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前一簾深幽夢;
春風(fēng)十里傾柔情;
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潔;
1
庚午年戌亥月北方大雪。
子時,風(fēng)雪肆虐,氣溫愈發(fā)凜冽。
長青山上常青樹,長青山下常情村。
夜幕遮擋了一切,仿佛天上的仙人打翻了硯臺上的稠墨灑向凡間。
除了時不時的幾聲犬吠,再有便是匆匆腳步聲。
鞋墊與青草摩擦發(fā)出刺耳的異響,望著不遠處的一絲微光,男人不禁加快了腳步。
“啥子情況?”
男人徑直掀起簾子。
“娃子還賴在里面不肯出來。”
老婆子洗了洗手上的血跡一臉無奈。
“長臉撒還是敗家雜?”
男人滿頭大汗,分不清是雪水還是汗?jié)n。
“我就一接生的老婆子又不是出馬大仙。”
接生婆皺皺眉頭。
“老嬸子,莫讓我常家斷了香火啊!”
男人握著接生婆的手老淚縱橫。
“你真的考慮好了?”
男人沒有說話。
接生婆嘆了口氣說:“作孽呀!”
許久之后,一聲嬰孩的啼哭透著簾子傳了出來。
哭的那叫一個響亮,先是一聲清脆入耳,停了幾秒漸上云霄,單憑這降世第一聲,若是往前推個幾十載,定是富貴人家的嬌娃子。
“老嬸子,男娃還是女娃?”
男人試探詢了一聲。
里屋沉寂一段時間傳來接生婆的聲音:“閨女,是個閨女。”
男人如被雷擊,目光呆滯立在原地。
“不爭氣的敗家雜啊!”
男人跪地痛哭。
最后一絲微光也消失在風(fēng)雪中。
風(fēng)吹寒鴉叫,送子娘娘不知道。
2
常情村的雪融了又下,下了又化。
村頭的老槐樹五年前當(dāng)做木材被伐了,如今只剩一個碩大的樹樁證明它也曾朝夕向陽過。
又是一個冬天,女娃子托著下巴坐在樹樁上。
今年的雪沒有往昔的大,一陣汽車發(fā)動的聲音由遠而近駛來,在村頭與女娃子擦肩而過。
女娃子興是有些好奇那團鐵疙瘩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于是抬頭張望了兩眼。
“媽媽,她是誰?”
車?yán)锩娴哪型拮又钢拮訂柹磉叺膵D人。
“她是不祥。”
婦人摸著男娃子的頭一臉寵溺。
“媽媽,什么是不詳?”
男娃子撲閃著雙眸皎如星辰。
“不詳就是霉運,被稱作不詳?shù)娜藭衙惯\帶給身邊的人。”
婦人又慈愛地摸了摸著男娃子的頭。
窗外的景物隨著車速的提升變得愈發(fā)繁華。
男娃子定是不解,一路上不止地回頭看向后車窗。
男娃子應(yīng)是明了,一路上不再打擾婦人問長虛短。
“雪憐,吃晌午飯了——”
不知過了幾年,老婆子年紀(jì)更大了。
“老嬸子,您見那丫頭真的是比親閨女還親啊!”
鄰居婦人一邊笑說一邊打量迎面而來的女娃子。
“老婆子我一輩子接生無數(shù),可自己卻沒能產(chǎn)下一男半女,還好有雪憐,她就是我的親閨女。”
老婆子慈眉善目,看向女娃子的時候笑顏逐開。
“要我說您老心也真夠大的,你就不怕……”
那婦人話未說完就被女娃子打斷:“婆婆,我餓。”
婦人瞳孔放大呆若木雞。
老婆子怔了片刻摸了把淚說道:“我們家雪憐說話了,我們家雪憐終于說話了!”
一陣風(fēng)襲來,婦人打了個寒噤,一步步走進屋里。
婦人咬了口窩窩頭又放下:“當(dāng)家的,吃完飯通知橋頭壽衣店的紙人張吧。”
“那丫頭說話了?”
男人放下筷子。
婦人點點頭說:“這次是老嬸子。”
多年以后女娃子站在長青山頂,任風(fēng)撲面。
言道,我生來便是不祥。
3
多年前曾有人說,冬天喜事為白雪地里一穗紅,可冬天白事叫做什么呢?
這時候另一個人說,粱頭垂下七尺白,白上加白。
“她叫常雪憐,掉地兒一聲啼哭便害死了娘。”
“剛學(xué)說話那會兒叫了聲爹,幾天后她那便宜老爹就掉進水里給淹了。”
“三天前叫了句婆婆,結(jié)果養(yǎng)她五六年的寡婦也無疾而終。”
說到此處鄰居婦人有些不寒而栗,就連看向女娃子的目光也滿是忌憚。
“敢問先生,此事是否有得解?”
婦人覺得自己面前是天上的佛祖。
“治標(biāo)先治本,斬草要除根。”
佛祖在天上看著先生賜下解藥。
女娃子對身邊發(fā)生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她的世界里僅剩一只花色的流浪貓。
流浪貓不停用爪子抓撓毛發(fā),時不時還呲牙咧嘴咬上一番,抖了抖身子掉落黑壓壓一片跳蚤。
“小貓咪,你是怎么了?”
女娃子抱起流浪貓,結(jié)果卻被它給逃脫一頭撞向樹樁,立死當(dāng)場。
女娃子突然感覺自己說不出話來,眼眶涌出兩行清淚。
“雪憐啊,把這碗糖水給喝了吧,以后不要再開口說話了。”
婦人看著女娃子喝下糖水松了口氣,額頭上的汗?jié)n也少了許多。
“雪憐啊,婆婆現(xiàn)在也走了,你也不想一個人孤零零的吧。這山上有座廟,廟里的人都是些救苦救難的菩薩,你去那里尋找生機吧。”
婦人說完便攜著女娃子上山了。
山叫長青山,廟喚落俗庵。
“你叫什么名字?”
禪房走來一位僧衣素裹的老姑子。
女娃子不曾開口,眼神中有好奇也有陌生。
老姑子兩指放在女娃子的手腕上,約摸一盞茶的時間道句:“原來不是天生的啞娃子。”
“也罷,你且聽著,遁入空門便不再涉紅塵中事,從此脫離世俗的枷鎖,此后你法號便稱作明空吧。”
老姑子行至門前,抬頭望了眼天。
這世上燒香拜佛的人很多,吃齋念佛的人卻很少。
4
陰天。
是傍晚。
天氣很悶。
醫(yī)生拿著報告單敲了敲門,病房里一個男娃子插著氧氣頭面色枯黃地躺在病床上。
椅子上的婦人突然被驚醒,躡手躡腳走出門外不忘輕聲將門關(guān)上。
“情況很不樂觀,依目前的醫(yī)療條件沒有康復(fù)的可能。”
醫(yī)生把報告單遞給婦人。
“真的就沒有其它辦法了嗎?”
婦人眼睛里布滿血絲。
醫(yī)生嘆了口氣,無奈地?fù)u了搖頭。
婦人回到房間的時候眼眶很紅。
“媽媽,我這是快要死了嗎?”
婦人關(guān)上門回頭時發(fā)現(xiàn)男娃子已經(jīng)坐了起來。
“傻孩子,感冒怎么會死呢?”
婦人安撫好孩子,將頭埋在被單上肩膀直顫。
這天兒仿佛被東海龍王掌了大權(quán),男娃子已經(jīng)一個星期沒見過太陽了。
他時常望向窗口,我猜,他定是在回想陽光的味道。
咯吱一聲,房門被打開,一個男人攙著婦人走了進來。
“年青呀,爸爸帶你去一個地方好嗎?”
男人摸著男娃子的頭,婦人悶聲收拾東西。
“那里好玩嗎?”
男娃子眼神中盡是俏皮之氣。
“有山有水可好玩了,而且還有很多姐姐陪著我們年青。”
一切就緒后,男人發(fā)動了車子。
“媽媽,你們是不是不要年青了?”
車上男娃子問道。
“傻孩子,爸爸媽媽怎么會拋棄你呢?”
婦人笑著理了理男娃子的衣服,不經(jīng)意的撇頭從她的臉上滑落一滴晶瑩。
男娃子不再說話,駕駛座上的男人陡然間加快了車速。
“爸爸媽媽再見!”
男娃子站在山頂上向遠去的二人揮手。
“爸爸媽媽再見……”
男娃子站在山頂上第二次揮手。
“爸爸,媽媽……再見……”
男娃子第三次揮手隔了好長時間才停下來。
山風(fēng)卷起一堆枯葉。
松針樹上落下一滴水。
老黃牛嗅著炊煙在打盹。
5
男娃子坐在梯口望著老黃牛發(fā)呆。
女娃子杵了杵男娃子放下一碗清粥。
男娃子嘗了一口燙的他直咧嘴,于是放下想著涼些時再喝。
風(fēng)吹過來男娃子打了個哆嗦,這時想起一邊的白粥,送到嘴邊時卻發(fā)現(xiàn)早已冰涼。
男娃子嘆了口氣,放下碗筷匆匆離去。
似乎人這輩子就是這樣,不喜歡熱火朝天的忙碌,想著平平淡淡和家人相處,可最后才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人肯為你等候。
對于男娃子而言梯口就是他與父母最接近的地方,放眼望去父母當(dāng)初遠走的背影還歷歷在目。
粥涼的時候,天便也跟著黑了。
夜幕中女娃子伸出一只手,上面放著一個白面饅頭。
男娃子被女娃子的突如其來嚇了一跳,但抗不過饑餓還是接過了饅頭。
男娃子啃著饅頭含糊不清地說道:“我叫萬年青,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女娃子一言不發(fā),目如死水。
吃完后男娃子砸了砸嘴巴:“那我以后便叫你姐姐好了。”
女娃子沒應(yīng)聲,只是點了點頭。
“吶,姐姐,你為什么會進廟里來呢?”
男娃子撐著下巴說:“難道姐姐的爸爸媽媽也不要姐姐了嗎?”
女娃子看著夜空,若有所思。
翌日。
久違的陽光灑向長青山,寺內(nèi)眾佛像也仿佛渡了一層金輝。
女娃子在門上輕扣兩三聲隨后放下白粥素菜。
“姐姐……”
男娃子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嘟囔著。
女娃子噗呲一聲竟笑了出來。
“姐姐,你笑起來挺好看的,要是可以說話就更好了。”
男娃子吃著白粥接著說:“姐姐笑的那么好看,聲音肯定也特別好聽,就跟這樹梢上的黃鸝鳥似的,定是婉轉(zhuǎn)響亮極了的。”
女娃子閉上眼睛,不遠處傳來幾只黃鸝追逐嬉戲時的鳥鳴聲。
“姐姐人又漂亮,笑的也甜,聲音也好聽。吶,弟弟長大后娶姐姐做媳婦好不好?”
男娃子放下筷子打了個嗝。
女娃子臉頰上籠罩一層紅暈,敲了敲男娃子的頭。
“姐姐,你就答應(yīng)人家嘛……”
男娃子不依,抱著女娃子的胳膊搖來搖去。
女娃子被男娃子這招折騰的哭笑不得,男娃子見女娃子這般竟也跟笑了起來。
冰川會化,那是它正與太陽對視。
6
第十一年,大雪早早地光顧了長青山。
廟內(nèi),男娃子長成了眉清目秀的半大小伙,女娃子也成了身姿高挑的大姑娘。
“姐姐!下雪了!下雪了!”
男娃子跑到廂房大聲呼著,一個不小心滑倒在地。
廂房里做功課的女弟子見狀都不約而同地掩嘴偷笑,女娃子卻匆匆起身尋至門外一臉擔(dān)憂地看著男娃子,一邊攙扶一邊拍了拍他身上的雪花。
“嘿嘿!姐姐,我沒事!”
男娃子摸著后腦勺漲紅了臉。
女娃子嗔視男娃子一眼,抬起一只手用袖口擦了擦男娃子的臉。
午后雪停,太陽重新占領(lǐng)高地。
男娃子坐在山頂?shù)奶菘冢叛鄯湃M山都是銀裝素裹。
“姐姐,那么多年你為什么不說一句話呢?”
男娃子十幾年來未曾聽得女娃子開過一句口。
“是病了不能說話嗎?”
男娃子轉(zhuǎn)臉正對著女娃子。
女娃子只是望著山腳,兒時的情緒仿佛再次被人扯了一下。
“姐姐,你很像一個人呢,很像山腳常情村里的一位故人。”
男娃子別過頭接著說:“說是故人其實我就見過她一面,那時她坐在村頭的樹樁上一言不發(fā),眼神清澈而又深邃。”
女娃子看著男娃子的側(cè)臉,天空灑下金絲絳,男娃子久久開口:“可她卻壓根就沒見過我,一團鐵疙瘩將我們隔離在兩個世界。”
今年的雪來的快,去的卻很慢。
女娃子躺在床榻上咳了幾聲,這半個冬天基本上都是臥病在床。
“姐姐,好點了嗎?”
男娃子吹了吹湯匙里的藥羹送到女娃子嘴邊。
女娃子喝完藥很快便陷入了熟睡,男娃子給她掖了掖被子隨后輕聲關(guān)上房門。
男娃子小跑到禪房,撲通一聲面對佛像跪在蒲團上。
“佛祖在上,弟子無意冒犯,只是姐姐自打臨冬以來便一直臥床不起,整日渾渾噩噩,弟子雖為男兒卻不能為姐姐解憂排難,實在有愧往日姐姐對弟子百般恩情。”
男娃子重重叩了一個頭。
“有愧姐姐,有愧姐姐,有愧姐姐……”
男娃子每說一句便叩個頭。
日暮西山。
男娃子顫顫巍巍站了起來,蒲團正前方留下了一灘血跡。
可能真的是男娃子的一番作為感動了佛祖,女娃子第二天便可下床走動,等到第三天的時候已經(jīng)與常人無異了。
“姐姐,你的寒疾已經(jīng)好了,可啞病什么時候才能痊愈呢?”
男娃子看著熟睡的女娃子自言自語。
“姐姐,你真的很像弟弟的那位故人呢。眼神同樣的清澈明亮,而且都有一股執(zhí)拗勁兒。”
世界上本是沒有信仰的,渴望神跡出現(xiàn)的人多了,便有了信仰。
7
云霧穹頂,清音大殿。
佛偈聲起,一本歸然。
“有什么想說的跟佛說,佛能聽得見。”
老姑子念了聲阿彌陀佛。
“佛法慈悲,弟子前來為姐姐守心。姐姐啞病多年不愈,弟子雖不忍卻無以能做,唯有一心向佛,苦念般若。”
男娃子說完后嘭嘭叩首。
又是一年冬雪降,銀裝裹上青山崗。
男娃子穿戴整齊后哈了口氣,拿著掃帚開始清理積雪。
從年前到年后,從暮雪到深秋。
男娃子每天都比別人早起幾個時辰,冬天清初雪,秋天掃落葉。
沿著廟前的梯口一直清理到山腳,幾年如一日。
男娃子說心誠則靈,心不誠則不靈。
于是男娃子打掃的格外仔細(xì),青岡板鑄的樓梯被清理的雪亮,上山祈福的游客逢人就講落俗庵里有一位男娃子,長得那叫一個眉清目秀,若是肯還俗不曉得多少姑娘家投懷送抱。
有人問女娃子的啞病好沒好,其實男娃子一直都覺得自己還沒感動佛祖。
這些年女娃子除了個頭長了點,其它一屬沒變,該啞還是啞。
“黃牛兄,你說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對,要不然姐姐的啞病怎么還沒見好呢?”
男娃子放下掃帚撫摸著老黃牛。
老黃牛哞了兩聲,低頭吃草。
“唉,你始終不是人,又怎么會懂人的心思呢……”
男娃子拿起掃帚接著清理落葉。
老黃牛望著男娃子下山的背影搖了搖尾巴,看天上白云蒼狗,也抵不過一縷清風(fēng)。
那一年長青山?jīng)]下雪,那一年男娃子暈在了半山腰。
“師傅,我是不是要死了?”
男娃子虛弱地喘著氣。
“傻孩子,感冒怎么會死人呢?”
老姑子給男娃子掖了掖被子。
“小時候媽媽也是這樣對我說,可最后她和爸爸卻拋棄了我。”
說完后男娃子咳了幾聲,一口血痰吐在了地上。
老姑子念了聲阿彌陀佛。
“師傅,弟子不怕死,可唯有一憾,沒能等到姐姐開口說話那天。”
男娃子握著老姑子的手,很用力。
女娃子目如死水,這二十多年沒人可以讀懂她的心思。
呵,可真是個鐵石心腸的女娃子!
“孩子,知道這山為什么叫長青山,這庵又為何叫落俗庵嗎?”
老姑子話鋒一轉(zhuǎn)接著說:“你去敲鐘,敲斷十根木頭,佛祖會看到的。”
男娃子眼睛突然亮起精光,開瞌間似有烈火在燒。
8
男娃子敲鐘,用力敲。
震的手臂發(fā)麻,震的耳膜穿孔。
男娃子回想起老姑子的話,所作所為,佛祖會看到的。
第一年敲斷了一根,男娃子身體逐漸強壯起來。
第二年敲斷了三根,男娃子力氣變的奇大無比。
第三年敲斷了五根,男娃子一口鮮血噴在了銅鐘上,夾雜著腸屑。
三年敲斷了九根,男娃子不管隱疾掙扎著要去敲第十根。
“癡兒,莫要前去了……”
老姑子安撫著男娃子。
“十根未滿,佛祖看不到。”
男娃子言罷吐血不止。
落俗庵外,白浪掀天。
男娃子跪在高臺,雙手抱著布滿裂紋的木頭向銅鐘撞去!
“嗡!”
鐘聲響徹云霄,越傳越遠!
“癡兒……”
禪定的老姑子睜開雙眸,隨即無奈地?fù)u了搖頭。
禪房里的女娃子忽然聽得鐘聲,一下從床上驚醒,跌跌撞撞踏出了房門。
男娃子咳出幾口血,索性咬緊牙關(guān)爬起來卯足最后一絲力氣將木頭撞向銅鐘。
“嗡……!”
男娃子栽倒在地。
女娃子跌了一跤蹣跚而去,扶著男娃子可算是流出了淚。
“姐姐,弟弟恐是不行了……”
男娃子嘴角溢出鮮血。
“姐姐,弟弟還是沒能把第十根木頭敲斷……”
“姐姐,弟弟還是沒能治好你的啞病……還是沒能聽得你開口說話……”
男娃子真的是沒力氣了,連女娃子眼角的淚他都沒力氣拭擦。
庵內(nèi)眾人聞訊趕來,可惜男娃子已經(jīng)模糊了意識。
女娃子擦了把淚抱著木頭開始敲鐘,二十多年來無一人見女娃子如此失態(tài)過。
可能是十下,也可能是二十下,或者是三十下,總之,木頭在銅鐘“嗡”地一聲后應(yīng)聲而斷!
“姐姐……”
男娃子握著女娃子的手語氣孱弱。
“年……青……”
女娃子放下木頭忽然開口。
“姐姐……你說什么……”
男娃子一時激動又是幾口鮮血咳了出來。
“年青……萬年青……”
“我是姐姐,我是……常雪憐……”
女娃子終是開了金口。
男娃子咧起嘴角面帶微笑,在撫摸女娃子臉頰的下一刻,終是閉上了雙眼。
“哞……!”
庵外老黃牛叫了幾聲,鼻孔里噴出兩股白茫茫的氣,扭動著牛身扯斷繩子一頭栽向懸崖。
莫非尼姑的反射弧要比常人慢上不少?
女娃子在男娃子死后的第二個月才感到悲戚。
于是便開始哭,放聲大哭。
哭的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哭的那叫一個肝腸寸斷。
啞女娃娃一開口,爹走娘走風(fēng)也走;
啞女娃娃二開口,接生婆子小貓狗;
啞女娃娃三開口,情郎弟弟老黃牛;
啞女娃娃四開口,今生不會再開口……
9
寒衣未寄莫飛霜;
來扣禪關(guān)月滿廊;
收裙整髻故遲遲;
藏盡神仙人不知;
女娃子叫常雪憐,男娃子喚萬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