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貓,一只英國短毛貓。我曾經有個很完美的家庭,主人是個漂亮的小公主。家很大,墻上掛著我看不懂的油畫,下午我常常趴在客廳柔軟的沙發上,質地極佳的布藝沙發隨我的身體塌陷下去,暖暖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沙發上,我的身上,我瞇著眼打著輕輕的鼾慢慢入睡。晚上小公主會抱著我和爸爸媽媽一起看電視,幫我洗澡,吹干毛發后抱著我去她大大的床上睡覺。有一天,家里開始有了爭吵聲,小公主和媽媽總是一起哭。爭吵越來越頻繁,后來聽說,那種情況應該是那個男人出軌了。小公主不再笑,不再撓我的肚皮,也不記得幫我洗澡了。男主人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小公主總是窩在夜晚的窗口沉默地哭泣,我走過去,窩在她的懷抱里蹭著她的手臂試著安慰她。

我被摔到了堅硬的地板上,我哀哀地叫了一聲,那一晚我第一次沒和小公主一起睡,我躺在地板上,冰冷的地板硌著傷口。有天小公主又忘記喂我了,我一天沒吃東西餓極了,我在家里翻找,最后在廚房頂柜找到了貓糧,跳下來時不小心打翻一打瓷碗。我沒在意,打了個呵欠就趴在沙發上曬太陽睡覺了。晚上小公主回來發現廚房的碎片,對著我的肚子狠狠地踢了幾腳,我好痛,喵喵地叫著想讓小公主停下,但她沒有,由于實在太痛了,我只好逃到了浴室的高架上。

我得了貓蘚,開始脫毛,小公主沒管我,貓糧變成了剩下的飯菜。后來身上開始大面積脫毛,站在鏡子前,曾經銀灰和白色相間的漂亮毛發失去了光澤,有些地方直接露出了焦黃色的皮膚,丑陋得像個怪物。小公主在搬家的那天拋棄了我,她和媽媽把東西打包好搬出去后,把我關在了屋子里,我抵在門口想出去,她一腳踢開我,把門鎖死了,眼里有殘忍的笑意。

我又餓又冷,沙發被搬走,大大的房子空蕩蕩的。我等了一天又一天,等小公主來接我,直到身體到達了極限,我跳出廁所的窗戶,開始了流浪生涯。

第一次遇到老鼠這種灰溜溜的骯臟生物是在垃圾桶邊,白天的充分觀察使我認識到垃圾桶里有食物。我不敢白天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孩子們向我扔石頭,他們喜歡聽到我可憐的嗚咽,他們不敢接近我,因為我丑陋臟亂的外表。在夜色的掩護下,我慢慢走近垃圾桶,遠遠的我能聽到吱吱吱的聲音,老鼠們在吃著大餐。看到我的到來,他們對我齜著嘴,威脅我,叫我滾開,即使垃圾桶的東西他們根本吃不完,第二天依舊會被垃圾填滿。他們兇惡,殘忍,群起撕咬我,我太害怕他們了。那時我根本不知道我是一只貓,我只知道我是一只寵物,和從前小區樓下花園里散步的金毛沒有任何區別。我開始學會在垃圾桶里翻找剩飯剩菜---在老鼠們吃飽喝足后。

我在一棟廢棄大樓樓頂的角落里曬太陽的時候,一個人捉住了我,我痛恨自己過于沉浸暖陽,沒有及時察覺敵情。我想起那群窮兇極惡的老鼠們恐嚇我的話,他們說有人會把我這種流浪在外的生物捉去煮著吃掉,我試圖逃脫,尖銳的爪子在鐵籠面前起不了任何作用。那個人把我帶進了流浪貓之家,給我治病,給我貓糧,帶我去院子里曬太陽。漸漸地,我習慣了這里的生活。兩個月后,我的貓蘚治好了,毛發重現光彩,銀灰和白色相間的毛發在一群黃色雜色的平凡貓里顯得鶴立雞群。母貓不愿意跟我玩,公貓們則常常向我獻殷勤。我不在乎被孤立,從出生開始我就是獨身一人,那些普通品種的公貓們永遠不知道在我的心中他們是多么地可笑,即使我接受了他們的討好。我已經知道自己是只貓,而且是貓中的珍貴品種,知道貓是老鼠的天敵,一想起被一群骯臟老鼠愚弄,我就怒不可遏,如果再次遇到那群廢物,我一定會咬碎他們的身體,像當初他們對我那樣,慢慢地折磨,一個個拆吞入腹。貓的本能已經蘇醒。

有個女人來流浪動物之家領養貓時,一眼相中了我。在她靠近看我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里有小公主關上門時一模一樣的笑意,即使她隱藏得很好。我打了個寒顫,跑了。管理員強硬把我塞到那個女人的懷里,那只涂著鮮紅色指甲油的手順著脊梁骨摸著我的毛發,很久沒有感受過的恐懼再次光臨。我抓傷了她的手臂,像腦海里無數次演習抓花小公主的臉那樣,輕快地逃離,身子似乎變得輕盈。她不會要我的,我愉快地想。最后,她帶走了所有貓中最弱的那只小花貓,我竭力勸阻小花貓,她沒有聽我的話,她說,她太想有個家了。我說你會死在那個女人手里,那個人是虐待狂,小花貓頭也不回地跟著那個女人走了。我意識到流浪貓之家不是安全場所。某個晚上,我逃走了。為了避免引人注目,我在煤礦里滾了幾圈,恢復了流浪貓的樣子。

逃走的第一天晚上,我回到了以前經常覓食的垃圾桶旁,找到了那群惡心的老鼠,在他們開口前,我一口咬斷了老鼠首領的喉嚨,那些小嘍啰開始四下逃散,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他們,一個也沒放過,在屠殺的過程中,有種陌生又亙古的殺戮快感從心底生出來,涌向四肢百骸,我興奮得幾乎抽搐。什么狗屁貓糧,老鼠才是最好的食物。有一天在垃圾桶里,我看到一個黑色塑料袋,人類裝垃圾的那種。我嗅到了同類的味道,撕開袋子,里面是一具尸體,是那只小花貓,即使她的四肢血肉模糊,背上無數道被煙頭燙傷留下的疤痕,骨瘦如柴,頭骨碎裂得像我曾經打破的瓷碗,不同的是,貓頭上的皮毛沒讓它們散開,在外表上保持了身體的完整。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她的前胸有一朵黑色毛發湊成的梅花,此刻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我開始尋找沒有人類的地方。我找啊找,怎么都走不出灰色水泥澆筑的鋼鐵森林。我去過郊外,每晚馬路上傳來的喇叭聲,偶爾夾雜幾聲粗魯的咒罵聲,遠遠穿透草叢。車燈強烈得幾乎照瞎我的眼睛。我哭泣、尖叫,又竭力忍住不發出聲音。那些人類的存在總提醒著我小花貓的死,總提醒著我如果被抓到,我的結局會如何悲慘。我去過森林,那里有人類做森林管理員。我的神經愈來愈衰弱,一有風吹草動就緊張得不得了。我開始往西走,前幾天偷聽人類講話時,那個高個子說過,東邊是海,西邊是陸地等一大堆信息,我恍然大悟,之前我一直都在往東走,而大海是無數水組成的。回憶起有次小公主把我按進放滿水的大浴缸里,那種無法呼吸的滲人的窒息感,使我渾身的毛不禁豎起來,本能做出了抵御的姿勢。我向西走,在路上遇到了一只黑貓,他全身的毛黑得發亮,金黃色的眼瞳詭異又艷麗。在知道我的目的地后,他用那雙風情萬種的眼睛同情地看著我,告訴我,這世上不存在沒有人類的地方,這個地球被人類占領了,即使在遙遠的極地都有人類生存。他說完就鉆進了車里,隨著他的主人走了。我覺得有冰冷的風呼呼地往我心肺里吹,那顆心臟幾乎因黑貓的話而停滯。我告別了黑貓,沒有向他展示我漂亮的身體,我知道,如果那樣做,我的命運便會和他的糾纏在一起,我不會孤獨,我會重新擁有一個溫暖的家,而代價是失去自由。

我繼續往前走,每日在恐懼中長途跋涉。山上的野兔告訴我她的種族快要滅絕了,黑熊也被抓走了。我沒看到過獅子和老虎的真身,據說他們都被關進了動物園。我依舊每日行走,隨著時間的流逝,我也老了,貓的壽命很短,我的一生都沒能走出人類建筑的監牢,萬事萬物都被控制在人類手中,這種被恐怖人類主宰的感覺,像極了那條企圖吃掉我的那條毒蛇,在我身上不停地游走。我拖著衰老的身體繼續往前走,最后倒在一片綠色的草原上,頭頂是鈷藍色的天空,白云隨著微風游動,有穿著蒙古服裝的孩子在玩耍,我已經顧不得害怕被人類發現了,我快死了。

小公主,你什么時候來接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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