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嫵》(005)by春衫冷

架空小言,純屬虛構


chapter3 調笑(1)

“篤篤”兩下隨意的敲門聲,緊跟著一句嘖嘆:“紹珩,你這間辦公室不錯啊。”

虞紹珩抬起頭,見門口斜倚著一個二十七八歲的中校軍官,卻是早他幾年從扶桑陸大畢業的學長騰作春,眼下是六局行動處的一個副處長。兩人雖然差著好幾個年級,但前年陸大校慶,正好騰作春在扶桑公干,順便到母校湊熱鬧,兩人就此相識。軍中向來最重長幼資歷,虞紹珩一見是他,連忙起身迎了過來:“師兄取笑了,這不是我的辦公室,只是我剛來,沒地方安置,臨時放在這兒看房子罷了。”說著,便取了杯子倒水泡茶。

騰作春心照不宣地同虞紹珩對視了一眼,在他對面坐下,“感覺怎么樣?”

紹珩笑道:“說實話,還沒什么感覺呢。”

騰作春莞爾道:“我們這里跟別處不一樣,制度上要隔離,紀律上有約束,對新人不大熱絡——”他頓了頓,深看了虞紹珩一眼:“尤其是你。”

虞紹珩點點頭,“我明白。”

騰作春又道:“不過,想混熟了也容易,六局的人喜歡去挹江路的‘寒舍’喝酒,安靜,24個鐘點不打烊,正合適我們這些人,怎么樣?晚上一起去喝兩杯?”

虞紹珩忙道:“多謝師兄指點,不過今天不成,家里長輩有差遣,我得回去吃飯,改天我請您!”他言語之間態度抱歉得很,騰作春了然一笑,又談了幾句諸如食堂什么菜好吃之類的閑事便告辭了。

其實,如果不是今晚這個“約會”著實推脫不得,他還真的愿意跟騰作春走。

說起今晚的事,虞紹珩忍不住要佩服起祖母來,他頭天搬進這間新辦公室,剛扯好電話線,分機號碼都還沒印在內部通訊路上,老人家第二天就把電話打了過來,叫他禮拜六過去吃晚飯。紹珩的祖母出身名門,嫁到虞家亦是夫榮子貴,一輩子富貴尊榮,養成了一副說一不二的脾氣。今日既是祖母有命,做孫兒的自是不能違背。只是紹珩一到淳溪別墅,便知道祖母要他過來吃飯的用意了——都說女人上了年紀喜歡給人做媒拉纖,真是不假。

二樓的小客廳里,除了祖母和一干傭人婢女,還坐著三個衣飾精致的年輕女子,一眼看去皆是桃李年華,端莊窈窕。紹珩心底苦笑,老人家未免也太露骨了些,可面上卻只能裝作渾然不覺,由著祖母介紹了那三個女孩子,他一一問好寒暄,心中默默猜測這幾位小姐來之前知不知道是這么一個局面。到了晚飯時分,一片溫柔輕巧的鶯聲燕語把老婦人哄得十分愜意,紹珩身在其中,也不由佩服起這些女孩子來。果然大家閨秀好教養,能把原本尷尬的氣氛妝扮出宜人的姿態來。

好容易吃完晚飯,又陪著虞老夫人用了茶點,女孩子們估摸著時間一起告辭。虞紹珩刻意地長吁了口氣,連喝了兩口茶水,老夫人含笑嗔了他一眼:“行啦。你今天乖乖過來,算是給奶奶面子了。怎么樣,有沒有中意的?”

虞紹珩皺眉道:“奶奶,您這場面太大了,也不怕我吃不消。”

老夫人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沒出息。” 說著,寵溺地拍了拍孫兒的手,“你父親像你這個年紀,女朋友都交了一巴掌了。”

紹珩笑著呷了口茶,“我怎么敢和父親比?”

老夫人聞言失笑,拈了顆鹽津果子含在嘴里,好一陣才道:“我這個兒子也是個沒出息的。”言畢,神色微涼,拉了拉孫兒的手,“你可不要學你父親。”

紹珩一聽,便知是觸了祖母的心頭舊患,這樣的話,他無論如何是不能接的,權作不曾留意,只道:“奶奶,您就算要介紹女朋友給我,也不好一頓飯請三位小姐來——人家也是名門千金,我應付著吃力,對別人也不尊重。”

老夫人聽著,贊賞得點了點頭,“你有這個心思,就是好孩子。不過,便是你不來,她們也是要陪我的,你不用在意。跟奶奶說,你瞧著誰好?”

虞紹珩心道若說自己一個都不中意,過幾天老人家十有八九要再來一場,非成了笑話不可,他略想了想,揣摩著祖母的意思道:“方才我只顧著應酬,也沒仔細留意,倒是坐在您身邊那個不大愛說話的,看著不俗。”

他這樣一說,老夫人眼角的笑紋愈發深了,“嗯,我也瞧著沅貞好,這孩子端靜大方,不浮躁。我看你剛才同龔家那個三丫頭話多些,還以為你喜歡她——就這一條,你比你父親老成。”說著,滿意地注視孫兒,“你們年輕人的事,自己張羅去。你父母都不管,我就更不操這份兒閑心了。”

紹珩聽著祖母這一番言不由衷,只是賠笑,老夫人又絮絮說了些自覺同他有關的親眷閑事,漸漸有了倦意,才放他出來。

紹珩看看表,九點剛過,回家嫌早,約人嫌晚,估摸著這時候葉喆應該在照看他的生意,便把車開到了凱麗。葉喆正跟經理在酒窖里盤點存貨,聽說虞紹珩來找他,匆匆吩咐了幾句便丟開了手里的事,待聽虞紹珩說了晚上陪祖母吃飯的事,同情地拍了拍他:

“度秒如年吧?走,哥哥帶你找點兒樂子去。”

紹珩道:“你這里不就有現成的消遣嗎,我們打兩局桌球去。”

葉喆眨了眨眼:“既然你是被女人悶著了,咱們就去找幾個能解悶兒的女人唄。”

虞紹珩皺眉道:“你不是要去麗都吧?”

葉喆笑道:“那兒有什么意思,我帶你見識見識正經樂子。走吧!你開車,我指路。”

葉喆一路指點著虞紹珩,把車開到四馬路。車子越往前開,街面上就越熱鬧,且那熱鬧里漸漸透出一股脂香粉膩來。仲秋夜涼,街邊卻時時有衣衫單薄,妝容粉艷的女子搖曳而過。小吃攤子上的燈光一照,皆是高叉旗袍低胸洋裝,環肥燕瘦的膀子直迫到人眼前,從一條條旁逸斜出的深巷里穿進穿出。虞紹珩打量著窗外的街景,忽然搖頭一笑:“算了,我不去了。”

葉喆笑瞇瞇地斜眼看他,“我就知道你得往歪處想。”

紹珩失笑:“到底是我想得歪,還是你路指得歪?”

葉喆卻是一臉理直氣壯:“你想得歪。繞過去,那邊兒停,咱們走進去。” 他推門下車,一回頭,見虞紹珩雙臂架在方向盤上,猶自未肯熄火,遂道:“是兄弟的趕緊下車,我保你不后悔。”虞紹珩玩味地打量了他一眼,果斷拔了鑰匙,落后半步跟著葉喆,一言不發。

葉喆心里暗笑,卻也憋著不再開口,他二人從記事起就總在一處,鬧了紛爭既不打架也不告狀,只是互不理睬。鬧別扭的原由他已經都不記得了,只記得他們是怎么合好的——

有一回他和紹珩正在“冷戰”,可大人們才不在意孩子的心事,父親母親照舊帶他去虞家,他不跟搭理虞紹珩,卻去逗弄才會說話的惜月,一不小心把小姑娘磕在床欄上,咬破了嘴唇,惜月放聲大哭,保姆婢女一擁而上,他嚇得臉都白了——上一次月月大小姐不知道哪里不舒服,突然哭了,他只是因為離得近了點,就被父親一口咬定是他欺負了惜月,屁股上挨了好幾巴掌,脫了褲子都能看見手印。他看著聞聲而來的大人們正不知所措,紹珩已經拍著妹妹一迭聲地安慰:

“月月不哭,哥哥不小心碰著月月了,月月不哭,月月打哥哥……”

眼尾的余光掃到虞紹珩,葉喆再一次覺得他們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是兄弟。

朋友,講的是志同道合,若不能同道為謀,便只好割席斷交;可兄弟不同,兄弟的道理和交情可以是兩回事。兄弟是那個恨你恨到牙癢,也會替你擋槍的人。哪怕你一條道走到黑,他也陪著你撞南墻——或者,擋在墻上等你撞。他不知道他這樣想對不對,也沒有對別人說起過,但他就是這樣覺得,而且,他覺得虞紹珩也會這么想——他們不是朋友,是兄弟。

就像現在,他或許不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但他要他來,他就會來,不管……

“呀,葉少爺!您可有日子沒來了。”

葉喆腦子里的念頭正轉得激動,忽然一聲親熱的招呼打斷了他的思緒,頓時讓他覺得有點兒掃興,又省悟到了自己此時此刻的豪氣干云有多么滑稽——畢竟,他們眼下要去的地方不是什么刀山火海萬丈深淵,而是一間連名字都俗艷的青樓。他若無其事地同倚門迎客的姑娘和雜役打招呼,把方才那些不合時宜的念頭甩開去,偷偷覷了虞紹珩一眼,又覺得遺憾:他們沒有崢嶸歲月來驗證這一份與子同袍的義氣,于是這份壯懷激烈一旦宣之于口,就像個矯情的笑話。

虞紹珩沒有關注葉喆的情緒,他一路過來著意留心周圍的風情景物,試圖從紅漆彩繪的門楣和光色曖昧的花樣宮燈之間發掘出葉喆帶他到這兒來的理由,可是一直到踏進大門,他也沒察覺這個叫“如意樓”的地方有什么與眾不同。

等他眼看著葉喆駕輕就熟地跟兩個鶯聲燕語的女孩子左右逢源,其中一個還回頭拋了個輕媚的眼風給他,虞紹珩終于略帶傷感地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里就是個尋常的長三堂子,甚至都不能算是四馬路上最好的那一類。

一別三載,葉喆的品位居然就壞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是不大肯相信,正猶疑間,一個風擺楊柳似的女子理著鬢邊碎發不沾不滯地迎了上來:“今天一早后院丁香樹上落了只花尾巴喜鵲,嘰喳了半晌,我還想著是有什么貴客要來,等到現在也沒動靜兒,誰知道是你這么個小沒良心的!” 她語帶薄嗔,面上卻盡是笑意,年紀約可三十上下,絳紫的短旗袍上綴著金銀亮片,眉眼描得十分精致。

葉喆笑嘻嘻地在她手上輕輕一搭,“菊仙姐,我今日特意帶朋友來給你捧場呢,快叫櫻桃過來。”

“櫻桃啊……”菊仙拖長了聲音,視線越過葉喆打量在虞紹珩身上,秋波一溜,看他的風度氣派便斷定這是個少涉煙花之地的貴胄公子,只是他神情淡漠,既不好奇,也沒有輕鄙之色。菊仙輕輕蹙了眉,低笑著跟葉喆打商量:

“櫻桃有客人,這會兒走不開。你既帶了貴客來,我叫珍繡去陪你們。”

葉喆眼珠一轉,撇了撇嘴:“菊仙姐,你不用唬我,那丫頭要是有走不開的客人,我跟你姓。”

菊仙窘道:“哎呦,我的小爺,您可真是半分忌諱也沒有!”說著,便吩咐身邊的小丫頭:

“去叫櫻桃,說葉少爺來了。” 又著意看了虞紹珩一眼,“叫珍繡也來,有貴客。”

他二人隨著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上樓,一個簇新的套間布置得軟紅金翠,應季的盆花插花太多,混雜的花香兼著脂粉香讓空氣都變得膩軟了,桌上擺了四色果盤,葉喆老實不客氣地拈了就吃,一個小姑娘過來斟茶,紹珩見那茶色微紅,端起來嗅了嗅,覺得酸甜果香里沒有什么異樣,才慢慢呷了一口,仍是不言不語。

葉喆吃了一牙蜜瓜,仿佛渾然不覺地同他打趣:“珍繡在如意樓是掛頭牌的,菊仙姐今天可是下本錢想討你的好兒。”

“算了吧。”虞紹珩放下茶盞,抬眼看他,“那個櫻桃姑娘——你很喜歡?”

葉喆聽他這樣問,面上不自覺地浮出一個莫可名狀的復雜表情,想了想,點頭道:“嗯。”

只聽虞紹珩接著道:“你缺多少錢?”

葉喆一愣,既而慢慢地笑了,剛要開口,外頭的玻璃珠簾子“嘩啦啦”一撩,一陣甜香壓過了房中的花香,一個抱琵琶的女子纖纖而入,低眉斂目頷首一禮,“兩位先生好,不知道您二位想聽什么曲子?”

葉喆笑道:“嘖嘖,珍繡,是菊仙姐交待了,叫你來裝小姐的嗎?”

這珍繡是如意樓正當紅的倌人,彈得一手好琵琶,平日里侍宴侑酒,皆需催請,來往客人亦多是愛慕奉承的,再沒有葉喆這般語帶譏誚的,當下便涼了臉色,“珍繡這點兒薄技就是給爺們兒取樂的,您喜歡什么我就扮什么。要是珍繡實在不套您喜歡,葉少爺點別人就是了。”

葉喆聽著也不惱,樂呵呵地磕著松瓤道:“對對對,小爺本來就沒叫你,是你菊仙姐姐硬要照顧你生意,趕緊去把櫻桃給我叫過來……”

他話音未落,珍繡已抱著琵琶扭身而去,撞得簾子嘩啦作響。

葉喆猶自嗤笑了一聲,轉臉對虞紹珩道:“堂子里的小粉頭,頂頂討厭的就是這一種,自以為有兩分姿色,就敢在客人面前擺譜兒,還專有一班賤骨頭吃她這一套。小爺我花錢是來找樂子的,要是想看女人臉色,還他娘的不如回學校里念書呢!

咱們小時候那個副校長你記不記得?一張馬臉,從來沒個笑影兒……”

虞紹珩聽他說著,心里卻生出了幾分好奇。方才這個氣急敗壞的珍繡也算有幾分姿色,就這么叫葉喆兩句話給數落了出去,卻不知那位如此得他眷顧的櫻桃姑娘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物?

此時簾聲又響,蕩進來的女聲脆甜爽利:“葉少爺,您這玩兒法,是掃我們臉呢。”

葉喆聞聲笑道:“別跟我廢話。櫻桃,連你都慣出來這裝腔拿喬的臭毛病了,如意樓的生意怕是開不長了。”

紹珩聽著,朝門口一望,正看見一個女孩子笑呵呵地挑簾而入,他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這女孩子個頭不高,敦敦厚厚的一個人裹在半舊的水紅旗袍里,露在外頭的膀子和小腿也都胖胖白白,一張圓團臉活像個粉撲子,正中間一個圓兜兜的鼻頭,喜慶得很。虞紹珩看著她,登時想起年節時分,市井人家的貼在門上的年畫阿福,怪不得之前葉喆同那菊仙老板說,這位櫻桃姑娘若是有走不開的客人,就跟了她姓——這么一個丫頭,恐怕真是難有客人,他這么想著,忍不住向葉喆投去驚詫的一瞥。

葉喆看虞紹珩面露異色,卻是意料之中,徑自對那女孩子笑道:

“櫻桃,快來見見我兄弟,剛才他還要借錢給我,打算替你贖身呢。”

櫻桃聽了,甜笑著向虞紹珩福了一福,“這位少爺您貴姓?櫻桃驚著您了吧!您這會兒準定是想:這丫頭哪是個櫻桃,分明是個甜瓜!”

紹珩被她說得一笑,一時拿不準葉喆和這女子究竟是怎么一個來往,自嘲地笑了笑,只道:“免貴姓虞。”

櫻桃笑得更甜,瞇得眼睛更剩下一條縫了,“虞少爺好!您放心,您兄弟就是眼神兒再不濟,也不能瞧上我,他叫我的局,純是可憐我賞我口飯吃。您別看我沒模樣兒沒客人,可我還是如意樓里獨一份兒賣藝不賣身的姑娘呢!” 她說到這兒,微扁了嘴,嘆氣也嘆得干脆,“嗨,誰叫我賣不出去呢?只能憑本事吃飯了,我這就伺候您二位聽段書。”

說著,三兩步走到屋角的鼓架旁站定,手里的月牙銅板兩聲脆響,外頭又進來一個身形佝僂的干瘦老者,懷里抱著個三弦,閉著眼睛朝葉喆他們一躬身,安坐在了櫻桃身后。

櫻桃甫亮了個相,還未開口,葉喆便拍著掌叫了聲“好”,虞紹珩也跟著笑了起來,這女孩子原來是吃開口飯的,怪不得話說得這樣伶俐。想著她這樣的年紀這樣的處境,能有這么一份兒爽直率真的脾性,也是難得。他這邊想著,那邊櫻桃已開了口:

“您二位都是金堂玉馬、富貴潑天的主兒,今兒我就唱一段兒《十八窮》,給您聽個新鮮。”

大鼓書虞紹珩一共也沒聽過幾回,依稀記得有說《三國》、《紅樓》的段子,卻不知道她這個《十八窮》算什么名目。只聽弦子活泛,鼓點輕快,櫻桃睜大了眼睛,煞有介事地唱道:

“有一個老頭兒他本姓丁,又會趕腳又會搬繒。

娶個媳婦她不吃閑飯,會跳大神又會收生。

養活個兒子他不吃閑飯,五黃六月賣西瓜捎帶著賣冰……”

虞紹珩聽著,覺得這鼓詞雖俗,卻也是質樸中見機巧,俗得有趣,尤其是被櫻桃這么個甜瓜似得姑娘悠悠然唱出來,字字句句都一本正經里透著滑稽。

“四個人學了八宗藝,該當受窮還得受窮。老頭兒趕驢驢崴折了腳,老頭兒搬繒是網撞窟窿。老太太下神是諸神不在,老太太收生生了個妖精。兒子他賣西瓜刀切了手,兒子他賣冰凈趕上刮風。兒媳婦漿洗連陰半拉月,兒媳婦縫窮得手上長個疔。四個人學了八宗藝,該當受窮還得受窮。”

她娓娓唱畢,虞紹珩一邊撫掌而贊,一邊咂摸她的唱詞,覺得這笑話般的小段子余味里卻帶著難以言喻的悲辛。櫻桃見他笑贊之余若有所思,不由笑道:“我這窮開心的玩意兒上不得臺面,您聽著不受用吧?”

虞紹珩忙道:“沒有,姑娘你唱得好,這鼓詞寫得也好,以荒唐笑謔作大悲之語,必是對人世五味體察至深者所為。”

櫻桃聽了,覺得這公子哥兒心地倒不壞,只是到堂子里聽書生發出這樣的感慨,多少有些文不對題,遂笑道:“您這話是大人先生的話,櫻桃也不懂得逢迎,我再伺候一段兒《單刀會》,您聽聽看。” 說罷,端正了姿勢,又從容唱起。《單刀會》是櫻桃拿手的蔓子活,咬金斷玉中透著幾分與她年紀大不大相稱的蒼涼,這段書大約是葉喆聽熟的,聽到興起,手指在桌上叩著拍子,亦跟著哼唱起來:

“……莽周倉肩扛大刀一旁站,關云長二目微合正手捋髯。

瞧了瞧江中水后浪推前浪,這百歲的光陰如夢一般。

某在二十年前打天下,舍生忘死拯江山。

年少的周郎今何在?慣戰的呂溫侯而今在哪邊?

江中水流的不是水,恰好似當年英雄的血一般……”

正聽到得意忘形處,院子里忽然傳來一陣呵斥叫罵,葉喆蹙了蹙眉不欲理會,不想外頭的喧嘩之聲愈發嘈雜起來,竟蓋過了櫻桃的鼓點,他心里略有些拱火,停了手上的拍子拂簾而出,櫻桃也急忙跟了出來。

葉喆趴在走廊的紅漆欄桿上探身一望,只見樓下院子里兩個如意樓的雜役正跟一個女子撕扯,嘴里罵得不干不凈,那女子像是懷里護著什么東西,一邊拼力掙脫一邊大喊“滾開!”“放手!”之類,只是強弱懸殊,片刻工夫就被拖到了地上……四周圍陸續出來了不少客人和小倌,打情罵俏兼看熱鬧,都道是如意樓教訓丫頭。

葉喆本就是個愛湊熱鬧的,又極見不得以大欺小恃強凌弱,見了這個情形便朝樓下喊道:

“哎,兩個大男人欺負個小姑娘,算什么玩意兒?”

奈何此時這院子里連絲竹歌吹帶浪聲笑語,他的話根本飄不到下頭。葉喆一忖度,回頭道:

“櫻桃,快,端盆水給我潑下去。”

櫻桃知道他是個愛鬧的,撲哧一笑,轉身進了隔壁屋子,再出來時,手里果然多了一個銅盆。葉喆沖她遞了個顏色,櫻桃兩臂一揚,盆里的水“嘩”地一聲潑了下去,不偏不倚,正澆在樓下三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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