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丁做御魂者已經好些年了。御魂者說白了就是勾魂兒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因為什么緣由做御魂者的，前兩年也曾費盡心思偷偷摸摸的調查過，不過都無疾而終。后來也就釋然了。既來之則安之，而且地獄的待遇也是好得不得了，管吃管住，每月還有五險一金，閑時還可以去奈何橋那里調戲一下新來的孟婆，順便蹭一碗孟婆湯。
“孟哥，還有湯沒？”
孟婆聽到這聲音就知道是白丁那個家伙又來蹭湯喝了，他禁不住翻了一個大白眼，頭都沒抬就把手里的湯勺扔了過去。
白丁一臉狗腿子笑容，伸手接過湯勺畢恭畢敬的遞給孟婆，“這可是吃飯的家伙什，沒了可怎么渡那些小鬼們啊，你說是不。”
“湯沒了，今天輪回的小鬼有些多，只剩些湯底子了，你要想喝明兒個再來吧。”孟婆沒好氣的接過湯勺，敲了一下鍋沿，示意白丁自己過來看。
白丁往鍋里瞅了一眼，瞇瞇眼笑道：“沒事沒事，我把這湯底子端回去兌點水再加點料做個火鍋。”
孟婆聽聞咽了一下口水，說：“鍋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
二
“孟哥，你看看鍋里水還多不？”
孟婆端端正正的坐在火鍋旁邊，拿著湯勺伸進鍋里攪了攪，沖廚房大喊，“水多，菜不多了！”
白丁端著切好的菜走到火鍋旁，沖一旁直咽口水的孟婆打了個響指，“明兒個休息，咱哥兒倆來兩杯？”
不等孟婆答話，白丁便自顧自的捧著兩個骷髏杯和一瓶鬼釀酒一屁股坐在孟婆身邊。
“來，哥，碰一個。”
白丁端著酒沖孟婆笑了下，仰頭干掉。
“孟哥，沒想到你竟然是個男的。”
“我還在上邊的時候，我們的印象里孟婆是一個長得又兇又老而且滿臉皺紋的老婆婆。”
孟婆撇撇嘴不置可否，伸手去夾火鍋里的羊肉卷。
“沒想到下來一看，孟婆竟然是個長得白白凈凈的小伙子。嘿，你說大家怎么都管你叫孟婆呢？為啥不叫你孟公？”
“上一任孟婆卸任了，大家叫孟婆叫習慣了，到我上任的時候就沒再改口了。”孟婆順手把鍋里最后一塊魚豆腐夾進嘴里，含糊不清的說道。
“那你真名叫啥？”
“……忘了。”
酒足飯飽，孟婆拍著圓滾滾的肚子倒在沙發上。一直都知道白丁做火鍋的手藝是一絕，自從來下邊之后就再也沒有機會嘗過了，今晚算是圓了自己的一個心愿了，果真是人間，哦不，地獄絕味啊。正打算起身，卻發現白丁瞇著眼歪倒在一旁。孟婆低頭細細摩挲著白丁的睡臉，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溫柔起來。
“白丁。”
“嗯？”
我好想你。
三
白丁是被門外的兩個鬼差喊起來的。
他有些煩躁的推開門，就看到兩個鬼差在門外瑟瑟發抖。一早就聽說白丁大人的起床氣嚇人的很，就連閻王爺都不敢來喊他起床，可偏偏今天抽簽中頭彩，被他倆抽中喊白丁大人起床，只得硬著頭皮往生死線上走一遭。哦，雖然自己現在已經死了。
“進來。”
白丁一屁股坐回床上，皺著眉頭盯著倆鬼差，“我好像記得我今天休息。”
倆鬼差就差給白丁跪下了。
“白……白丁大人，前幾天您……您勾的一個魂魄出了點事……事情，閻王爺讓我們來喊……喊您去往生殿看看。”
白丁揉揉痛的快要炸開的腦袋，陰沉著臉半晌沒說話，鬼差哆哆嗦嗦好一會才聽見頭頂傳來聲音，“我一會就到。”
“是！”
倆鬼差感激涕零的退了出去，一溜煙小跑的給閻王爺回信兒去了。
“怎么回事。以往宿醉的時候頭也沒這么疼啊。話說孟婆那家伙什么時候走的啊。”白丁自言自語著換好衣服，用冷水洗了把臉，拿著御魂斧去了往生殿。
“魂魄呢。”
眾鬼差聽到白丁大人的聲音，紛紛后退給他讓開了一條路。
“白丁大人，您前些天在彌水河畔勾的那條魂魄死活不肯離開往生殿去奈何橋，我們……”
“不會拿往生鏈捆了去嗎！當初那些不老實的魂魄被往生鏈一捆，哪個不是乖的和貓似的？這點小事也需要我交待嗎？！”白丁酒還未醒，整個人也變得比以往更暴躁了些，語氣不自覺也變得嗆人。
被訓斥的鬼差立馬低頭，“我們拿往生鏈捆她的時候，她……她卻突然說有話要對大人您說……”
“見我？”白丁一挑眉，“帶我去見她。”
四
白丁隨著鬼差進入往生殿內殿，里面低頭坐著一個瘦瘦的魂魄，光線太暗，看不清魂魄的臉。
“白丁大人。”
“把門打開。”白丁揮了揮手，身后的鬼差畢恭畢敬的一一退下。
“你找我？”白丁一身黑衣站在房間暗處，坐在里面的魂魄抬頭向四周掃了好幾遍，才終于看到白丁的身影。
“白丁，你還記得我嗎。”魂魄緩緩站起身，走到白丁面前。
“……”白丁沒有說話，望著她的臉，記憶深處突然涌進了些什么。他攥緊拳頭，緩了緩心神，說：“不記得了。”
魂魄好像有點受傷，“為了見你我都自殺了，你卻說不記得我了……”
“自殺？你還好意思和我提自殺？”白丁有些生氣，冷笑一聲，他勾魂的時候最討厭的就是那些輕生而死的亡魂。輕生的魂魄，是無法再次投胎做人的，只能墮入畜生道，或者永遠留在地獄被鬼差們鞭打奴役。在地獄，自殺的魂魄地位最低，是被整個地獄都看不起的。
“也對，你來這邊都是要喝孟婆湯的。”魂魄自顧自的說著，抬起手就要撫上白丁的臉。“我曾是你的女朋友，嗯……就是在你還活著的時候的女朋友。我們……很恩愛，特別恩愛。”
“是嗎。”白丁不動聲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對。六年前，因為一個路人過馬路沒有注意有車駛過來，你為了救他，不幸被車撞倒，搶救了好久，還是沒能把你搶救過來。”
“那我救的那個路人呢？”白丁雙手抱臂，腳邊立著寒光閃閃的御魂斧，有點好笑的盯著眼前的魂魄。
“他……他沒死，不過也變成植物人一輩子都醒不過來了。”說到這，魂魄突然有些激動，語氣也有些急促，“他活該！要不是他你也不會死！”
白丁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魂魄，看了許久。魂魄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縮了縮脖子低下了頭。
“說完了？”魂魄有些懵，不知道白丁的態度為什么會這樣。他不是都忘記了嗎？既然知道我是他女朋友，那應該會很驚喜才對啊？
白丁將魂魄的表情悄悄收入眼底，“既然說完了，那就準備準備去奈何橋吧。哦對了，自殺的人是不能再次投胎轉世為人的，你，只能墮入畜生道。”
“白丁！你不能這么對我！我放棄那么美好的生活自殺就是為了來見你！你不能這樣！”魂魄急急地走到白丁跟前一把抱住他，語氣開始軟下來，“白丁我愛你呀，以前我們那么相愛的，你都忘了嗎？我們差點就要結婚了呀！”
白丁不動聲色的推開她，“我已經喝了孟婆湯，前塵往事自然不記得。這位姑娘，也不要再糾纏了。既然前世你與我曾有一段情，那就由我親自引你去奈何橋吧。也算了了前世的情債。”
五
“孟婆大人您聽說沒，白丁大人前世的戀人來找白丁大人了。”給孟婆打下手的小鬼差漫不經心的說道，“你說白丁大人會想起她來嗎？應該不會吧，喝了您的孟婆湯縱然再有天大的本事也想不起一絲一毫的。再說白丁大人天天都來蹭您的湯喝，怕是比一般人忘得更要徹底了。”
聽到這里，孟婆拿著湯勺的手抖了一下，湯全部撒到小鬼差的手背上。
“哎呦呦我的孟婆大人，您可燙死我了！”小鬼差捂著手背疼的在原地直蹦，孟婆面無表情的舀了一碗湯給小鬼差灌了進去。
“誒？孟婆大人，我手怎么這么疼啊？”
“你自己燙的。”
小鬼差撓撓腦袋，“這樣啊。”
“孟哥。”
孟婆抬頭看見不遠處白丁抱著御魂斧朝著自己揮手，身后跟著一個被往生鏈捆了的魂魄，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身形。
白丁把手中的往生鏈遞給在一旁候著的鬼差，自己走上前去，“給這魂魄灌一碗濃濃的孟婆湯。”
“這是為何？”
“你大概也聽那幫長舌鬼說了吧，她自稱是我前世的戀人，為了下來尋我自殺了。”
白丁嗤笑了一聲，“我前世的眼光怎么可能那么差，看上一個心機如此重的女人。就算真的要喜歡，也是喜歡孟哥你這樣的對不對。”
孟婆沒接話，轉過頭對在一旁打下手的小鬼差說，“這個魂魄的孟婆湯你來負責，我現在有點事要去做。”
“別走啊。”白丁擋住孟婆的去路，而他眼底的慌亂也盡數被白丁看了去。白丁沒再猶豫，大手一揮，“帶過來！”
孟婆突然就亂了分寸，“白丁，你讓開！”看到魂魄離自己越來越近，孟婆急急忙忙轉過身，低下頭躲到一邊。
白丁看了看孟婆，轉過頭從小鬼差手中端過孟婆湯遞給魂魄，“前世的恩怨就此結束，喝了這碗湯，好好上路。”魂魄眼泛淚光，端著碗，視線卻瞥到一旁躲躲閃閃的孟婆。
“啪”的一聲，湯碗被魂魄打翻，下一瞬間，就聽見魂魄的驚聲尖叫：“是你！怎么會是你！你不是應該躺在病床上一輩子都醒不了的嗎！你為什么會死！”說著就要撲到孟婆身上。
白丁皺了皺眉頭，把孟婆護在自己身后，“把孟婆湯給她灌進去，扔進畜生道。”
小鬼差手忙腳亂的摁住受驚的魂魄將孟婆湯重新給她灌進去，待魂魄稍稍安靜之后，便拉著往生鏈向著六道輪回之地走去。
白丁看著一旁已經呆愣的孟婆，對小鬼差說，“剩下的魂魄你負責，不許出什么差錯，你們幾個一人一碗孟婆湯，今天的事要是被其他人知曉，要你們好看！聽見了嗎？！”
“是！”
六
白丁有些心疼的看著身邊的孟婆，想去握住他的手，卻被孟婆一巴掌打掉。他無奈的揉揉孟婆的腦袋，“傻子，我都記起來了。”?
孟婆不可思議的看向白丁，“怎么可能？往日那些孟婆湯難道都是白喝的嗎？”
“你還不打算跟我解釋一下嗎。”白丁伸手將孟婆攬進懷里，嘆了口氣，“終于又抱到你了。”
孟婆聽到這，猶如泄了氣的皮球，愣愣的被白丁抱著，雙眼通紅不再言語。
“當年你為什么要闖紅燈？”
“……你女朋友給我打電話說你出車禍了，在醫院就快要不行了……”孟婆捂著臉聲音哽咽，“我當時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你快要死了……你死了我怎么辦……”
“咱倆之間的關系本就見不得光，當初若不是我賴著你，你現在也不會死，你可能都結婚生子了……白丁，對不起……我沒想把你掰彎的，咱倆打小就在一起長大，我也沒能想到我會對你生出那般齷齪的心思，我知道這種感情不被允許，可是……可是我喜歡你喜歡了整整十八年啊。”
“你知道是誰開車撞的你嗎。”白丁緊緊地將孟婆圈在懷里，“當時你和我提分手之后，我一直都在你家樓下。那天我突然看到你慌慌張張的沖下樓，我就知道要出事了。平時都不運動的你那天卻跑得飛快，我都沒能追上你。”
“接下來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你闖紅燈的時候被一輛車撞倒，我在你身后拉住你的時候也被車的慣性給沖到五米開外，不過我就沒你那么幸運了，腦袋撞到綠化帶，當場身亡。”
“當時我的魂魄就從身體里出來了。我看到你躺在路邊一動不動，肇事車里坐著的，就是我所謂的女朋友。這一切都是她一手策劃的一個局，她的目的就是要除掉你。因為你闖紅燈，而她正常行駛，所以她無事故責任，全責在你。她沒想到的是我竟然也跟在你身后。我死了，你沒死。”
“當時我就想，只要你活著，就算一輩子醒不過來也沒關系。至少你還活著。可你怎么突然就……”
孟婆吸了吸鼻子說：“雖然我閉著眼睛，但是我其實很清醒。他們說話我都能聽到。那天兩個小護士給我換藥的時候，我聽到她們說你去世的消息，就覺得天都塌了。當天我的呼吸心跳就沒有了。”
孟婆從白丁懷里起身，“可是你怎么會想起來呢。按說孟婆湯……”
“剛下來的時候，我的確喝了孟婆湯什么也不記得了。御魂者也是我從鬼差一步一步做起來的。后來我私下曾偷偷調查過自己死亡的緣由。我查到了一些東西，我去問過上一任孟婆，可她不肯告訴我。后來我聽說她有一面銅鏡，能看到鬼差的前世。然后我便把銅鏡偷出來了。”
“你剛上任的時候，我真的嚇了一跳，我沒想到你竟然也來到這里了。我怕會再次忘記你，每次跟你討孟婆湯時都偷偷倒掉了。”白丁嘿嘿笑了兩聲，親了親孟婆的臉。
“那你不來找我不就好了。偏偏浪費那么多湯。再說，那次火鍋不也是用我的湯底做的嗎，你也吃了不少啊。”
“因為有鬼釀酒啊。要是喝醉了，孟婆湯就不起作用了。這個你應該知道的吧。”
白丁笑笑，重新把孟婆攬進懷里。“因為不想再次失去你，所以才想要每天都能看見你。那你呢，你為何還會記得前世？”
“孟婆湯對我們孟婆本人是不起作用的……”
白丁有些生氣，“那就是說你其實一直都知道這些事？要是我今日不說，你就這么一直忍著？”
“你現在過的這么好，我若再與你相認，怕是又要攪得你不得安生。”
“傻子，你不肯認我，才是要我不得安生。其實我沒有和她在一起過，她只是家里長輩自小定下的娃娃親，我知道她傾心于我，但我以為對她不理睬她就會識趣離開，卻不曾想這愛意逐漸變了味，甚至為此害了你。”白丁把下巴埋進孟婆的頸窩，悶聲說道：“傻子，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你并沒有把我掰彎哦。其實我也喜歡了你十八年，很喜歡很喜歡。”
七
“老孟婆，今日怎么有時間找我來吃酒啊。”閻王爺捋著胡子笑嘻嘻的看著老孟婆拄著拐向自己走過來。
“今兒個有喜事啊。”老孟婆坐到閻王爺對面，將手中的釀好的孟婆酒放到桌上，“我那倆乖孫兒可是苦盡甘來嘍。”
“你說的可是白丁孟婆？當初那面銅鏡莫不是你故意讓白丁偷走的？”閻王爺氣的吹胡子瞪眼，“胡鬧！”
老孟婆將酒斟滿遞給閻王爺，“消消氣嘛。我那孫兒在人間被情折磨，明明相愛卻沒法子正大光明在一起，雖我與他未曾謀面，但他畢竟也是我白家的乖孫兒嘛。我這當奶奶的也是心疼的緊啊。”
閻王爺氣呼呼地將酒干掉，轉過頭看到老孟婆，笑嘻嘻的問：“老孟婆，今日怎么有時間找我來吃酒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