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相互認識了,男孩們可以大膽的直面觀賞女孩了,這算是盡義務的恭維,但這種觀賞不可以在女孩臉上停留時間太長,仿佛麻雀啄食般的吃幾口還要小心翼翼的觀察四周存在的風險,幾個男孩生怕給其他人留下取笑的把柄。
? ? ? ? 李美靜說得上是位地地道道的理科生,她的臉上是化學補過的妝,身段是數學勾勒的形體,渾身散發著物理學的吸引力,見她光著腳穿著涼鞋,沒有穿襪子,有損于大學生的形象,不由得對她打了個經濟學的折扣。幾個男孩嫌惡地看看了她的光著的腳,又心慌肉跳的不敢再看。大學里的男女深知世界上最難懂的是心思,最難看透的是心思,想要猜透對方的心思,算命是既直接又不露痕跡的辦法,可太過粗俗不雅,于是幾乎都不約而同的選修了更高等的算命方法:心理學。西方許多大心理學家就多有此類研究:就人體的部位而言,女人的腳是最具色情的。著名精神學者梅杰林在他的著作《人類心靈》中也曾寫到:光著腳比裸體更可恥。這幾個男孩,一面受著傳承了幾千年封建的儒學思想的教誨,一面受著剛剛改革開放西方思想的沖擊,矛盾一開始并不是統一,而是對立,男人的理性讓他們固執,理科生的理性讓他們更加偏執,所以今天看到李美靜光著腳,他們的反應無可厚非。不過在李美靜看來,儒學代表著人性,而西方思想是人的天性,很快,天性打敗人性,李美靜的勝利彰顯了一種思想最先攻陷的并不是人的頭腦,而是始于足下。
? ? ? ? 在大學李美靜是出了名的校花,她是學生干部們競相追逐的對象,也落下了“名勝古跡”的綽號,理由是學生里面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想在她身上留下點不虛此行的痕跡,就像名山大川一定要有文人政客的墨寶,一個要留名氣,一個要顯靈氣。李美靜用一次次的勝利證明著她的魅力,即使在今天,連王克明也不免說了幾句討好她的話。
? ? ? ? 王克明的討好是必然的,李美靜的美讓人屈服,大學里追求她的男生著實不少,可那些男生大多抱著吃零嘴的心理,他們也知道李美靜不可能從一而終,她在大學時的戀愛是中學時的遺風。父母只有她一個寶貝女兒,自然嬌養成習,于是她早早地鬧獨立,獨立的后果就是早戀。她相信自己的美是命中注定的,所以她信命,她專門找了一位瞎了兩只眼睛的算命先生為她占卜人生大事,想來瞎眼的算命者修行極高,緣于他們目空一切。那瞎子透過黑墨眼鏡看出了她的希望,算她將來一定嫁給官宦人家,她大喜過望,一上大學就有意接近有官職的男生,很快和班上一名科代表相戀,后來打聽出科代表不是官,一氣之下提出分手,可那位還是初戀的科代表那肯輕易服輸,幾次站在高校最高的樓頂上要殉情,從此李美靜聲名遠播,于是她很順利地成為了學生會主席的女朋友。可好景不長就告吹,原因是那位主席也非泛泛之輩,指責李美靜太懶,連臭襪子臟褲頭這些小東西也不給他洗,李美靜多少有些沮喪,但她不承認失敗,她又在馬路邊找到那位算命的瞎子。這瞎子原是醫院里的眼科大夫,經常夸耀醫術高超,自認為“可以從眼睛看見心靈”,因為他看穿了幾個女人的心靈而和她們鬧了幾次婚外情,先后有幾個男人大鬧醫院,把醫院門口懸掛的紅十字打歪成了表示傷口的紅色的乘號。挨打并沒有讓他反思道德不好,而是認為道行不夠,他日日鉆研易經里的奇門遁甲,夜夜演練星座塔羅牌的占卜術,如今這個學貫中西、下了崗的瞎子察言觀色,說李美靜將來一定嫁給有錢人,她驚喜之余又暗自反省,莫非嫁給做官的是不幸的,不然和那位學生會主席不會這么快就告吹,不過她不曾想到,不幸中的萬幸是嫁給了貪官,錢權兼收豈不一舉兩得。有了這想法,她殘留的沮喪也渙然冰釋,她夢想中的白馬王子必定是商界黑馬。她心里只裝著錢,心眼自然鉆到錢眼里去了,所以她的心眼只有錢眼那么大——應該是那么小。畢竟她是曾經滄海的人,有了這些大人物的籠罩,還有誰會不頂禮膜拜她呢 ,仿佛在佛祖腦后非要畫個太陽才可成為眾生的信仰。遇到杜立明,她當然不把興不起風浪的這小杯水放在眼里,可今天這小杯水差點變成當頭的一盆冷水。
? ? ? ? 車外的毛毛細雨在他們的談笑間已然停止,雨沒有帶來涼氣,倒成了天氣的幫兇,空氣中的悶熱彌漫著潮濕,幾個胖子時不時朝天上罵著,單不罵身上這堆肉。幾個男孩有了兩個女孩作伴,氣候也無法影響他們的親密,悶熱給他們的親密加上了熱烈。說話最多的自然是李維和表姐,杜立明一路有姓無名,好幾次李維喊他“杜子滕”,他都不能隨機應變的答應,還扭頭幫著找,還好沒露出破綻,按理在這樣的場合,杜立明絕對是場面上的權威,可今天一開始從拉肚子出場到現在讓他一直泄氣,鼓不起高談闊論的尊嚴,在陰陽學家看來,名字是人的魂,他現在魂不附體,當然只能在委屈里求個全身而退。李美靜很少講話,只是偶爾附和的笑笑,但這笑是收斂的,連牙齒也不露,這樣的不徹底只會招來李維對她更深的瞧不起,卻博得了王克明對她的一點好感。
? ? ? ? 車到站后,李美靜只招呼王克明幫她從高處的行李架上取皮箱,在李美靜喊“王克明”三個字時,王克明只覺得暖暖的,這個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名字,已經從一個概念烙印進了身體,成了生理的一部分,從李美靜嘴里喊出來,仿佛觸碰到了他的肌膚,讓他心里癢癢的舒坦,如同蜻蜓的羽翼掠過平靜的湖面激起的漣漪,慢慢擴散著、蕩漾著、回味著。
? ? ? ? 下車后李美靜強迫表姐返回家,表姐以為她在客氣,知道她一向喜歡作假,見她執拗的毫不含糊,難得見她如此認真,正好南安市有同學,也沒有行李的累贅,她一身輕松地向眾人道別,還說分配之后要大家把新單位轉告給她,她會找機會看望每個人的。表姐坐上車啟動走后,李美靜才放下心,杜立明也恢復了名字。
? ? ? ? 下車時已是上午十一點,幾個人徑直去南安局報到,根本沒有心思回想車上的趣事,隱蔽的恐慌偷偷探出苗頭,如今明晃晃的在心口欲跳出體外,要和自己直面相對地證明著膽怯,車上的嬉鬧無非是命運和恐慌的捉迷藏,誰會逃過命運呢。到了局人事科,主管接待的副科長說:“正式報到是八月一日,還有三天時間,到時你們再來人事科領取二次分配的通知單。”幾個人聽得既迷惑又緊張,相互一個聲音接著一個聲音地傳遞著“二次分配?”,仿佛合唱團里的四重唱。科長向幾人解釋說分配分一次分配和二次分配,一次分配是大的局,只有二次分配才是今后每個人工作的具體單位,鐵路系統分機務、工務、電務、車務、車輛、建筑等站段,根據個人的專業再分配。科長讓他們先去鐵路招待所休息,并介紹了去招待所的路線。幾個人猛然意識到,火車上相遇的美滿無非是為今后別離增添的傷感。
? ? ? ? 他們道謝出了門,按照指定的路線走不到四分鐘便找到了南安局鐵路招待所,在一樓辦理了住房手續,登記的女服務聽說又來了大學生,激動地向上司匯報:“經理,又來了六個。”
? ? ? ? 經理的笑漫上了眉毛,夸贊道:“你真給咱們帶財,再這樣下去,我們絕不給財神爺上香,我們給你上香。”女孩愈發顯示著能干和老練,她很利索地向幾人介紹說:“最近來報到的新生很多,其他樓層都住滿了,你們這層只有一個女孩,昨天才來的,就在你們房間隔壁,上去可以相互認識,也許將來還是一個單位呢。”這句話首先讓杜立明來了希望和精神,仿佛迷路的人看到了遠處的燈光,他讓王克明幫忙提著他的皮箱,他則吃力地提著李美靜的大皮箱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上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