藍哥哥要娶的還真是我,他們藍家也真是指定了要我這個媳婦兒。”
她風輕云淡的說出了這個事實,只留下了還在原地尖叫的關芯。
大婚前一日,整個鎮子都處于緊繃的狀態,魚戶們還是不放心那任性的江莫離,便時刻派人盯著江魚戶一家,藍府也是派了人將藍少爺的屋子重重圍住,好像生怕兩人在婚前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一樣。
藍尋自小到大便是與家里人做著斗爭,那些下人們什么樣的招數他沒拆過?到了二更,下人蹲在門口,眼看著那位藍少爺還在秉燭夜讀,只是蠟燭一熄一亮的功夫,窗子上便沒了公子的側影。
“咚咚咚”的鼓聲驚擾了一條街的狗,只是這聲音響了一陣兒后也只剩下了犬吠聲。賴魚戶還蹲守在江魚戶家的門口,眼皮累得一張一合,迷糊道:“這鼓是藍家敲的?”
一旁的鷹鉤鼻子老頭晃了晃頭昏昏欲睡:“可能聽錯了,管他呢?”
藍府上下又因為藍少爺的失蹤搞得雞飛蛋打,但礙于明兒個就要迎親了,便也不好聲張,只得叫人半夜尋人。
藍尋想了想,還是不能就此斷了人家姑娘的幸福,兩人既不相愛,又何必勉強成親呢?他在阿回的幫助下,私自又跑了出來,鎮里是沒法呆了,便又來到了渙溪。
行到林闊處,那里有瑩瑩幽光。藍尋走到溪前,才見那人正拿著網兜揮舞在一片星光中。
月亮映在了水里,潺潺的流水聲自帶著一種節奏,星光中的人身姿矯健,不一會兒的功夫,一旁的手袋好像已是滿載。
藍尋未想到會在此見到她,懊惱的用扇子敲了敲頭,又提著燈籠向身后望去,那幽深的山林好像被黑暗封住了路。他踩著卵石越過了小溪,那人好像也驚訝于他的來到,一時呆在了原地。
藍尋笑道:“原來想逃婚的不止我一人。”
江莫離愣了愣,隨即也笑道:“藍家人此時應該都瘋了吧?”她轉過了身,又在空中揮舞了幾下,抓住了那些螢火,便又迅速的塞進了手邊的袋子里。
藍尋好奇道:“你抓它們作甚?”
許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情感共通,江莫離對他的態度也緩和了不少,竟也俏皮的晃了晃手袋道:“跟我來,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雖然江莫離的表情依舊冷冰冰的,但也未有拒人千里之感。藍尋跟在她的身后進了屋,江莫離將窗戶都關了起來,最后對藍尋示意著將燈籠熄滅。
屋子陷入一片黑暗,饒是藍尋也會有些許的不安。耳邊傳來細碎的聲響,他低過頭,便見那一點點的熒光由江莫離的手中跑出。
螢火蟲們重獲了自由,開始在屋內飛繞,屋子里一下子仿佛布滿了星辰。藍尋扭過頭,才見久久不笑的江莫離的嘴角彎了起來,一雙冷冰冰的眼睛里也似進了一條星河,亮晶晶的很是生動。
藍尋伸出手,一只螢火蟲便落在了他的衣袖上,他道:“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這么接近星星。”
江莫離未看他,語調依舊平淡道:“那只是螢火蟲,不是星星”她的話還是那么強硬的理智,可眼里的喜悅卻難以掩飾。
藍尋忽然對她有些好奇,便問道:“你怎么會想到把螢火蟲放到屋子里?”
江莫離伸出了手,她的指尖泛著微光:“是我爹,我小的時候他要出船捕魚,有的時候還要半夜出航,家里那時候哪有多余的錢買燈油和蠟燭啊?他怕我獨自在家害怕,便會在前一天夜里為我抓好多的螢火蟲。”
藍尋看著屋子里,也笑道:“你爹很疼你。”
“只是他不知道,螢火蟲也不能總是放在屋子里,到了第二天,打開窗,它們還是會離我遠去,第二晚,我依舊要在黑暗里度過。”江莫離淡淡的說罷,便打開了窗子,那些螢火蟲好像也向往著光,月光透了進來,它們便隨著月光飛了出去。
屋子里沒了熒光,只剩下月亮如水般的清輝。江莫離推開門,晚風吹得她發絲飛揚,藍尋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失神的便走上前拉住了她的衣角。江莫離奇怪的轉過頭,右臉上的傷疤也罩上了月光,就如一只銀蝶飛綻放在她的臉頰上。
江莫離的表情忽有些嫌棄道:“作甚?”
藍尋有些恍惚,只覺那一剎間,江莫離就要變成螢火蟲隨著月光去了。他松開了手,肚子卻不合時宜的叫了起來。他也只有不好意思道:“有點餓了。”
江莫離有些無奈,便指了指那堆材道:“你生火,我去打魚。”
她說罷,便提起了屋墻上立著的魚槍,藍尋不滿道:“我為什么要生火?打魚應該是男人做的事!”
江莫離毫不猶豫的將魚槍給了藍尋,自己抱起了材火走到一處升起了火。待火升好后,江莫離便拄著下巴坐在火前看著藍尋奮力的向水中叉著。
月亮好像悄悄的挪了位置,她不耐煩的向火中又添了些新材,拍拍手,起身到了河邊道:“你打算在這里捉魚到天亮嗎?”
“......”
火架上還烤著魚,河對岸已站了一排排的人,藍老爺的臉都要綠了,藍尋輕松的將烤架上的魚拿下來,與江莫離分著吃,對岸的藍夫人解圍道:“原來兩人在這里私會呢,尋兒,該回了,明兒個你就要接親了。”
藍夫人說罷,便也搶到了藍老爺前過了岸,看到江莫離,又笑道:“莫離啊,你爹也來了,快回去準備吧,明兒你就是我藍家媳婦了。”
兩人都站了起來,卻也都未動。對岸的江魚戶來了,他疲憊著臉,身后跟著隔壁的魏大嬸和賴魚戶。江莫離忽然回頭瞪了藍尋一眼便跑到了對岸,道:“爹,我就是出來透透氣兒,你腿腳不好,出來作甚?”
她說著,便扶著江魚戶回去了。藍尋望著江莫離的背影,也扶著自己的娘到了對岸,藍老爺還想發火,可礙于外人太多也不好發作。第二日,隨著鞭炮聲與喜樂聲,藍家總算是順順利利的娶到了媳婦。
藍家院子內錦瑟吹笙,藍尋在外與賓客們喝酒玩樂,以喬歡林為首的一幫朋友開始與他斗酒。婚房內,江莫離坐得端正,屋里靜悄悄的,剛跟隨在身邊的丫鬟也出去了,她頂著紅蓋頭,脖子微酸,肚子也餓得緊。
屋外有小廝和丫鬟的說笑聲,她側耳傾聽,只聽一細嗓女聲道:“說這命啊,真是各有各的苦,我做個藍府打水丫頭也就盼著有出頭之日,可誰成想那魚戶閨女就成了主子,還讓不讓人活了?”
另一丫鬟也道:“我憑什么要照顧那個漁女啊?她那身份比我還低賤,憑什么啊!”
“老爺夫人也是瞎了眼,不知中了什么邪,你看那漁女的樣子,嘖嘖嘖,那天我好奇去偷看了一眼,差點嚇死我啊!”
門外七嘴八舌聊得熱鬧,話是越說越難聽。江莫離本還對下人們的話不甚在意,卻聽一下人又道:“聽說那漁女的臉是在一場大火里毀的,放火的就是她娘,想把她燒死,她娘啊,估計就是鐵了心不想要她,放完火就跑了。”
“嘖嘖嘖,她娘是有多恨她啊?”
江莫離最恨的便是有人提到她娘,她起身便掀了蓋頭,屋外聽到了里面的動靜好像也都閉了嘴。江莫離本還想出去教訓那幾個出言不遜的下人,可揭開蓋頭的那一剎那便被眼前的東西刺得張不開眼,她憤怒的去拍打著門,門外依舊沒有動靜:“放我出去!是誰在外面?”
喧鬧的鑼鼓聲掩蓋了所有的聲音,藍尋已醉得不省人事,吵著鬧著非要睡書房,藍老爺與藍夫人拗不過,便也只好順了他的意,一時間也忘了還守在洞房內的新娘子。
待到第二日日上三竿,藍尋才被阿回叫醒。阿回提醒道:“今早少爺和少夫人本該去請安的,剛芳兒來說老爺夫人早上沒等來少夫人,還生著氣呢。”
藍尋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才記起昨天自己已經娶妻了,阿回又道:“少夫人應該還在新房內,我已經催婉兒去請少夫人了,您最好也去,與少夫人一起省得老爺夫人發脾氣。”
阿回說得在理,他便在書房內等著與江莫離一起去請安,可他也未等來江莫離,婉兒匆忙的跑來道:“少爺,大事不好了!”
新房的門被一把黑色的鎖頭鎖著,下人們自知有錯,一個個的都低著頭站成一排。阿回走到門前高聲道:“誰干的?”
下人們一個個緘口不語,阿回便又問道:“鑰匙在誰那兒?”
下面的人依舊不答,阿回轉而對藍尋道:“少爺,這些下人膽子大了,敢一起捉弄主子了,恐怕是也留不得。”
藍尋也點頭冷眼看著他們,一丫鬟終于受不住道:“少爺,這不是我們干的!是關二小姐,她昨天來說是要鬧洞房....”
藍尋伸出手,聲音瞬間變冷道:“鑰匙!”
下人們面面相覷,卻聞一下人由門外走來,遞上一封信道:“少爺,關府的信。”
藍尋接過信,里面便有一把鑰匙掉了出來,一下人忙不迭道:“是關二小姐送鑰匙來了!”
藍尋已面無表情了,他直接將鑰匙丟在了地上,提腳便踹開了門,阿回與婉兒隨著藍尋進了門,已被屋內的景象驚著了屋內是七倒八歪的各式各樣的銅鏡,而江莫離則是穿著紅色的嫁衣倒在了地上。她眼露疲憊,嘴唇干裂,緩緩的站起身,身形微晃的走到藍尋面前,一張臉慘白著還帶有未干的淚痕,藍尋已不忍再多看江莫離一眼。
江莫離的聲音一直都很平淡,如今卻略帶顫抖:“藍尋,你若是想羞辱我,大可不必這樣,直接一紙休書,便可讓我江莫離顏面掃地了,真的.....真的...”江莫離說著,手還拉著藍尋的衣袖,可是她已沒有多少力氣,最后不想再去看藍尋的臉,便使盡混身的力氣將他推開,自己跑了出去。
婉兒不放心的追了出去,江莫離跑出院子才發現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她不知該去向何處。藍老爺與藍夫人聽到動靜也趕了過來。藍夫人看著江莫離憔悴的樣子,也未多說什么,只是囑咐著讓婉兒將莫離帶到自己的房里。
藍老爺與藍夫人到時,下人們一個個全都哭天搶地的跪倒在了地上,他們哭著求藍尋手下留情,可阿回已將他們的賣身契拿了出來。藍老爺厲聲道:“又在胡鬧什么!”
藍尋低頭在賣身契上畫著勾道:“他們一個個對關府的小姐可比對我忠心,既然他們這聽那關二小姐的話,我便做個順水人情,直接把他們送到關府去。”
藍老爺還不知事情原委,阿回慢慢的為他們道來。藍尋將賣身契封到信封里,交給一下人道:“你帶著他們去關府,就說從此你們就是關府的下人了,對了告訴關二小姐,從此以后藍府不歡迎她這位小姐。”
送走幾個下人倒也無妨,可以后不跟那關二小姐往來也就是要與關家撕破臉,藍夫人忙勸道:“那關二小姐也只是調皮了些,這點事兒也是無傷大雅的....”
她轉向藍老爺希望他能夠說幾句話,藍老爺也未接話,只是背著手看著藍尋,想聽他怎么說。藍尋道:“生意往來上,碼頭是我們的,他們關家要想走船還需仰仗我們,關二小姐侮辱我的妻子就是不把我們藍府放在眼里,我們藍府何時懦弱到要被外姓人欺負的地步了?”
藍夫人還想說些什么,藍老爺卻是一揮衣袖道:“這事就交與你處理了。”
說罷,藍老爺便出了門。藍夫人也跟著出門,問道:“你去干什么?”
藍老爺道:“去會一會關老爺。”
藍夫人問:“去道歉?”藍老爺呵呵笑道:“咱占著理兒,有什么可道歉的?兒子大了,可以接手生意了,我只是找那關老頭喝喝茶。”
藍夫人想了想,便回了自己屋,她命人為莫離煮了清粥,又在一旁與婉兒一起安慰著。說實話,這姑娘這樣被捉弄卻也只是對著藍尋吼了一頓,也是合了藍夫人的心意,更何況她還有事求于江莫離呢?眼下便是對江莫離越看越順眼。
藍夫人柔聲道:“你看,那幾個下人也被尋兒給趕跑了,他為了你連關家的生意都要不做了,剛成婚一天就這樣置氣多不好啊,你快回去吧,尋兒還在房里等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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吭哧吭哧寫了好久~有人看就更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