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二)

我知道,今年再回家,我娘肯定會變老,但沒想到,老得竟然這樣快。
才半年的時間,背駝得這么厲害,雙腿膝蓋腫痛,走路開始蹣跚,腿型變得O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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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北之熱,污悶蒸躁,是那種讓人齜牙咧嘴的煩。我娘見我汗水已經(jīng)濕透T裇和褲子,堅持要給我開空調(diào)。他們自己在家,空調(diào)是基本不用的。不是電費的問題,而是年齡大了,受不住那個涼。“那不是個正經(jīng)冷,”我娘這么評價空調(diào)的風,“冬天再凍人,冷得不難受。空調(diào)吹身上,渾身緊。”
當然,我不會讓她打開空調(diào)。熱了,不過出點汗,換換衣服,也沒啥。

但是,在是不是包餃子這事兒上,我說了就不算了,她堅持要包。“不怕熱不怕熱,不包不行。”
就這么決定了。她笑容滿面地開始忙活。韭菜就種在自己院子里,百分之百萬分之萬的沒用過任何農(nóng)藥,一大塊瘦豬肉,切完了肉丁,與韭菜的比例并不多到了1:1。
我瞪圓了眼睛問,“娘啊,咱這肉放得太多了吧?”
“不多不多,這個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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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餃子,說話。
家小名叫曙光的,你還記得吧?出車禍了。他媳婦撞死了。…………”
“我這膝蓋越是睡醒了一覺,早晨起來越是疼。小腿腫了…………”
“今年旱得太厲害了,棉花桃掉了可不少,產(chǎn)量下降…………”
“村里的自來水送水不知道哪個時候送,有時早有是晚。咱自己的井水能喝,就是水垢多點兒……”
“你年歲大了,二胎肯定是不要了吧?
的二胎沒保住胎,又流產(chǎn)了。最近流產(chǎn)的可多著來…………”
“…………”

佛陀老了,也增病痛,但仍然持平樂觀。我娘也是。她說的好多事情,沒什么邏輯次序,但她興致勃勃地說,我就興致勃勃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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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nóng)家的廚房,基本都是黑咕隆咚。我跟在我娘身后進去,第一反應就是開燈。她絲毫不以為意,輕車熟路。我說,“娘,咱開燈吧。”“用不著啊。你要是想開就開。我用不著。”于是我就不開。
她彎著腰收拾大鍋,突然說了句:“聽說河北拆炕、拆大鍋灶了,你知道真的假的嗎?”
我一愣,回答“沒有啊!”
她背朝著我,用著很肯定的語氣說:“聽說是真的。聽說冒煙的就給拆。要是給拆了大鍋灶,我用嘛呢?用別的,老了,也不會啊。”
其實,問話的剛才,在我的腦海里,瞬間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北京藍奧運藍閱兵藍時,某些基層組織封飯店的鍋灶,把蒸饅頭饹大餅的,都趕走,不讓他們用煤球作為加熱能源等等。但是,現(xiàn)在不是什么特殊時期,如果真連燒柴火的鍋灶都給拆除,那,我本人還真沒耳聞,也沒在網(wǎng)絡(luò)上見到如此報道。

“這不又跟那個時候一樣了嘛?”
我娘這句話,說得似曾相識。我問:“哪個時候?”
“5幾年我忘了。我結(jié)婚時間不老長。家里的鍋,都給扒走了,砸碎。門上的鐵鼻子,也給摳下來。那個時候可糟蹋了東西了。”
一聽,就知道她說的大躍進時期。這樣的資料,很多,我也不新鮮。我娘不認字,她對于年代紀元,也沒什么數(shù)字上的概念。她接著說。
“現(xiàn)在是不是又來運動了?那個時候好歹不扒炕啊。睡床板子哪如睡炕好。冬天點爐子燒暖氣,我砸煤端煤也端不動了。燒個大鍋,一鍋水燒得開開的,一晚上暖和。這個你也不是不知道。”
“那個時候你們咋過來的?” 我問。
“咋過的?提心吊膽。聽話。那叫大兵團。男的女的分開住,回自己家也要跟隊長請假。你姨那個時候老想調(diào)皮,我可給她操心操死了。她只要一跑開,我就快快的編個理由,可別惹了上頭。”
“男的女的分開睡?多長時間?”
“可不是分開嘛。大兵團。一個村子分東西頭。時間倒也不老長。”
“時間嘛,”旁邊的舅舅補充,“不長,一個季兒左右。”

我們這里方言,“一個季兒”,兒化的念法。大概不到三個月。

再往下就是燒水刷盤子下餃子吃飯。真好吃。
離開的時候,滿院子的棉花秧苗正旺,蓬勃壯實。我娘非要去地那頭,摘最最嫩的豆角讓我?guī)е:冒桑胰匀宦犜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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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娘在,有話可聽,就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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