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我又一次告別了父母和親人搭乘回法蘭西的航班。安定好坐下來,我閉著眼睛躺在伸展的飛機座位靠背上,像死囚等待著死刑一般,等待著,關于我的離別的審判。
我故意將音響的聲音調大,然后閉上眼睛,感受著飛機慢慢在地面找尋航道的節奏,這一瞬間我想到了很多,搭乘著早晨的班機,窗外的太陽依舊沒有升起,我的父母冒著疲勞駕駛的風險,義不容辭地開著車將我從承德壩上的茫茫草原送到了離別的機場,他們看著我的背影,默默揮手送行,堅定地杵在安檢前的最后一個能看到我的地方,直到有人將他們趕走。而我,其實是想逃避這種送別的, 我心里恐懼著,我一溜煙從安檢的海關匆忙小跑到飛機上的座位,安頓好行李,就這樣閉著眼睛,等待著臨行前最后的轟鳴聲,像是信徒等待基督的將臨,即痛苦而又期待著的解脫。走吧,走了之后也不會太想家的,飛機起飛后就沒有退路了,難過只是這一剎那而已。
閉上眼睛,像待宰羔羊的我,想到了博士這幾年諸多的不順利,總是很難找到適合自己的研究方向,今年勉強因為幸運的因素拿下了哲學的碩士學位,卻決定為了夢想拒絕了騰訊公司的offer。知道自己是想逃避的,在放下靠椅的那一瞬間,我聽著一些古希臘史詩般的交響樂,也想到奧德修斯的開篇:“他是個英雄,翻閱過茫茫的海洋,在人口最密集的城市求學,也曾在特洛伊的戰爭中擔任要職,他漂流了17年,克服了誘惑與痛苦,忍受過孤獨,終于回到自己的故鄉。”
正想到這里,飛機突然起飛了,我的審判也隨之而來。我在這劇烈的,激進的向上的運動中,突然隨著阿波羅進行曲的旋律哭了起來,我放棄的都是些什么啊,安穩舒適的工作,和我的家。可我在這甚至令人耳鳴和惡心的上升中,感到了救贖與快樂,我流出的是感激的淚水,我寬恕了自己的選擇,我就是一個不完美的,如此懦弱的人,所以上帝才會給我如此的勇氣和堅持。我該滿足,就像是士兵出生就是為了戰場而存在,我想追求的夢,不在我所愛的一切人和事物的蔭蔽之下,哪怕沒有人賞識,我依舊愿意堅持。
飛機平穩飛行了很久,我打開機窗的擋板,看到一片片云下的蒼茫沙漠間竟然結出了一塊塊藍色的湖泊,他們在黃色與綠色間蕩漾著,在白云下輕輕飄動,那碧澄的藍色是如此動人心魄,一塊劃過,一塊又以同樣的速度向我劃來,我坐在飛機上一切都是靜態的,卻忽然受著這些湖泊與草原的感動。飛機似乎化成了一股風,緩緩游走在烏蘭巴托的湖泊上空,我是風中一絲優柔寡斷的生氣,嘆著氣經過,卻鼓起勇氣向上飛騰。
我向路過的空姐要了一杯酒,然后一口氣悶下去,深深呼出均勻的酒香,一些醉意聽話地涌上來了,擠滿了我的胸肺。一時間很多思緒飄忽閃現,我害怕的,不敢面對的事情,離群索居的苦悶與思索,我雖然為了夢想做出了選擇,卻仍然心神不寧的憂慮。
這些支配著我的嘆息的愁緒,這些不能讓我升騰的重力,都隨著這一縷灌入胸腔的熱氣蒸騰而上。想著教授在我臨行前告訴我,我最沒有天賦的事實,不禁潸然淚下,我究竟還在堅持什么啊,我堅持的是些什么啊,是我永遠不能企及的高度,是空虛,是夢想。可我呢,瞞著家里人這一切,拒絕了穩定的工作,甚至騙了自己,將家的愛與未來的恐懼一并深深隱藏,搭上了與命運分庭抗禮的飛機。
這一刻,飛機經過烏蘭巴托的上空,我感激上帝讓我通過稀疏的云彩看到蒙古廣袤的草原,看到蜿蜒曲折的河流,看到那一塊塊碧藍色的,夾在綠草與沙漠中間的藍色湖泊,這里是多么靜謐啊,充滿了生機,醞釀著生命,給予人勇氣。我還是想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如果留下來,等待著我的人生就像是著莽莽草原的草芥一般吧,我想要開創自己的學派,也想要努力把自己的小說寫完,我知道這一切的后果,可我不怕!
又向英國空姐要了一杯酒,我舉著盛滿金黃瓊漿的酒杯,想到了那首烏蘭巴托之夜。烏蘭巴托的夜那么靜,那么靜。回歸的人兒又是向何方呢?人兒要回歸自己的故鄉,那是她夢里的故鄉,屬于她的世界,每個人都要回到自己真正的故鄉吧。我又大口吞下了這杯酒,我的生命屬于廣闊的天空和深遠的土地,可我的感情熱烈深遠也不愿放棄那故鄉的風土和父母的歡笑。我愛的,很多都已經逝去了,我沒有的,我卻死死追求,人活著或許就是被這樣的牽絆所連累吧。
我漸漸醉了,躺在飛機靠椅上,閉上了眼睛。我夢里,母親和父親仿佛在草原上大聲呼喚著我的名字,我還是個小女孩呢,我依偎在家鄉田野邊的草墩上,羊羔的膻味混雜著野草香,將我哄睡,忽然,夜空中的星星垂下來了,天空和草原相接的地方變成了紫色,小羊羔拱著我的身子,叫我回去了,回去了。。。。
不早了,對于我的故鄉,和我的夢。
我超越了時空,一杯酒將人生的兩個歸屬緊系在我金黃色的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