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9月6日,似乎在凌晨兩點半列車才小心翼翼地啟動了,在很多地段它開得像蝸牛爬。大風依然鬼怪地叫著,列車有時會突然停下來,遲疑很久,再次小心上路。這一夜,我幾乎是醒著,一直被大風揪著心,一直被這停停走走的火車揪著心。
列車晚點四個半小時運行,FRANK到達焉耆是中午十二點,他過幾天會去庫車,在那里和一個驢友會合,再一起奔向北疆的喀納斯。他說,“如果我在庫車的時候你還在那里,就再一起聊聊天吧。”我喜歡這樣的見面和分手,沒有任何負擔,簡單,隨緣。我沖著出站口的他用力揮了揮手,不過他沒有看見。
不知道我為什么會選擇停留在庫爾勒,或許只是因為我喜歡它名字的發音,音樂般的發音讓我感到濃濃的新疆風情。我經常會因為某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而決定一件事情。于是,我會因為一個發音,而來到一個城市。
庫爾勒是唯一一個我走出站時沒有一個人來拉客的地方。這里似乎沒有任何游客的身影。到處是海一樣扛著大包來新疆摘棉花的民工,一走出站,他們像綿羊群一樣溫順地團坐在一起,長久地等待著什么。我就這樣沒人搭理地走著,那一刻腦袋沉得象墜著鉛塊,我只想快點找到一張床。
火車站對面的庫爾勒飯店又老又舊,紅紅的地毯已經磨起了毛,散發著潮潮的味道。這里的標準間打折后80塊一晚。實在太困了,我不想再找了,就住這里吧。
睡到下午四點鐘,醒來后,我坐上1路大巴直奔庫市最繁華的地段:金三角。一路上看到無數的洗腳城。我聽一個維族的朋友說:庫爾勒其實是塔里木油田的后勤基地,基本上是漢族人建起的一座城市。這個城市更多是為了油田員工休閑的大后方。我在想:有這么多洗腳城,難道他們沒事就跑來洗腳嗎?
車上用漢語和維語雙語播報著站名,有趣的是,這里的公交車上反復提醒大家看管好自己的包,小心扒竊。而我第二天在庫爾勒汽車站買票的時候,也看到同樣的小心扒竊的警示語。一個提醒大家如此警惕扒竊的城市,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我后來在給一個朋友的名信片上這樣寫“這是一個乏善可陳的城市”,庫爾勒給我最強烈的感覺就是它的乏味:到處都是四五層高的方方正正灰色系的樓,寬寬的空洞的街道,像某個北方小鎮一樣的小店鋪一間挨著一間。行走在街道上的多是漢族人的面孔,偶然會有一些維族人閃在其中。我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慢慢地走著。我看不到這個城市的性格和特點,它又大又空又乏味。
我突然在路邊看到一個戴花帽的維族老漢賣一種黃潤潤的水果,它們排成一圈,放在一堆樹葉上面。我問一個男人:“這是什么?”
“無花果。”
我一直以為無花果就是我在商店里看到的那種干干的褐色,沒想到真正新鮮的無花果是這樣油亮亮的黃色。
一塊錢3個,我邊走邊吃,甜得幾乎發膩。這無意中發現的無花果讓庫爾勒的行走突然沒有那么空洞了。
黃昏時回到賓館前,我在火車站廣場周圍的小攤前轉。一個男人賣力地向我吆喝著庫爾勒香梨。這個城市如此以這種香梨為驕傲,以至于它的別名就叫梨城。我不敢肯定可以買到真正的庫爾勒香梨,只小心地買了兩只,才花了一塊五。回到房間吃梨時,才發現這是我從未吃過的美味的梨,它的皮那樣酥甜,讓人幾乎感覺不到皮的存在。梨肉沙甜多汁,口感細膩。如果為了這別處不可尋的庫爾勒香梨,那我冒冒失失地來到這個城市也不算冤枉。
第二天上午我去汽車站買庫爾勒至庫車的大巴票。我原本希望這次旅行全部坐火車,當我把一程程的火車票排起來時,那種形式上的美感讓我陶醉。但上一程擠普客的遭遇讓我沒有勇氣繼續坐下一程的普客,我不得不打破這鏈條上完整的美感,坐一程汽車了。
買完票后,這一天沒有任何安排,像一只睡貓,我睡到下午四五點,猛的在一間破破的旅館醒來,望著印在墨綠色窗簾上的陽光時,我突然對自己經常跑到一個莫名其妙城市里一間莫名其妙的房間睡懶覺感到迷惑不堪。這真的是一種很好的旅行方式么?我為什么要花很多的錢跑到很遠的地方去睡覺?
心情有些暗暗的,我得出去走走。聽說孔雀河穿城而過,我想去訪訪這條河。我以為在孔雀公園可以看到這條河,不想花3塊錢進去后發現這條河在公園的鐵欄桿外。走到建設大橋,看到了那條這幾天水位降得極低的河,聽說上游正在蓄水,這幾天的河水幾乎見底。無數的市民正光著腳歡快地在水底摸著貝殼和小魚。幾百個武警戰士正在清理水草,他們都有年輕紅通通的臉,穿著解放鞋挽著褲腳的他們直接踩在臭烘烘的水里,將山一樣的水草拖向岸。岸邊擺著他們的水壺,成行成列地整整齊齊。我一直站在岸邊看著這些為老百姓清理河道水草的年輕的戰士們,他們的快樂似乎感染了我。
再次回到賓館前的火車站廣場,我看到一幅極難遇到的壯觀場面:幾千個頭上戴著或紅或白或黃帽子的民工被排成方隊,正在等待著登上去某個建設兵團的大巴。他們來自河南或者甘肅,每年為期兩個月的采棉季節開始了,據說這個時候新疆需要的采棉勞務工達到兩百萬。這些人多是三四十歲的女人,她們剛下火車,還一臉的興奮,她們溫順地排著整齊的隊伍被安排著上到這輛大巴或者那輛大巴。在大巴啟動的地方,饅頭咸菜和礦泉水堆成山。清點了人數后,每輛車上的人分到一只饅頭一袋咸菜和一瓶水。大巴的擋風玻璃上的白紙上寫著她們要去的地方,基本上都是三十三團,有五連,八連,十一連......
無數紅帽子白帽子的海洋,無數大巴的轟鳴,無數饅頭的傳遞......我站在晚上八點鐘依然明亮燦爛的陽光下,如此近地看著這個中國一年一度采棉大軍進疆大事件。我忘不了一個十七八歲姑娘的臉:她一邊啃著饅頭,一面透過車窗興奮地望著廣場上喧囂混亂的一團,她的臉紅通通的象秋日的蘋果,她似乎是第一次出遠門,她的眼睛中充滿了好奇和歡喜。大巴開動了,拉著她奔向三十三團的某個連,她出發了。
而明天,我也要背上大包,同她一樣,坐著大巴出發了。下一站:庫車。
(待續)
(本文圖片為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