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心又喝醉了。
或者說,水心又又又喝醉了,因為她也記不清自己這么酩酊大醉過多少次了。
四十歲的水心,歲月并未爬上她的臉頰,沒有刻上她的額頭,但已深深地烙印在了心里。
她掙扎著從桌旁站起來,走到鏡子前,看著鏡中的人:身材高挑,凹凸有致,除了眼角稍許的紋路,好像其它與少女并無兩樣。可是少女有人愛,可是自己卻沒人疼呢?
瞪著迷離的雙眼,使勁瞪著鏡中的自己,越看越可憐,越看越孤單,她覺得喉嚨里像塞了一團棉花,一直堵到眼睛這里,淚水忽然像決了堤似的,奪眶而出,一開始是一大滴一大滴的往下掉眼淚,可是心里還是不痛快,她索性放開喉嚨,嚎啕大哭。
她的哭聲在空蕩蕩的屋里飄來蕩去,無人回應(yīng)。她一開始哭的有韻律,像戲劇演員在哀嘆著詠唱,后來累了,完全沒了章法,一聲長,一聲短。她使勁摟住自己的肩膀,想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可是徒勞無功,自己的擁抱只會更添凄涼。
書房的門“嘭”的一聲開了,上初中的兒子探出腦袋不滿的說:“媽,你小點聲好嗎?我?guī)е鷻C都沒法打游戲了。”
她看了眼兒子,忽然癱倒在地,她盼望著自己能就此告別人生,希望自己的靈魂能夠出竅,好讓肉體舒服一些,可是她重重的摔在地下,感覺出手臂鉆心的疼,酒似乎也醒了不少。
兒子遲疑的看著她,試探著問:“媽,你沒事吧?”
她沒做聲,躺在地上。她聽見了兒子撥打電話的聲音:“喂,爸,我媽又喝多了,摔在地上了,什么?你得到半夜才能回來啊?哦哦,好吧。”
兒子把電話讓沙發(fā)上一扔,不滿的嘟囔:“每次都讓我管,真是的。”
她絕望的閉上了眼睛,真想自己就這樣摔死了。
兒子走過來,看她閉著眼睛,估計也是嚇壞了,帶著哭腔問:“媽,媽,你沒事吧?怎么了?”兒子想努力把她扶起來。可是雖然他上初中,但因為吃飯不規(guī)律,身板極其單薄,試了試沒成功。
她心疼兒子了,掙扎著想自己站起來,兒子一看媽媽醒了,放心了。攙扶著她進了臥室。
? “媽,你沒事了吧?”兒子小心的問。
她搖了搖頭,兒子見狀就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頭疼欲裂,一開始喝酒是為了睡眠,可現(xiàn)在酒精似乎也沒法讓自己安睡。
她拿起手機,已經(jīng)11點了,有幾條未讀微信。
一條是媽媽發(fā)來的,說是身體不舒服,想明天去醫(yī)院查查身體,從爸爸突然去世后,媽媽基本半個月得去一趟醫(yī)院,水心一旦表現(xiàn)遲疑,老太太便哭天嗆地,大哭自己這大半輩子的不容易,她無奈趕緊發(fā)了個遵命的表情,發(fā)遲了老太太估計一會又會殺到家里來了。
一條是學(xué)生發(fā)的,求教幾個考研的問題,水心看了看沒理會,學(xué)生的問題總是層出不窮,每次總是把她當知心姐姐,可她的知心姐姐又在哪呢?
還有一條是一高中男同學(xué)趙剛發(fā)的,一直曖昧的男同學(xué),最近高中聚會剛聯(lián)系上,事業(yè)有成,已經(jīng)離異,從聚會以后每天晚上都給水心發(fā)微信,一開始是簡單問候,后來是言語挑逗,水心和他保持著聊友的關(guān)系,不遠不近,水心是有原則的,不管怎樣,違反倫理道德的事她不會做。
12點了,老公家明還沒回來,水心好像已經(jīng)習(xí)慣了,從來也沒有打過電話問問,當年他從遙遠的大東北一路追她到山東,兩個人也有過如膠似漆的時候,可不知道從什么時間開始,一切都悄然改變了。
家里一切閑雜事都成了水心自己的任務(wù)。老公的理由是反正我也管不好,管了你也不滿意。
他索性當起了甩手大掌柜,甚至連兒子讀初幾了都不知道。每天晚上都是半夜回來,一開始水心還表示抗議,但是抗議無效也就聽之任之了。
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迷迷糊糊中夢見了老公冷漠的臉,夢見了和曖昧的同學(xué)癡纏,亂七八糟,水心醒來后頭疼欲裂。
她從錢包里給兒子拿出二十塊錢,讓他自己去吃早餐。她趕緊梳妝打扮去上課。
一身緊身的職業(yè)裝把她的身材襯托的凹凸有致,她還特意畫了淡淡的妝容已掩飾昨晚的憔悴,走上講臺,她一下子變得神采奕奕,從同學(xué)們羨慕的眼神中她好像找到了失落的一切。
下了課,她趕緊找到昨晚發(fā)信息的同學(xué)談心,很耐心的解答了所有的問題,并為昨天沒及時回短信道了歉。她說昨晚因為和老公一起跑步所以沒聽見信息聲音。
那個學(xué)生一臉崇拜的表情:“老師,我以后一定要向你一樣過得這么精彩,有帥氣的老公,懂事的兒子,還有穩(wěn)定的事業(yè),你是我奮斗的榜樣!”
她微笑著拍了拍那個小女孩的肩膀,沒有說話,但心里狠狠地嘲笑了自己一番。
忙完學(xué)校的事已近中午,她趕緊給老媽打了一個電話,老太太已經(jīng)很不高興,怪她這么晚打電話。她趕緊解釋說自己上午有課。
“你有課,讓家明送我去也行啊。你這個老公啊,就是太悶,每次我去你那,都陰著臉,我給你們說,我可有錢,不用你們替我出錢,就拉我去趟醫(yī)院你看這個費勁……”老太太在電話那邊不停地抱怨,水心不由自主的把手機拿遠了。她知道老媽每次不罵五分鐘不解氣。
過了一小會兒,水心小心的說:“媽,家明出差了,你就那個脾氣,你也別怪他,人心很好的你也知道。”她不想讓老太太擔(dān)心,只能不停地哄。
這邊電話剛放下,兒子的電話就打了進來:“媽,你快來,我受傷了!在馬路上被車碰了!”
她的頭嗡的一下,一刻也沒敢耽誤,開車就去找兒子。
謝天謝地,兒子只是擦破了皮,可胳膊大半截都血淋淋的,她看著心疼不已。她試著給老公打電話,想讓他來接兒子去醫(yī)務(wù)室包扎,可老公那邊冷冷的說:“你帶他去醫(yī)院弄一下就行了,反正沒傷到骨頭,我這邊生意到要緊地方了,再說我也沒在市里,我來北京了。”說完把電話掛了。
她強忍著心頭的怒火,悶聲對兒子說:“你看你這好爸爸,走吧,我?guī)е牙押湍阋黄鹑メt(yī)院吧。”
兒子并不買賬,還替爸爸說起了好話:“我爸也不容易,你和姥姥成天挑他毛病。”
把兒子和老媽從醫(yī)院帶回來安頓好了,已經(jīng)下午,她才想起自己還沒吃飯,別人都羨慕她四十歲了還有這么好的身材,只有她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
同學(xué)打來電話,相約她一起吃飯,她遲疑著,電話那邊笑了:“你怕我把你吃了嗎?干嘛這么小心翼翼的?”
“哦,不是不是,我在想我晚上有沒有別的安排,一會兒我再聯(lián)系你。”她的心沒出息的跳的很厲害,也亂的像一團麻。
她忽然想起家里還沒菜,又跑到菜市場買了一堆菜,想晚上好好給兒子和老媽做頓好吃的。知道老媽最近胃口不好,又買了一些辣椒,誰知道剛回家,準備做個辣椒炒肉。老媽竟然在旁邊抽泣起來:“我知道你們一家人都煩我,明知道我不吃辣椒,還做什么辣椒炒肉啊。”說完,摔門而去。
她像泄了氣的皮球,頹廢的跌坐在沙發(fā)上,妹妹的電話打進來了:“姐,咱媽咋了?你快去勸勸她吧。”
“你為什么不去勸?”她反問妹妹。
? “你知道,我嘴笨,不行的,我勸也沒用。我得趕緊去跳舞了,你想著啊。”妹妹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水心的內(nèi)心充滿了悲哀,不行就有理由過得那么瀟灑嗎?因為事事都行,就必須犧牲自己嗎?四十歲的自己好像沒有一天是為自己而活,為了媽媽,為了老公,為了孩子,而自己呢?自己在哪里?
手機又響了,是老公發(fā)來的微信,是他和一個女人很親密的照片,老公說這是他發(fā)小,你看人家也四十歲,一看就是少女臉。
她看了照片反而笑了,忽然一下輕松了許多。
兒子從書房探出身來。小心翼翼的問:“媽媽,你今晚上還喝酒嗎?我胳膊受傷了,可弄不動你了。”
她上去抱住了兒子,動情的說:“媽媽不喝酒了,給你做好吃的,不過,媽媽今晚上想出去散散心,可以嗎?”
兒子使勁點著頭,他覺得媽媽早就該放松一下了。
水心給兒子做好飯,給老公發(fā)了條短信:“我們分開吧,這么多年為我的霸道說聲道歉。”
然后又給同學(xué)打了個電話:“老同學(xué),我晚上有空,一起坐坐吧。”
水心精心打扮了一番,對著鏡子笑了,第一次,她不想再用酒精麻醉自己。
四十歲的惑,是福不是惑,是惑躲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