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被拐的紅馬甲少女
金原
1.
長長的汽笛聲之后,一列綠皮火車從平城車站緩緩駛出,窗外林立的大樓開始越來越快地向后閃去。
青樹的目光開始瀏覽最新的的一本雜志,心里想著去龍城怎么完成一個采訪任務。十多分鐘過去了,身旁和對面的座位一直空著。這是中秋節剛過完的第二天,也許是鄉下的人們正在忙著秋收,火車有節奏地震動著。青樹低著頭,眼神模糊起來,下意識的捂著嘴打了一個哈欠。他心里不斷警告自己,千萬不能睡覺,身上內衣口袋里裝著幾千現金呢。家里鄉親們經常說,平城到龍城一線經常發生盜搶旅客的事情,因為平城太窮了,除了出產煤碳,只有一望無際的光禿禿的山地丘陵。
一個紅色的身影突然閃過來,一股說不出來的香氣撲面而來。
青樹馬上抬頭,一個眼神驚恐的女孩面孔湊過來,上身套著一件很顯眼的紅色小馬甲,紫色的衣袖長長的卷著,兩手空空的卻攥的很緊。
“大哥,你對面有人坐嗎”小女孩盡力的壓低聲音,操著一口濃重的四川腔普通話,傳音眼神不時轉向后面,。
“哦,沒,沒有!你快坐下吧”青樹臉紅了,女孩的臉靠的太近了。
女孩轉身坐下來,緊接著警惕地向后望去。過道里不斷有人來回走動,一個嘴里叼著根煙卷的男人前后張望,緊了緊黑皮夾克腰身,很快就向青樹的方向來了。
女孩趕緊向窗戶靠過來,順手抓起了青樹的雜志,一下子擋住了自己的面孔,兩縷黑黑的凌亂的的發絲貼在手背上。
青樹不由得轉過頭,盯著那個黑夾克的面孔。那人走得很快,幾乎是掠著一股風過去的,好像在追什么人似的,眨眼的功夫消失在前面一節車廂的入口處。車廂搖晃著,周圍的人群有打撲克的,聽音樂的,誰也沒人注意這個驚恐的女孩怎么了。
“噯,你怎么了?”青樹也往窗邊靠了靠,悄悄地壓低聲音。
“大哥,有人追我……”女孩露出半邊臉,聲音低得像快要哭出來。
“沒事了,周圍沒誰找你呀!我看沒事。”青樹笑了笑,“還給我雜志,那是我的資料”。
“真的呀?”女孩子轉過身子來,爬到座位邊上,慢慢地露出眼睛左瞧瞧右瞧瞧,趕緊坐正了。
女孩子個子矮矮的,青樹猜測她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一雙大眼睛帶著祈求的不安朝青樹看過來,長長的眼睫毛清楚地忽閃著,圓圓的小臉很灰暗,眼圈周圍染滿了黑暈,樣子疲倦極了。
“大哥,你幫幫我,我看你是個好人!我是從人販(子)那兒逃出來的吆……”女孩微笑起來,露出一排細密雪白的牙齒。
“啊!?……”青樹不敢相信眼前會碰上了從人販子手里逃出來的女孩。
“我怎么幫你呀?你,你怎么敢相信我!?……萬一我是壞人呢?”青樹驚訝得回不過神來。眼前這事發生得像是在做夢。
“我一上車就跟在你后頭,看你帶著眼鏡兒很斯文的樣(子),一副憨憨的模樣……我覺得不怕啦!”女孩伸出胳膊來,使勁挽起胳膊上秋衣袖子,“你看,這是被買我的人打得……”。沿著手腕上去青一塊紫一塊的疤痕,還有一道道像是繩子累出來的痕跡。
青樹進入報社半年多,女孩子被人販子虐待的新聞經常進入他的眼簾,但他沒有真正看見過像今天這樣觸目驚心的情景。
青樹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心里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一會兒不行就報警吧!”
女孩子的情緒開始松懈下來,低聲細語地向青樹斷斷續續的訴說這段時間的遭遇,說到傷心處,捂著嘴小聲哭出來,臉上不斷地淌下淚水,她不斷地用瘦瘦的手掌抹掉……
2.
那一年的春天,楊柳開始泛青,紅妹天天盼著表姐阿紫從成都來接她。
看著村里三五成群的她那么大的姑娘一伙一伙地坐上大巴車遠去,紅妹越發著急,她想像出去像表姐春節前從廣州回來那神氣的模樣:一身藍色牛仔衣,戴著墨鏡,嘴唇抹得紅紅的,腦后一條馬尾辮,辮上扎著絲綢花手絹……表姐年前回來看她,還炫耀她會唱粵語的《真心英雄》。“外面的世界到底是個啥子樣呢……”紅妹向窗外望去,院里低矮的柵欄門敞開著,她感覺阿紫姐姐隨時會笑著閃進來。
這一天上午過得特別慢,紅妹干完了所有的家務活,歇了一會兒就開始胡思亂想。這時候爸媽正在地里插稻秧,弟弟在學校里乖乖的上他的學。紅妹想著自己既然初中畢業這么久了,也不能在家里閑著了,她要出去掙大錢,幫助家里翻蓋三間新房子,起碼是那種青磚藍瓦的那種,而現在的房子墻還是泥巴和土基壘起來的,頂子樹枝鋪成的。
天氣太好了,太陽光暖乎乎的。院里的兩棵柳樹的枝條像無數的花辮垂下來,每一條軟得像發絲一樣閃著青黃。不知哪家人家的屋頂上傳來一陣陣的喳喳聲,喜鵲叫呢。紅妹的心里蕩漾著說不出來的喜悅,她想,用不了多久滿身牛仔衣的阿紫姐姐會來接她。
紅妹抬頭看看天,意識到該做飯了。
“阿妹呀,阿妹——,你看誰來了?”紅妹聽到了媽媽在門外的叫聲,知道是爸媽下工了。她轉過身,看到窗外笑盈盈的媽媽拉著阿紫進院了,后面緊跟著爸爸。
“啊呀,阿紫姐姐,我快盼不得了,我瘋呀,你再不來!”紅妹趕緊迎出來,拉住表姐的兩只手晃起來。
一時家里熱鬧起來了,兩個姑娘唧唧喳喳的趕得上外面的小鳥了。紅妹媽媽親自做起飯來,爸爸樂呵呵的抽起旱煙來,聽著她們互相的戲耍聲。
“這次我帶你走呀,”阿紫表姐的臉附在紅妹的耳朵上,壓低聲音,“將來干啥子,有些事情不能告訴你爸媽,怕他們擔心”。紅妹看著燒火的媽媽們的背影,父親又在點煙,一股股的煙圈噴出來,慢慢散去。
“好吧,可以告訴他們去的城市吧”紅妹急急地問。
“行的。吃飯的時候我給你講這事。”阿紫表姐摸了摸紅妹發亮的頭發。
媽媽知道紅妹要跟阿紫下南方去,想著那里離海肯定近,哪兒的人們說話都聽不懂,那個地方像上次去的成都的大街,人多車多,不放心的流起了眼淚。
“阿紫,你可照顧好你妹妹,長這么大,沒見過城市里啥樣,我也才去過沒幾次呢,外邊亂著呢”,紅妹媽媽望著阿紫,眉頭皺起來了。
“沒事,沒事,阿紫闖了那么多年,靠得住,靠得住……”紅妹爸爸煙霧繚繞的吧嗒嘴。
紅妹的爸爸媽媽喜出望外,閨女終于要出去闖世界了,高興歸高興,還是勸阿紫住了一夜,為紅妹挑了一些穿得出去的衣服,其中一個短袖的紅馬甲非常的亮眼。
“天氣很快就熱得不得了,到了廣州那邊了天天洗澡,還是少帶吧!”阿紫勸紅妹媽媽,“去了就可以掙錢,想買啥就買啥,哪一件穿著都時髦,帶著去了也得扔掉!”
紅妹最后還是穿上了那件紅色的小馬甲,上身里面套著一件紫色秋衣,紅妹想“反正天氣還有點涼”。
第二天一早阿紫表姐緊緊拽著紅妹的一只手出了門,紅妹的媽媽爸爸跟著走了一段路,阿紫好像很鄭重的握握他們的手,不讓他們往前走了。紅妹心里熱熱的,一股說不出的難受勁兒,目光濕潤潤的,望著揮手的爸媽越來越遠,她腦海里出現了那兩棵大柳樹和樹下那低矮的泥房子……
3.
從中巴車上下來,阿紫一直緊緊的拉著紅妹的一只手,快速的走向成都火車站。紅妹有點不習慣快走,平時在家里慢騰騰慣了。她還是緊緊地跟上表姐阿紫的步伐,兩個眼睛左顧右盼的,人來人往的,一輛輛從沒見過的小汽車從身旁閃過,汽車喇叭聲不斷響起。
剛走到進站口,花花綠綠的人群中鉆出三個女孩子。最前邊的一個大聲喊起來:“阿紫——我們在這兒!阿紫——”阿紫看到那三個女孩子了,前面是蘇媛媛,后面的的兩個不認識,大概是新出來的吧,憨憨的笑,每人背著個大書包。
“昨天我們就等你了!約好在這里見的。嗬,你也帶來個俊妹子!”這個蘇媛媛一邊拍著阿紫的肩膀,一邊打量紅妹,上下看了個遍。紅妹有點緊張,往后退了退,靠得阿紫緊緊的。
“哈,媛媛,你更厲害,帶了兩個妹子出來吆!這下咱們有的盼頭了,哈哈……”阿紫嘻嘻哈哈的和媛媛擠眉弄眼,紅妹看見這個叫媛媛的女孩年齡看起來比她大,個子也高,外套一身黃色風衣,披著過肩的長發,眼睛里透著一絲說不出來的冰冷。
“我給你說說,這個女孩叫紅霞,那個女孩叫小嬌,都十七八歲,急著要我帶出來掙大錢,你這個是——是誰?”蘇媛媛轉過身來,把兩個女孩子拉到前面,她們都不好意思的點點,也沒說話,就算是認識了。
“這是我舅娘家的孩子,去年就說好了要帶她,這下可好了,她們有伴了!”阿紫高興地摸摸紅妹的肩膀。
“走了,走了,買完票,我們候車室”阿紫看著蘇媛媛笑。
“好好好,哎,忘了,把你們三個的身份證拿出來吧!”蘇媛媛看看紅妹又看看另兩個女孩子。
三個女孩開始翻書包找身份證。蘇媛媛把阿紫拉到一邊,開始說悄悄話。
“你可要想好了吆,那是你親妹子,我那兩個是村里別人家的……”
“沒得問題,你只要看住她倆,我這沒得問題的……我都說了,來回路費、外邊的吃住單位都要管的,我哪兒親戚沒見過啥世面,也沒多問哪!”
“姐姐,姐姐,這是我的!”,“這是我的!”三個女孩子都把身份證遞給蘇媛媛,她們單純熱切的眼神讓阿紫心里閃過一陣慌亂。一轉念,阿紫馬上冷靜下來,看著蘇媛媛挨著順序收走了她們的身份證。
“到了地方,我會把身份證還給你們的,要登記的,先放我這里了,啊…”蘇媛媛微笑著,用哄小孩子的那種口氣和三個女孩說話。
“我買車票去!”蘇媛媛說完轉身走向售票大廳,阿紫和三個女孩子開始有說有笑的熟悉了。
紅妹感覺走路輕飄飄的,聽著車站喇叭不斷傳出女播音員好聽的普通話。
“爸媽,弟弟,你們等著吧,我一定要像阿紫姐姐一樣掙大錢回來!”紅妹盯著前面阿紫姐姐的背。另外兩個女孩緊緊跟著前面那個蘇媛媛在人群里穿梭。
她們終于擠進了一列車廂,在中間找到了她們所在的車廂座位。阿紫和媛媛幫著三個女孩對上了座位號。蘇媛媛不知何時準備了5瓶汽水,一種黃色的,一種綠色的。三瓶黃色的給了三個女孩,她和阿紫每人一瓶綠色的。
阿紫和蘇媛媛互相對視著,忽然一笑。
阿紫開口了:“你們喝吧,剛剛媛媛姐買的,你們帶的錢不多,一路上的吃喝不用操心吆!”,“對呀,對呀,不要客氣的…”蘇媛媛笑著勸她們喝水。三個女孩子互相觀望著,然后低頭看著瓶子發呆。
“來來,我給你們起開蓋兒……”蘇媛媛不知從哪里拿出一把好看的帶鉤子的小刀,一瓶一瓶的啪啪聲過后,每個瓶子都溢出了蘋果味的香氣和泡沫。
“走了這么長時間,肯定想喝水吧,快喝!快喝!”阿紫開始催促大家,并帶頭咕咚一聲,喝了一大口,然后呼出一口蘋果味兒。
紅妹看了看對面兩個女孩子,她們也在看著紅妹笑。紅妹舉起瓶子,少少的抿了一口,“真甜!”紅妹小聲叫出來,對面兩個女孩子也試探性的喝了一口,互相笑笑,又看看阿紫和蘇媛媛,然后低頭咕嘟咕嘟喝起來。
忽然列車咯噔一聲,一陣顫動過后,汽笛聲開始長鳴,窗外的天橋和大樓慢慢后退起來。
阿紫和蘇媛媛看著三個女孩正出神地盯著窗外不斷逝去的風景。
這列火車很快像蛇一樣竄出這個城市繁忙的空間。
在火車有節奏的顫動中,三個女孩先后靠著座背慢慢進入了遠方的夢鄉。
阿紫和蘇媛媛開始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她們對視了一下,然后各自站起來巡視周圍。周圍和整個車廂除了此起彼伏的嘈雜聲外,有一個穿制服的女服務員吆喝著“誰要水”,也沒有一個乘警出現。她們又先后坐下來,試探性的推了推幾個女孩子的胳膊。
“可能太累了,她們睡得可真香!”阿紫白了蘇媛媛一眼,笑了。
蘇媛媛湊過來,在阿紫的耳朵邊悄悄地說:“咱們該開始給她們找婆家了!”
列車在三個小時后開始進入了一個黑色的隧道,車外轟隆隆的聲音也沒能震醒三個女孩的美夢。
4.
“旅客同志們,龍城車站就要到了!請帶好您的行李物品,準備下車!”列車播音員重復播報客車將要到站的消息。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紅妹一直迷迷糊糊的,使勁睜開眼,窗外亮起來,空曠的原野,枯黃的草叢,遠處有山,山上有白雪,前邊有村莊逐漸近了,看不到家鄉的那種初春的綠色。
紅妹扭頭看到兩個姐姐都迷糊著,那兩個女孩相互靠著,嘴半張著,似乎睡得很香。她自己睡意朦朧,心里卻在想:“這是到哪了?”,不一會兒又開始進入沉沉的夢鄉,列車仍舊震顫著向前沖去。
過了幾分鐘,阿紫突然醒來,推了推蘇媛媛,“噯,不能睡啦,快到了!”
蘇媛媛一下子跳起來:“啥子?到啦?”,看著周圍的人們不斷站起來取行李架上的大包小包,“快叫醒她們吧,收拾收拾下車吧!”
剛睡了一會兒的紅妹又被推醒了,睜開眼一看,兩個姐姐正看她笑,另外兩個女孩子正站起來整理東西。
“阿紫姐,咱們這是到哪了?”紅妹還是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
“龍城,咱們的得去找個熟人,還得倒車,去找那個山西老板給咱們安排工作。”蘇媛媛說完,看了看阿紫,兩個人相互對視一笑。另外兩個女孩瞇著眼,有一個不斷打呵欠。
紅妹隱隱感覺:“這是怎么了,老瞌睡?”,一路上依稀記得她和那兩個女孩還被兩個姐姐扶著去了好幾趟廁所,一會兒又覺得不是。
終于到站了,紅妹和另外兩個女孩迷迷糊糊的跟著阿紫和蘇媛媛,在人流的涌動中來到了站前廣場。在嘈雜的聲音中,阿紫和蘇媛媛又拉著她們轉身往右邊遠處一個小巷子走去。廣場上到處都是站著或者坐著的人群,清晨的陽光涼嗖嗖的,紅妹似乎有點清醒了。
小巷越來越窄,阿紫走在最前邊,蘇媛媛跟在三個女孩子的后邊,不時地往后瞅瞅,像是怕有人跟著似的。在進入一條到處都是平房的胡同后,看見前面一個小院的大門邊墻上不規整地寫著四個黑色大字:“大眾旅館”。阿紫指了指虛掩著的大門,“就這兒了,咱們先住下歇歇腳。你們蘇姐一會兒聯系老板來看你們!”
紅妹和兩個女孩子住在了一起。她們一放下書包,迷迷糊糊的趕快扯開被子,倒頭就睡。紅妹感覺安靜極了,就像睡夢中的那種安靜,一下子醒不過來。
阿紫和蘇媛媛就住在她們隔壁。阿紫打著哈欠,看蘇媛媛蒙著頭要睡。
“喂喂,媛媛,不能睡。趕快找那個人談談錢的事!”阿紫過去使勁兒拍蘇媛媛的肩膀,湊近她的耳朵。
蘇媛媛拿掉被子,“是啊,咱們不能耽誤時間,還得給她們找婆家呢,呵呵”。
兩個小時后,蘇媛媛把一個穿著草綠色軍大衣的男人領到了阿紫的面前。
“這就是老朋友介紹新認識的二毛老板,專做人口生意的,咱們聽他的安排,到了地方拿錢走人!”蘇媛媛一只手搭在那人的肩膀上,顯得很親密的樣子,低聲說話。阿紫看了看那人臉上的一道疤。那人的眼睛小得快成黑豆了,留的寸發黑亮黑亮的,兩只手揣在大衣口袋里,只是冷冷的盯著阿紫,裝作傲慢的神態,阿紫有點想笑。
“你們得聽我的,事情成了,你們要一個人算我三成。不行的話,你們找下家!”一道疤終于說話了。
“說啥呢,就你了!媛媛,你跟他好好談。我相信你們守規矩的!”阿紫趁一道疤不注意,遞給蘇媛媛一個眼色。
“走吧,為了咱們的合作,去搓一頓!”一道疤終于笑出來,露出了滿嘴大黃牙。
“那三個小丫頭睡不醒,不要擔心!等咱們回來給她們帶吃的!”阿紫說完跟著他們出去了。
“也該好好享受一頓了,放松一下……三個女孩子肯定能找得到好婆家,不用再受苦了!嘿嘿……北方女人都是坐炕頭的命,舅媽他們會感激我的……”阿紫胡思亂想起來,跟著蘇媛媛和那個一道疤老板走出了那個隱秘的小巷子。
5.
阿紫和蘇媛媛在半夜的時候回到了旅館。
三個女孩被她們喊醒了,迷迷糊糊的吃了帶回來的盒飯。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坐車去平城,有人接我們。”阿紫和蘇媛媛圍著三個女孩子,身上的酒氣一陣一陣飄過來,紅妹皺了皺眉頭,看到那兩個女孩子捂鼻子。“好了,我倆也睡呀,等天亮喊你們!”說完蘇媛媛拉著阿紫晃晃悠悠的出去了。
紅妹關了燈,三個女孩子開始沉默不語,外面不時傳來火車的鳴笛聲。過了好一陣子,屋里黑漆漆的,紅妹有些清醒了,那兩個女孩子發出輕微的打鼾聲。
紅妹心里盼著天亮,快快趕到阿紫姐說的那個地方。睡意悄悄地來了,紅妹又沉沉地睡去了。
一陣陣嘈雜聲傳進來,外面好像有人進進出出,有喊著“到點呀,快去車站”的聲音。阿紫一下子睜開眼睛,天亮了。阿紫推了推身邊的女孩,“醒醒吧,醒醒吧,別誤了車呀!”兩個女孩子瞇著眼,“真困啊,怎么比在家下地干活還累啊”,一個女孩對紅妹笑笑,不好意思的樣子。
這時,阿紫和蘇媛媛推門進來了,帶進來一股冷氣,紅妹身上一陣顫栗。
“收拾東西!趕快出發!一會兒出去吃早點,快!”蘇媛媛冷冷地說。阿紫抄著手,看著她們笑,“睡好了吧!”。
五個人急急忙忙的走出胡同口,右拐進入一條街。滿街都是飯館,不斷有男的女的在喊,“刀——削面,炸油條!”“豆腐腦!”“下方便面——”。
阿紫走在她們的前面,蘇媛媛后面跟著,不時的回頭看看。
“就這家吧,二毛在里面候著咱們呢!”阿紫直接進入家刀削面快餐店,里面熱氣騰騰,紅妹看見昨天的那個一道疤坐著喝水,還夾著一支煙,旁邊多了一個陌生的向門口張望的大胡子男人。
剛剛坐穩,阿紫招呼服務員每人上一大碗刀削面。對面的大胡子扭頭就問:“毛老板,你的生意不錯呀,川妹子就是水靈,好好……”一道疤一個勁兒使眼色,瞪了大胡子一眼。大胡子低下頭喝水。
“喝水,喝水,暖暖身子,這里不比成都,北方的天氣還涼著呢,要穿好衣服,啊!那個是不是穿少點了”一道疤微笑著,指了指紅妹。紅妹感覺還真冷呢,那個大胡子胡亂地打量著她們……
吃過飯,阿紫和蘇媛媛帶著她們三個去車站候車廳。一道疤和大胡子在后面遠遠地跟著,對著她們指指點點,還到處張望。紅妹也不時回過頭來,用疑惑的眼神打量他們。那兩大男人一直跟在她們后面,卻又不靠近,直到上了車才挨著她們的鄰座坐下來。車上人來人往,都在尋找自己的座位,喊叫聲偶爾可以聽到幾句普通話,濃重的山西地方口音,聽起來像是吵架,還粗俗,卻又看見他們在笑。紅妹感覺像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阿紫姐說的廣州也這樣嗎?聽起來又不像阿紫姐唱的粵語南方話,都說南方很熱,可以看到大海,可是這里路上看到的全是土山!
“來,咱們打撲克兒,對了,一路五六個小時呢,這里有瓜子,汽水,火腿腸,你們想吃啥就吃啥,哈哈來來!”一道疤和大胡子圍過來,把一袋子吃的東西一股腦兒倒在桌子上。阿紫和蘇媛媛,相視一笑,“不客氣啊,這兩位大哥跟著我們去找人,他們介紹生意給咱們,不見外不見外啊!”蘇媛媛站起來給每個人拿吃的。
大胡子轉身走了,一會兒回來時多了兩個鐵絲架子似的小凳子。小桌子一下子成了這六七個人的中心。打開的兩副撲克兒整齊地擺上了桌子中間。阿紫和蘇媛媛開始洗牌,然后放好。每個人一邊嗑瓜子,一邊開始搬牌,氣氛開始活躍起來,三個女孩字唧唧喳喳的爭搶著出牌,阿紫和蘇媛媛不斷地對著那兩個大男人露出得意的笑容。
列車離開站約莫一個多小時了。紅妹感覺又開始困,不想玩了。看看那兩個女孩子,她們也慢下來,話也少了,手里扔了牌,眼睛卻朦朧的望著車窗。
“不玩了,不玩了,你們都困了!瞇一會兒吧,醒來再玩!這幾個真是沒出過門,經不住折騰……”蘇媛媛站起來,揮揮手。兩個大男人和兩個姐姐分別離開了座位,他們都消失在前邊個車廂的接口處。
紅妹又一次陷入睡意的朦朧中,看見那兩個女孩互相依著背打起盹來。她吃力地轉過身來,迷糊中看見車廂站著的人群中一道疤和大胡子鬼鬼祟祟地往這邊張望,兩位姐姐正互相咬著耳朵說話。眼皮太沉了,紅妹感覺自己在掉入了黑色的深淵,一直在掉……她又感覺自己了進入了遠方的夢鄉。
6.
紅妹隱約記得她們三個女孩子是在迷迷糊糊中下了火車,下車的地方大約就是平城車站。兩位姐姐扶著暈暈乎乎的她們出了站,后面跟著兩個模糊的人影。在一個偏僻的路口,一個人影揮了揮手,叫來一輛搭棚子的三輪車,紅梅和她們一起先后爬進了三輪車車棚,車棚后面的簾子被人拉了下來,車棚里馬上黑暗下來。兩個男人先后喊著,“出發!嘿,出發了!大山洼,價錢照舊!”,“快!快!不能耽誤事,抄小路!”。“好嘞,看好了,別掉下來!我賠不起的,看好了!”司機一邊在啟動車,一邊向后面車廂喊叫。
“姐——阿紫姐!這是去哪呀?!”紅妹感到害怕了。旁邊的女孩也叫起來:“媛姐,媛姐,這是去哪?去哪?!”
“誰也別喊!去了你們就知道啦!安靜點兒啊,誰出聲那兩位大哥要打人的,啊——!”蘇媛媛冷冷的嚇唬她們。
紅妹又要叫阿紫姐的時候,感覺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一股香氣跑進了鼻子,一瞬間她暈了過去,聽不到任何的聲音了。
……
等醒來的時候,紅妹發現自己已經仰著躺在一個叫窯洞的大炕上。眼前坑邊上坐著一個穿著藍色大棉襖的男人,約莫五十多歲,頭發亂蓬蓬的,大眼睛瞪著紅妹發呆,咧著嘴傻乎乎地笑,“媳婦,媳婦……”那人輕輕叫著。
紅妹一轉眼,徹底清醒過來了,往四周一看,這里除了這個老男人,她們都不見人影了!“啊!?她們哪去了?!阿紫姐——阿紫姐——”紅妹一下子掙扎要起來,又發現雙手已經被反著綁起來了,兩只腳也動彈不得。紅妹一下子感覺到不好了,“姐——救我——姐!救我——”紅妹驚恐的眼睛里流出來淚水,開始哭喊。
“不許哭!不許哭!媳婦,你是俺媳婦!!”老男人轉身拿來一條毛巾,摁住紅妹的腦袋,硬是堵在了紅妹的嘴里,紅妹掙扎著搖頭,喊不出聲來。
“你是俺花錢買來的媳婦兒,你要聽,聽話,俺,俺就給你松開!”老男人兩手抄在袖筒里,袖筒黑亮黑亮的,臟兮兮的。
紅妹開始翻身,挺起頭,往炕邊上滾了一下。老男人跳下地,一下伸出雙手擋住,“摔著呀,摔著呀,摔著就壞了!俺攢了七八年的錢才買到你,你可別糟踐自己呀……可別,可別!”老男人一只扶住紅妹的脖子,一只手推著紅妹的腰,一股酸臭味彌漫在周圍。紅妹一下子聞著了,幾乎喘不過氣來,臉憋得通紅,淚水不斷地淌,嗓子的聲音嗡嗡的叫不出來。
“阿紫姐,你怎么了!?你在哪里!?你在哪里……”阿紫眼睛大睜著,盯著半圓形房頂一直嘟囔,一直喊,聲音終究傳不出去。那個老男人開始來回走動,還一拐一拐的,背著兩只黑紅的大手,不時回頭看紅妹一眼,自言自語“怎么辦怎么辦”。
就在紅妹叫得有氣無力的時候,一雙黑紅的大手撲上來,捂住了紅妹通紅的臉,老男人瞪著大眼珠子的面孔湊了過來。紅妹一著急,身子一轉,腿曲起來,綁在一起的雙腳飛快的揣到了那張臉。
只聽“噗”一聲,“啊——媽呀,俺的牙——俺的牙!”紅紅的鮮血拉著絲從老男人嘴角滴下來。
老男人扭曲著面孔,痛苦地吐著血水,猛然抬起頭,瞪了瞪紅妹驚恐的眼睛,猛然轉身,四下里找東西。
“俺打死你個孬貨!打死你!”老男人跑過去,一把抓起靠在墻邊的一把鐵鍬,揮了揮,直直地向紅妹的雙腿蓋下來……紅妹轉過頭,趕緊閉上了眼睛。
7.
就在那把鐵鍬蓋向紅妹雙腿的瞬間,咚的一聲,門好像被誰揣了一腳,震得窗戶上面嘩啦啦響,灰塵與小土塊紛紛掉下來。
“不——要啊!大——叔叔——要出人命的呀!”外邊出來一個小伙子急促的大叫聲。
鐵鍬背還是重重的砸在紅妹的雙腿上。
“啊——啊——嗚”紅妹扭曲著身子,滾來滾去,堵上的嘴含混不清地大哭起來,眼睛還是緊緊閉著。
老男人一下子被自己的舉動嚇住了,愣愣地站著。
“咚——”又一聲響,門開了,啪一聲撞在墻上,一個小伙子沖進來,馬上奪下了老男人的鐵鍬。
“根子叔,你想要人命呀,她這么小,和俺一樣可以叫你叔叔的……俺早聽說了,你買回來個小媳婦,就是她呀,你看看!你看看,她禁得住你打嗎!俺在外面瞅了你們有一陣了!”小伙子一邊勸一邊把他的根子叔推到土墻邊。
“三娃子,你敢管老子的事情!?”根子的眼睛睜得圓圓的。
三娃子回頭看見紅妹閉著眼睛,“啊嗚——啊嗚——”哭聲越來越大,淚水整個糊滿了通紅的臉。三娃子轉身沖過去,揪出堵在紅妹嘴里的毛巾。
“啊——”紅妹終于哭出聲來,睜開了眼睛,目光里浸透著逼人的一股冷氣。哭聲驚得老男人根子心里發顫,估計小小的大山洼村的人們都聽見了!
三娃子心里發熱,兩道濃眉快豎起來了,“你是誰?你哪個瘩的(哪里來的)?哦!快看看,腿砸壞沒有??別哭了呀。”三娃子說著開始解紅妹腿上的繩子。
“一邊去!敢管老子的事情!?俺媳婦要是跑了,俺打死你個龜孫子!”老男人根子跑上前揪住三娃子的手。
“你敢!你敢!俺過會兒叫一幫小弟兄來揍你個半死,老沒用的,你這是干甚缺德事!小山洼那村公安都去了好幾回了!”三娃子狠狠地瞪著老男人根子。
紅妹開始嚎哭起來了,哭聲鉆進了三娃子的心里。三娃子皺著眉頭,看著紅妹乞求與絕望的眼睛。
老男人根子愣愣的退后了,突然不知從哪里抽出一張紙,卷起了旱煙,開始在地上慌亂地轉圈,像是在尋找啥東西。
這時門邊上突然擠滿了大人和小孩的腦袋。
“哎呀,多俊的妹子!”
“聽說是四川來的,昨天那伙人半夜就跑了!”
“這閨女遭罪呀!”
“這個姐姐好美!看她那紅衣服…”
外面的人唧唧喳喳的,聽到了紅妹的哭喊聲趕快來看熱鬧了。
“去去!別看--看了!”三娃子跑過去把門掛住了。
外邊亂哄哄的議論著。
三娃子瞪了老男人根子一眼,然后直接走過去抽開了綁在紅妹腿上的繩子,再把紅妹身子直接翻過去,解開了綁在手腕上的繩子,紅妹大哭著抱住了自己的小腿,“我的腿!哇,啊呀——啊呀——”。
“俺看看……”三娃子去拉紅妹的小腿,想幫她卷起褲腿。紅妹一甩手,擋開了三娃子。
“哎呀,哎呀,疼死了,我的腿是不是斷了呀……阿紫姐!姐——”紅妹哭得撕心裂肺。
三娃子也愣住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忽然,三娃子抓住紅妹的一只手,“你拿開手,看看斷了沒有,斷了趕緊找接骨匠……你放心,俺不會害你的!”紅妹沒攔住三娃子,一只褲腿向上一卷,腿背上露出一片紅印子。
“你摸摸,快摸摸,有事沒?快!”三娃子拉紅妹的手。
紅妹止住了哭聲,掉著淚水,摸了摸自己的腿,“哎呀——”叫起來。
“你下地走走,走走!”紅梅聽了這個三娃子的話,慢慢地挪動雙腿。
“唉——唉——這女的難弄啊!老子的牙都歪了!”老男人根子抹了抹嘴上的血絲,吸著煙,看著紅妹下地。
“阿紫姐,你在哪里?這是怎么了!救我呀,救救我啊!”紅妹心里喊著,咬著牙,試探地讓腳著地。剛剛一用勁兒,一陣鉆心的痛傳遍了全身,“啊——啊——”紅妹急出一身汗來,額頭的汗水流了下來,和著眼淚流進了嘴里,流進了嗓子眼。身子一軟要坐下來,三娃子趕緊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拖到炕上。
紅妹一下子躺在了炕上,啊啊地喊叫。
“根子叔!你看著,俺去找人來看看!不許欺負她,不然俺的小兄弟饒不了你!”三娃子知道根子叔的膽量,上回因為根子叔罵瞎眼老奶奶的事被他領著村里的小兄弟揍過一回,弄得滿鼻子都是血沫子。從那以后,根子叔就躲著他走路。
老男人聽著三娃子去叫人,臉色大變。三娃子一看。“你也別怕,俺去叫人給這女娃子看腿斷了沒有!”說完,三娃子就跑著出去了。
紅妹的叫聲越來越讓人心疼。老男人趕緊關上門,轉身靠在門上,盯著哭叫的紅妹,心里亂亂的。
8.
約莫過了半小時,三娃子終于把鄰村的接骨匠叫過來了。這里說的接骨匠就是村里專門用土辦法治療跌打損傷的人。紅妹后來才知道這個村叫大山洼,二里外的鄰村叫小山洼。
接骨匠示意紅妹不要再哭了,也不說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向三娃子問清了紅妹挨打的部位。紅妹繼續哭,不停地喊疼。只見接骨匠猛然伸出雙手,向紅妹的腿面上壓去。紅妹“啊”地大叫一聲,加大了哭聲。接骨匠對紅妹笑著點點頭,“沒事了,閨女!估計歇上半個月就好了!”,然后轉過來對著老男人根子,“傻根子,這地方本來就缺女人,好不容易買來了,就好好養著呀!還下狠手,真是……”
接骨匠水也不喝一口,拍拍身上的土塵就走了。外面圍觀的人們也覺著沒趣,一個一個散了去。紅妹的哭聲開始小了,也不覺著那么疼了。她試圖站起來,但就是不行,一用勁兒就開始鉆心的疼。
三娃子也不敢多說話,只是呆呆的看著紅妹。老男人根子還在唉聲嘆氣。
“嗚嗚,求求你們告訴我,咋就來到了你們家,我那幾個姐妹呢,里面有一個是我親表姐呢……嗚——”紅妹不覺淚水又流下來,開始了嗚咽。
“根子叔,你告訴人家!這是咋回事?你傷天害理呀,唉唉——”三娃子瞪著老男人根子。
“唉,說了也晚了,她又回不去。俺都不知她哪疙瘩的。那幾個外地人根本就不會說實誠話,只說這閨女是南方人,要一萬塊錢,俺打價,給了她們八千……”老男人蹲在地上,低著頭繼續卷他的旱煙。
“是不是,有個穿藍牛仔褲的高個子女的,頭上扎花手絹?那是我表姐!?”紅妹抹了抹鼻子,繼續哭。
“嗯,是有一個,另外跟著一個臉上有一道疤的男人,跟個社會人保鏢似的!”老男人低著頭吐煙圈。
“你說,你說!有沒有另外兩個女娃子跟著?……”紅妹好像不想再哭下去。擦了擦臉,咬著牙問。
“沒見呀,沒見呀……”老男人抬起頭來,“你也別哭了,俺也苦著呢……沒辦法,沒辦法的!這里好多人家的媳婦都是買來的,花了大價錢呢!”
紅妹一下子明白了,表姐就是人販子,她的親表姐親自把她賣了,天呀!她真狠哪!那兩個女孩子結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既然來了,你就先住著吧!……”三娃子瞪了瞪老男人根子,根子又低下頭抽煙,然后對著紅妹使眼色,眨眨眼。
“俺叔他心也不壞,就是粗暴。你不愿意,咱看看想啥辦法…反正你也走不了,估計是傷到骨頭啦!”三娃子繼續安慰紅妹。
紅妹感覺不是那么緊張了,只是繼續抽泣,不住地抹鼻子。
“根子叔,人家也許還餓著肚子呢,趕快殺只笨雞款待人家呀!”三娃子過去揪了揪老男人根子的肩膀。
老男人根子見氣氛緩和下來了,笑出來,“好好!俺去,俺去,很快的!”老男人馬上扔掉煙頭,一拐一拐地走出去了。
“噓——別哭了!俺幫你想辦法逃出去,不要再哭啦,你的好好養傷……”三娃子看著紅妹紅撲撲的臉,不好意思起來了。
“告訴你吧,你也別掙扎,跑不出去的,幾十里都沒車,俺出去也靠走著,爬山越嶺的,公安知道了也不管,本地人向著本地人,這地方窮得沒人來,只能買媳婦來呢……”三娃子悄悄地說,掃視了一下四周,確實沒人別人偷聽。
“哥哥,那你救我吧!我會報答你的……”紅妹說完,淚水又止不住了。
三娃子看著紅妹淚汪汪的眼睛,“唉,俺想幫你,得等等看。”
“我怕,我怕,他會欺負我……我還是想走,嗚嗚——”紅妹想起老男人揮起鐵鍬的情景。
“沒事,俺會找俺奶奶想辦法幫你…俺奶奶看不見,可她心腸好著呢!”三娃子想好了,晚上讓紅妹住在奶奶家,決不能讓根子欺負人家閨女。
正說話間,老男人根子提著一把菜刀進來了,刀上滴著鮮紅的血。
“快把她藏起來,公安來村里了!”根子狠狠地瞪著三娃子,目露兇光。
三娃子知道是有人報信來了,那只老母雞肯定是被根子叔殺死了,根子叔顧不上收拾了,跑進來把他嚇了一跳。紅妹看見了刀在滴血,開始發抖。
三娃子啥也不顧了,趕緊背起紅妹,拉開簾子,飛快地鉆進了窯洞的套間。
紅妹聽見了“公安來了”,心里一急,開始掙扎,攥著拳頭砸三娃子的后背,一邊大喊大叫……
9.
“根子,根子!在家嗎?……”三娃子他爹柱子推門進來了,拄著一根棍子,頭發花白。看見根子拿著一把滴血的菜刀,抬頭盯了盯根子,“你干嘛?!里頭誰哭哩?”三娃子爹接著往里走。
“先別進去,就是買來的那個小媳婦,別,別進去,大哥!”根子把刀轉到背后,向前一步,冷冷的擋住了大哥柱子。
“聽說公安局的人來了,大哥,你,你見著沒?”根子慌亂起來。
“哼!來了,管你嘛事?嚇得你,人家來查別的案子,警車剛走。誰都知道買媳婦這檔子事。著地方窮的叮當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嘛。”三娃子爹轉身坐到炕邊上,也卷起煙卷。
“可把俺嚇壞了,那個壞小子喊了一聲公安來了,就跑了。俺當真了呀!”根子擦擦額頭上的汗珠,“別走了,晌午燉雞吃!俺去忙了。”說完根子趕緊繼續殺他的雞了。
“誰還在里頭?出來!”三娃子他爹感覺到除了哭著的女娃子還有別人。
“是俺呀,爹——俺三娃子呀。俺出來呀!”三娃子大聲回應。
三娃子繼續悄聲勸紅妹,“你別哭,俺會告訴你怎么回事……”,三娃子拍拍胸脯,“你放心,俺會幫你!公安真來了也不管,最多問問就走了,俺怕他們找俺叔的麻煩…俺叔就那么點錢,十多年攢下的,有麻煩就花不起啦…啊——?”
“嗯嗯……哥哥,你救救俺吧,救救吧!”紅妹看著三娃子說話一本正經,不哭了,雙手捂了臉,坐著給三娃子磕頭。
“你要想離開這里,就得聽俺的。不能鬧騰,順著他們的心,當然,俺不會讓俺叔欺負你!”三娃子誠懇地望著捂著臉的紅妹。
說完三娃子趕緊出去見了爹。
“你個壞小子,管他干啥!又不是你媳婦。幫你叔做飯去,今兒就在你叔家吃,不管咋,這也算喜事嘛,嗨嗨”三娃子爹笑得眉毛都翹起來了。
“你陪我看看這閨女子長得咋樣?”說完,三娃子爹走在前面,進了里屋。
“好俊的閨女兒,家是哪圪垯(哪里)的?別哭了,有啥事情說說,俺知道那些人就是牲口……俺慢慢給你說說這里的事嘛”坐下來,三娃子爹一邊卷煙卷,一邊對著紅妹說話。
“嗯——四川的……”紅妹低低的聲音回答,放下捂著臉的手,看到一個花白頭發方臉老爺爺,微笑著。
“俺給你說,他叔都給俺說了,前半個月就有外地人聯系往這兒領女娃子的。沒想到這么快,昨兒個天快黑的時候人就來了,一個說話和你一樣口音的,一個臉上一道疤的男人,看樣子都不是啥好人!你不是跟他們一伙的吧?要是騙子,俺們農村人就慘了吆1”三娃子爹邊說邊看紅妹的反應。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我也被騙了!她們把我賣了呀……還有兩個和我一般大的女娃子,現在……唉——”紅妹說著眼淚又撲簌簌地掉下來。
“一會兒咱們吃飯,山藥蛋子燉雞塊,再讓俺娃子給削個山西面,估計你也餓了……聽說你是被麻袋裝著來的,沒磕碰著吧?那是一伙牲口人!呸呸!”三娃子爹憤憤地罵。
“我的腿,我的腿可能壞了!剛才那孩子叔叔大打的……”紅妹低下頭,摸摸腿,還是疼得厲害,心里想:“不會是打壞了吧!?”
“估計沒事的,我來的時候那接骨匠說了沒事的,那也是半個醫生嘛!”三娃子爹安慰紅妹。
“俺這地兒太窮了,有本事的都出去了,光棍太多,你看行吧,可憐可憐俺這個大兄弟,五十好幾了,就是問不上個媳婦……你也別急,好好掂量掂量,走是走不成,就是走,那么多錢你一個女娃子能拿出來嗎?當然你爹娘也不知道。這事呀,閨女,你也好好想想,俺們也好好想想,甭鬧騰,鬧壞了身子命都沒了……”三娃子爹還是想勸紅妹安心接受這樣的現實,讓她認命。
紅妹抽泣著:“天哪,阿紫姐姐怎么就學壞了,做起人販子了,敢賣她親妹妹!”紅妹真不敢想象那兩個女娃子的情況。
“俺大兄弟,性子急,人也笨,不會哄人兒,跟了她,生個一男半女,哪怕你再走,恐怕到那時候你也不愿走了。地兒窮,但吃穿不愁,這兒的女人都是坐炕頭,從不下地干活,聽說你們那里,女人挑大梁……像你這樣被買來的媳婦大部分有了孩子就都留下了,也有跑了的被打斷腿的,也有失蹤的……被公安送回家的就少啦,唉,他們也可憐光棍漢們呀……”三娃子爹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卷,好像是吐出了心里的無奈。
“往后想想吧,要你愿意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俺們會對你好的!俺去看看飯好了沒有?”三娃子爹說完,轉身拍拍屁股就出去了。
三娃子一直外面偷聽他爹的絮叨。在他爹走出窯洞門的時候,三娃子跑進里屋,對坐著默默流淚的紅妹悄悄說:“恩,往后想想吧,會有機會的……你知道!”三娃子說完還“噓“一聲,然后轉身在門外那屋開始和面了。
“我一定要跑出去,一定!”在三娃子轉身出去的那一剎那,紅妹似乎知道該怎么辦了。
10.
三娃子在外屋開始和面,心里想:“給這個女娃子嘗嘗他做的刀削面,加上根子叔燉的雞塊,一定可以讓這個受了驚嚇的女孩子安靜下來。女娃子比他大不了幾歲,可是如果跟了根子叔簡直是鮮花插在……還是想辦法把她送走吧,可是根子叔那么多的錢怎么辦呢……”。
紅妹漸漸不再抽泣,靠在炕上那摞起來的被子睡著了。可能是太累了,好不容易安靜下來了,緊張的情緒再也拗不過困意了。
三娃子好像聽到了里屋女孩子輕輕的鼻鼾聲。三娃子把和好的面塊墊了一塊白布扛在肩膀上,出門走向屋檐下那只冒著熱氣的大鍋,多半鍋的沸水在翻滾冒泡。
“三娃子行了啊。等你有媳婦了,她可享福了,啊。”根子叔瞇著眼笑,“晌午多吃幾碗,還有肉有湯……你小子真有口福了,昂!”
“看你喜的,還不知是好事壞事呢?!你可不能亂來,女娃子還沒說愿意呢,你強來,說不定要出人命呢,一個大活人,那可不是貓呀狗呀捉來就能養著!”三娃子白了根子叔一眼,繼續飛快地用一塊彎鐵皮削面,隨著刀子接連不斷的劃出去,雪白的像是飛魚又像是線束的面條不斷成群地飛向沸騰的開水里。
“又不是咱一家這樣的,不怕!來都來了,咋?!給咱老王家添個娃就行,以后愛咋咋的!她要敢跑敢鬧,俺就揍她個半死!哼……”根子書瞪了瞪三娃子,捋起兩只袖子,開始往灶火里加柴。
“你呀你,根子叔,俺好心去勸你呢,你得慢慢來,鬧騰起來,啥也不成。這幾天先讓她和俺娘住在一起,有俺看著,等說和說和……要不鬧騰起來,黑天半夜的可沒人管你,你一個人咋辦?是不是,你說?”三娃子想先哄住根子叔,不能讓那個女娃受欺負。
“……那,那不行,你們看不住,跑了咋辦?俺就守著她,她還能往哪跑?這百十里地,都是土山,就她那兩條腿呀……哪也甭去,哼!”
三娃子看一時勸不下,就不再勸了,準備另想辦法。
“醒醒,快醒醒!飯好了,吃完了你再睡!”三娃子推了推紅妹的胳膊。
“啊——”紅妹一下子醒了,驚叫一聲,神情恐懼極了。一看是三娃子秀氣的面孔,馬上安靜下來。
紅妹看看周圍沒人,“好哥哥,求求你,一定救我!你叔的錢我會還的,我爸媽知道了一定給你們錢。救救我吧……”紅妹爬著給三娃子磕頭,眼淚不住地流下來。
“別出聲,俺答應你了。這幾天俺想辦法,你最好先聽他的話,哄著俺叔高興了,不欺負你就行。他有時太暴躁,你會挨打的。俺晚上又不能在這里住。你要想辦法穩住俺叔叔啊。”三娃子讓她坐好,然后出去招呼根子叔和爹爹了。
在炕上安頓好飯菜,根子叔和三娃子爹開始高興地喝酒吃肉,紅妹在旁邊呆呆地看著面前的碗筷。
三娃子往紅妹碗里夾肉,“他們喝他們的酒,咱們吃咱們的……哦,你的衣服,你的衣服太單薄了,讓俺叔去平城給你買衣服!”三娃子忽然看到紅妹穿的衣服實在太單了。
“……有了!女娃子有救了!”三娃子盯著紅妹的紅馬甲心里想到了一個辦法。
“根子叔,你看看她,穿的多單薄呀,你給人家買新衣服吧,要去平城大商場買!哈哈,女娃子就愛漂亮衣服穿,那樣她就高興了吧!”三娃子給紅妹使眼色。
紅妹一下子抬起頭,極力地望著三娃子興奮的表情。她隱隱約約想到了三娃子的意思:去平城買衣服也許是個逃跑的好機會!
紅妹慢慢地拿起筷子,端起了飄著香氣的一碗刀削面。
“好!吃了,吃了!能吃飯就好!新媳婦嘛,哪能沒有新衣服,再窮俺也給她置辦新衣服!不能丟人嘛,就去平城大廈買!”根子叔忽然笑著咕咚一口酒下肚。
三娃子看到紅妹還在一邊抹眼淚一邊慢慢吃飯。
紅妹忽然轉過頭看到三娃子在笑,也會意地苦笑了一下,低了頭。
根子叔和三娃子爹連吃帶喝鬧騰了半個下午才收場。
三娃子一邊收拾鍋碗,一邊尋思這個女娃子晚上去哪里住。
紅妹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糊,幾次努力站起來都不行,動一動就鉆心地疼。“這個樣子咋逃出去呢?!”她想,“這個叫三娃子的也不知是不是真心幫她?他們是一家親,他怎么會幫我?不會是騙我,哄我留下來給他叔當媳婦吧……”
三娃子爹跳下炕,向根子叔擺擺手,示意不要驚動那個睡著的女娃子,然后搖搖晃晃出去了。根子緊跟著下了地,出去送三娃子爹。
三娃子正好回來收拾剩下的碗筷,等他們出了院,突然從懷里拽出一把菜刀,用一塊毛巾包著。
他趕快推醒了紅妹。紅妹看著那把刀,哆嗦一下,“干啥?干——”紅妹差點喊出來。
“你先把刀藏起來。你今天得住在俺叔家啦!估計俺也帶不走你,俺叔喝了酒,會跟我打架的。為了安全,俺給你把刀,到時候你嚇唬他就行,俺叔面上粗暴,到時不管咋,你嚇唬他,他肯定不敢動你。現在這個樣子,你走不了路,你先歇上一段時間,往遠想想。你要信俺,幫你是有原因的,俺看不下去,以后告訴你為啥?好不……”三娃子說完把刀藏在紅妹背后的被子下面。
紅妹疑惑地看著三娃子溫和的眼神,似乎那許諾是真的。“看來這些日子得靠自己啦!……”紅妹似乎很無助地低下頭。
根子叔一進門,“嗨,三娃子,收拾完沒?這里沒你的事啦,該回家啦!俺要睡一會兒覺了。哈哈--”
“好啦,俺也該回去歇歇了。根子叔,要好對待人家,畢竟人家才那么大,你要動粗,到時候出了人命,那時候公安就不會放過你啦……她的腿估計傷的不輕,可得養上一段時間呢。”三娃子往外走,扭頭看了看紅妹,她低著頭,膀子顫動起來。
11.
在去龍城的鐵路線上,車窗外閃過一個個村莊,每隔一段時間汽笛就要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聲。
紅妹從回憶中醒過來,望著對面憨厚微笑著的青樹,不好意思的抹了一下鼻子,緊接著快速地掃視了一遍周圍的車廂。人來人往,腳下有規律的顫動著。
“沒事,我隨時可以幫你報警。對,后來你沒事吧,怎么逃出來的?!……你要不想說,我就不問啦。”青樹被女孩子的遭遇震驚了,他想知道更多的細節,又怕問到女孩子不愿說出來的更壞的遭遇。
“就在那個叫三娃子走了的當天晚上,我嚇壞了,以為那個老男人肯定不會放過我。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應哪!大概喝的太多了,三娃子走了,我聽見他嘿嘿笑,沒敢睜眼。他竟然睡著了,一夜沒事。”紅妹嘆了一口氣就沉默了,低著頭看自己的一個手腕。手腕上有一道一寸多長的疤痕,凸起來,紅紅的。
“手腕咋的?傷著了啦?”青樹順著紅妹撫摸的手指縫看到了那疤痕。
“我上車看到你的一剎那,就感覺你是個好人。大哥,我也不瞞你。為了不被欺負,有一夜我拿出了三娃子給的刀。那個老男人趁我睡著,差點扒開我的衣服。我沒睡踏實,每天夜里攥著刀睡覺。看到刀,那個老男人趁我沒注意,打了我一耳光……我一刀拉了自己手腕一下。那老男人嚇壞了,趕緊退后大喊大叫救命……用的勁兒太大,流了不少血,我反倒不害怕了……死就死吧……老男人說不敢了,用毛巾給我纏住手腕,跑出去叫來那個村醫給我包了包,過了十多天就結疤了。老東西再也沒敢動我,開始好吃好喝的待我。等腿能走路了,我偷跑好幾次,都給人認出來了。大概是我那紅馬甲太亮的原因。三娃子是個好人,幫了我好幾次,沒成功,差點被他根子叔拿鐵鍬劈了。唉,日子過得死去活來的,還好,跑出來了,還是要感謝三娃子!”
“好險哪!”聽著紅妹講這些事,青樹手心里捏出一把汗。
“三娃子咋就不向著他叔叔呢?還有那么一大筆血汗錢沒了。后來他又幫你了?!”青樹怎么也不敢相信這么矛盾的事情。
紅妹又看看四周,捂住自己的手腕。
“最后一次逃跑,還是三娃子的主意。他好幾次勸我要說好話,不要惹他叔叔生氣。我都聽了,這才熬過五六個月,就像過了幾十年的感覺。他告訴我村里好多事情。就在我被賣到村里的前一年春天,有三個女孩子也被黑社會人員賣到那里。有兩個從了,有一個還生了個男娃;另外一個最慘,被男人失手打斷腿,治了好久,不知咋的得了壞血病死了。出殯那天也沒舉行啥儀式,悄悄地把人埋了,那男人心痛的那萬把塊錢,最后竟然瘋了!三娃子說他去湊熱鬧,撥開人群親眼看到死了的女娃子一只胳膊從蒙著頭的被子里長長伸出來,緊攥著的拳頭伸出一個食指,好像指著三娃子的眼睛。三娃子說他常常做惡夢,夢見那指頭戳向他的眼睛……好可怕!”
紅妹說著說著就抹起了眼淚。
青樹感覺太可怕了,想不到朗朗乾坤大世界還有這么悲慘的事情發生。
紅妹擦掉眼淚繼續說,“三娃子說,他實在忍受不了那個女孩子的死狀,怕我也會被折磨成那個樣子……唯一就是感覺對不住根子叔的那些血汗錢,猶豫了好長時間。后來終于說動了根子叔,讓根子叔帶我去平城大廈買新衣服,哄她叔準備結婚;唉,三娃子偷偷塞給我二百塊錢,說只能幫我這些了,能不能補回他叔的損失,就看我以后的良心了,唉……我給三娃子跪下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我跟著那個老男人根子高高興興的去了平城。老男人根子看我第一次高興的那么厲害,像是天晴了!他高興的是她要娶媳婦了,我高興的是我就要逃出魔窟般的村莊了……但是根子還是特別的戒備,怕我跑了,一分錢也沒給我。我也沒要。大概真是放心了!”
“商場是個逃跑的好地方,人來人往跟趕集過廟會似的,稍不注意我就能跑了!……就在買好衣服他交錢的時候,我轉身跑出去了,沒敢走電梯,從拐角過道樓梯拼命地跑到大街上,一輛寫著出租車字樣的小車正好一下子停在我身旁……我極力平靜自己的神態,說著生硬的普通話,說去平城火車站……”
“我緊張極了,買了去龍城的火車票,找一個拐角處等了一個小時,擠在人群里,那時就開始注意你了……”說到這里,紅妹開始臉紅了,看著青樹一副全神貫注又驚訝的樣子,好像還沒聽夠。
“哦,沒了?!”青樹忽然看到紅妹直直地盯著他,一下子清醒過來,深深地出了一口氣。
“這樣吧,以防萬一,我領你去找乘警說明情況,讓他們保護你!”青樹站起來,紅妹也站起來了。
“能信得著嗎?!我怕,怕……”紅妹開始猶豫。
“你看看我的證件。”青樹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個藍皮證件,遞到紅妹手里。
“記者證!?你,你是記者!”紅妹笑了,點點頭把證件還給了青樹。
青樹讓紅妹走在他的前邊,不斷巡視周圍的情況。
他們遠遠地看到前邊那節車廂人群在晃動,前面有一個警察和一個列車員在喊著查票。
12.
當青樹和乘警簡單地說明紅妹的情況后,乘警很驚訝,抬頭察看了一下周圍來回活動的人影,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紅妹憔悴的樣子,“那人沒跟來吧!?姑娘,你的身份證呢?請跟我到餐車做一下記錄。”
紅妹和青樹跟著乘警向餐車走去。
“身份證?!我的身份證被那些人拿走了,我也找不到他們。叔叔,可不可以讓這位大哥幫我做個證明。”紅妹有點著急。
“可以吧!看著挺機靈的小姑娘,怎么會發生這種事呢?”乘警回頭看了一眼紅妹,加快了步伐。
這個時段餐車里空蕩蕩的。
“首先給你說明,我這是值班情況記錄,不能作為報警記錄。我們這里只能護送你到站下車。我給你聯系一位警察家屬在龍城車站的家庭旅館,可以保證你的安全。有這位記者同志陪同你,我看人家也是好心幫你,你就放心吧!”這位警察很鄭重地看看青樹,又看看紅妹,繼續說,“你的目的是盡快回到家里。在龍城站明天中午有一趟去往成都的客車,今晚要提前購票。進站前的時間最好待在旅館里,當然記者同志如果有空陪你,最好能送這個姑娘安全上車。”
乘警看了青樹一眼,目光里充滿了信任和期待。
“我沒問題。我會幫到底。謝謝您給予關照!”青樹上前去握乘警的手。
乘警趕緊站起來,“你不會把這件事見報吧?最好不要見報,那樣影響不好啦,而且我們只是提供應該的幫助,不能夠幫她抓騙子,很遺憾的。”
“您知道,這樣的事情太多了!我倒是想報道呢,領導還不一定批準呢。不會的,您放心吧…”青樹握住了乘警的手,頓了頓,相對一笑。
“下車前你們就在這里歇著吧!我還有任務,不好意思不能陪你們了!”說完,乘警拿著記錄本出去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的時候,列車終于停在終點站龍城車站。
按照乘警提供的地址,青樹陪著紅妹找到了那家說是警察家屬開的旅館。就在這離車站不遠的平房區,一條小巷里一家挨著一家都是小旅館,不斷有人出出進進。這是一家庭院式的“平安旅館”,門口一位穿著沒有肩章的制服的婦女笑著觀望巷子里行走的人,不時喊著“鐵路旅館,啊——放心旅館—啊—安全啊——”。
“阿姨,我們住店。我們就是車上剛才乘警介紹來的,有點特殊情況,請你照顧一下!”青樹趕緊向這位婦女打招呼。
“沒問題,進來吧!俺家派出所上班的老頭子來電話了,說是有個落難的小姑娘來,你就是那個記者吧,看著挺斯文的。快,快進!”這位阿姨警惕向周圍看看,趕緊領著我和紅妹進了登記室。
“你們不要出去,吃的喝的這兒都有!車站小旅館很亂的,打架的,干壞事的太多了,公安也管不過來。”
聽了阿姨說的話,紅妹臉色變了,盯著青樹的眼睛,一副極度恐懼的樣子,緊緊地靠向青樹這邊。
“沒事,別怕,咱們不出去就是了!”我趕緊安慰她。
“小伙子,你住單間吧?讓姑娘住我家,一會兒吃晚飯。這樣安全,明天保證送她上了回家的車。”阿姨征求青樹的意見。
“聽阿姨的。這樣更好!太感謝您了!房費一分不少您的。”青樹非常高興,想不到阿姨會給予紅妹特殊照顧。
“說啥呢,給不給都行!老頭子說你是記者,咋能不照顧呢!是吧,大兄弟!”
“可別,阿姨。您和家人已經幫了大忙了!”
阿姨最后還是不好意思的收下了住宿費。
紅妹留在了阿姨的房間,愣愣地望著我。我擺擺手就去找自己的房間了。
“乓—”一聲把青樹從睡夢中驚醒了,門被推開了!啪一聲有人打開了電燈開關。原來是兩個帶紅袖章的小伙子闖進來,還瞪著眼睛,“起來!起來!查身份證!就你一人嗎,快點!快!”
“不敲門你們就進來了!?干啥的你們!”青樹揉揉眼睛,一下子睡意全無。
“聯防的!少廢話!拿證件來!”其中一個大個子惡狠狠地喊。
“等一下!”青樹爬起來找到上衣,拿出記者證,打開了讓他們看。
大個子馬上雙手一拱,“對不起了,兄弟!怎么住到這種小地方來了!對不起了,例行公事,找人的,找錯了!”
“找錯人了!?找誰?請給我看看你們的工作證!”青樹心里一驚!
“不必了!兄弟,我們錯了!”大個子陪著笑臉。
“你們和這家店老板打招呼了嗎!?”青樹看到大個子一只手腕上紋了一個青色的龍頭,不由得擔心起來。
“沒有!不要多事!兄弟!”青樹看到大個子攥緊了拳頭,又瞪起了大眼睛,邊說便拉著后面的小伙子小快速地消失在門外了。
青樹趕緊穿好衣服,出了屋子拐了個彎,向亮著燈的值班室小跑過去。
青樹敲敲窗戶玻璃,“誰?!等等啊!住宿嗎?”一個穿著綠色制服花白頭發的中年男人坐起來了。青樹趕緊推開門進去了。
“大哥,剛才有兩個好像是聯防的查房,您沒聽見嗎?我帶來的姑娘住您家了。”
“沒呀,啊呀,剛才迷糊了!”那人撓著頭發,“你是哪屋的?哦。您就是平城過來的記者,對不住了!”
“兩個小伙子恐怕來路不正,他們不會是找事的吧?!”
“這片兒有幾個愣頭青,經常搗亂,弄幾個小錢兒喝酒。別怕,他也不敢怎么樣,咱也不惹他,為了生意,你說是吧,都在社會上混的……”
“那姑娘沒事吧,別在大哥這里出啥問題?”青樹盯著這個穿著制服微笑的中年人,感到不安。
“沒事,沒事!我保證!”那人看出了青樹的擔憂,“再怎么我也不能不給列車長面子,我的生意還是靠他們介紹來的呢!”
“好吧,明天再說!”青樹懷著一種不安返回了自己的房間。
青樹躺在床上,偶爾會聽到附近車站列車開啟時或進站時長長的汽笛聲,心里不斷念叨:“但愿她今夜平安無事,天快點兒亮吧!”
13.
“喂!大兄弟!該買票去了!”阿姨敲門了,天亮了!
等青樹穿好衣服出來時,阿姨拉著紅妹的手已經站在門外了。
紅妹的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的,紅撲撲的小圓臉,黑亮黑亮的大眼睛,滿是笑意。青樹一下子感覺到心里松懈了好多。
“阿姨,再見了,我們去買票了!順便去過逛逛街吧!”紅妹主動走過來,挽起了青樹的胳膊。
“走吧!”青樹不好意思的笑了,想甩開她的一只手。
青樹和紅妹并排著走出院門,阿姨在后面跟著。
“以后有機會了,還上阿姨這兒住著,包你們放心……”阿姨在后邊小聲嘀咕,“真像是一對兒,這哪里,哪里像是逃難。今兒天氣好,去車站照個相吧!現在可流行呢。”
青樹感覺自己的臉一陣熱,心里感覺到太不好意思了,悄悄瞅了瞅正往前看路的紅妹。她正微笑著邁著輕飄飄的步子,好像一點兒也沒感覺到什么。
走進車站廣場,熙熙攘攘的人群到處都是嘈雜的聲音,老遠就可以聽到車站播音員提醒旅客進站的聲音。紅妹突然抓緊了青樹的胳膊。青樹感覺到她又陷入了緊張中,“沒事的,人多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到處都有警察走動呢!”青樹小聲提醒紅妹。
紅妹的手越抓越緊,那種完完全全的依賴感涌進了青樹的胸膛。青樹恍惚間出現了一個念頭:紅妹就像是自己的小妹妹或是女朋友吧。但馬上青樹就開始警告自己:不能有任何的想法,現在最緊要的事就是安全地把紅妹送上回家的列車!
青樹挺挺胸膛,拉著紅妹的手快步走向售票廳窗口。一條條長龍似的買票隊伍出現在青樹和紅妹的面前。青樹故意把紅妹推到自己的前面,自己手里攥好了一百元紙幣。
紅妹突然扭回頭,目光露出很堅決的神態,“哥,用我的錢吧,你已經為我破費了那么多”說著,紅妹就把一張百元紙幣往青樹外衣口袋里塞。
“不行,你路上還要用,到了成都,你轉車還要用錢呢!你要這樣,我就不高興了!”青樹一下子推開紅妹的手,似乎要惱了。
紅妹縮回手,看看周圍。有幾個人開始往這邊看過來。紅妹趕緊轉回身子,緊緊靠著青樹的胸膛。“這時,那個老男人不會出現在這里吧!?”紅妹心里突然蹦出了這樣的念頭,心跳開始加速。
青樹看著紅妹不自然的舉動,知道她又緊張了。“如果這時候追她的人出現了……”青樹也開始緊張。
過了半小時,青樹終于為紅妹買到了回家的票。那個時代的龍城到成都的特快車票恰好整整一百元,相當于青樹月工資的三分之一,即使那樣青樹也沒想到過后悔或是心疼錢的念頭。
青樹把車票交到紅妹手上的時候,紅妹低下頭認認真真看了一遍,相信那是真的了!突然仰起頭,伸出雙手,沖向青樹那看起來很結實的胸膛……青樹懵了,一股熱流傳遍全身,兩只胳膊不由地張開來,紅妹緊緊地抱住了青樹。過了好一陣兒,青樹的兩只胳膊還一直保持著張開的姿勢。
“好,好了,咱,咱們去逛街吧!”青樹垂下手臂,拍拍紅妹的肩膀。紅妹紅著臉抬頭,熾熱的目光望著高大的青樹。青樹這才發現自己比紅妹的個子整整高了一頭。紅妹黝黑的頭發散發出一陣陣香味,這香味在這一瞬間幾乎把青樹醉了過去。
“嗯嗯。”紅妹仰起頭,慢慢離開青樹的胸膛。紅妹溫柔的目光射進了青樹一顆嘭嘭亂跳的心。
在龍城的五一廣場上,有蹣跚學步的小孩,有互相攙扶行走的老人,有潔白的耳邊飛舞的鴿子,有大片大片的綠色草坪,陽光溫和的灑滿草地,灑滿人們微笑的慈祥的面孔……青樹和紅妹牽著手,像戀人般的到處徘徊。
紅妹鮮紅的馬甲被紫色的秋衣襯托的無比顯眼。青樹心里想:“自己長這么大,破天荒頭一次被女孩子擁抱,多虧這是城市街頭,要是在老家,恐怕羞得要找個地洞鉆進去了……”
“拍照吧!留個紀念!你倆這么般配,旅游的吧,不能白來,來!拍一個”一個頭戴著遮陽帽的女子突然站到了青樹和紅妹的跟前,笑嘻嘻的,還沒等回應,就咔嚓一下按下了快門。
紅妹回頭看看青樹的眼睛,青樹也看她。
“那就照吧!可是你也不說價錢,這樣合適嗎?”青樹笑著對那女子說。
“十塊錢,包你們滿意!你們倆多好啊!走,到草坪上去,擺個漂亮溫馨的POST!”那個女子一手端著相機,一手擺出“V”形。
青樹和紅妹被那女子幾句話說得有點暈,莫名其妙的就同意了。
兩人跟著那照相的女子走向一大塊草坪中間,任憑那女子指點擺弄。紅妹好像也不反對。那女子讓青樹半躺著,面向她一只手托在草地上,同時把紅妹拉過來,讓紅妹坐在青樹的胸前,兩腿斜著出來,正好是青樹像戀人一樣擁著紅妹的情景,紅妹上身的馬甲鮮艷的紅色把青樹的臉都映紅了。手握相機的女子眼神里露出滿滿的羨慕。
在咔嚓了十多次后,端著相機的女子笑嘻嘻的開口了,“一共十二張,是十寸的彩照,一百二十元整”。
“啥?!這么多!”紅妹捂住了嘴,一下子沒了笑容。
“不對吧,我們平時才五塊一張!”青樹急了。
“我開始就說過了,十塊錢!”那女子笑瞇瞇地提醒青樹和紅妹。
青樹怔住了,“這樣啊,哦,算了……也對!”
“你們出來也不在乎這點錢吧!再說一輩子能有幾次這樣的美好紀念,是吧?大哥!”那女子笑著看青樹,似乎知道青樹為了面子也會同意付費。
青樹不再爭辯,趕緊把錢給了那女子。
“給你張票,就在前邊過了馬路對面天龍照相館,一小時后取照片!祝你們玩的開心愉快!”那女子遞給我一張單據,轉身就開始吆喝起來。
青樹馬上拉住發呆的紅妹,“高興點兒,那點錢不算什么!咱們這次也是緣份兒,留個紀念吧!中午你就要回家了!”
“嗯嗯,謝謝你,哥!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你!”
14.
青樹一直陪著紅妹進入車站廣場。
人群的喧鬧聲越來越大,紅妹抓著青樹的手緊緊不放,不時地四處張望。
青樹趕緊安慰她:“沒事了,即使他們追來,這兒是封閉候車廳,有警察巡邏的。”
“我怕!越是這個時候,越怕他們出現……”紅妹滿面憂慮,極度不安。
就在快靠近去往成都的候車廳大門時,紅妹突然蹲下來,捂住了臉。
“怎么了?!不舒服嗎?”青樹也趕快蹲下來。
“我看見前面兩個人特像一道疤和大胡子……”紅妹從手指縫里嘟囔著,馬上又站起來往旁邊樓梯口跑去,把青樹留在了原地。
“不能跑,不能——跑!”青樹站起來追過去。
紅妹蹲在一個墻角處,捂著臉縮成一團。青樹站在紅妹跟前,四周看看,沒發現有什么可疑的人。對面走廊來回穿梭的人很多,也沒有亂跑的人。這個樓梯拐角處倒顯得很安靜。
“在這里待一會兒也行,你別緊張,一會兒上了車就好了。”
青樹想,這半年多的殘酷經歷已經深深地傷害了紅妹。要想治愈她心靈的傷疤,除非在以后擁有了安全感或者平靜而快樂的生活。
半個小時后,青樹陪著紅妹隨著人流檢票進站了。
就在踏上列車入口鐵梯的那一刻,紅妹轉過頭來,使勁兒向站臺上的青樹招手。紅妹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眼睛里熾熱的淚水讓青樹的面孔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
紅妹想喊出來,人流快速向上涌動。
那鮮紅的小馬甲和淚眼婆娑的笑臉一下子消失了……青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久久地站在那里注視著車廂口涌動的人流。
列車緩緩啟動,一聲長長的汽笛聲之后,青樹感覺整個大地開始有節律地顫動,忽然看到一塊移動著的車窗,里面緊貼著一張笑臉,一只手不停地揮動,然后慢慢地遠去了。
青樹輕松地走出車站,挺了挺胸膛,突然發現陽光無比的溫暖和耀眼。在車站廣場的不遠處,青樹遠遠望去,一條寬闊的東西大街伸向這個城市的高樓林立的西方。
望著街上相互交織如河的車流人流,青樹想:茫茫人海,有多少悲歡離合的故事在上演著,自己猶似微塵一粒……
15.
后來青樹在龍城停留了兩天,完成了一個學術會議的采訪任務。
返回泉城之后,青樹把這段觸動內心的經歷寫進了日記,并一直牽掛著紅妹是否順利返回到父母身邊。
一個月后的一天,上午下班時門衛老大爺交給青樹一個白色的信封。青樹看到寄信人是成都市某制衣公司蘇紅妹,字跡柔和流暢,一股熱流涌上心頭,就在門衛邊上小心翼翼撕開了信封口。
“大哥:
你好!我安全回到家里了。
我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了家里。媽媽和爸爸都氣壞了。我和媽媽互相擁抱著整整哭了一上午。爸爸在我們村鎮派出所報案了,到現在也沒有結果。還說那兩個女孩子也沒找到,家里人到處撒開人馬去找了。但是村里仍然有女孩子不斷下廣東去了。回去后我整整躺了一個星期,把爸爸媽媽嚇壞了。后來,我一個親叔叔把我帶到了成都一家服裝公司。我學會了操作電動縫紉機,開始掙工資了。我非常高興我可以自食其力了。在我們這里,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差不多都去廣東了,我也想去,有過這一次教訓,爸爸媽媽不允許了。我心里有自己的夢想,一直想賺錢,都說廣州、深圳錢好賺。有人說我鉆錢眼兒了,活該被騙。我非常傷心,也想不通,難道想賺錢也錯了嗎?
咱們照的照片爸爸媽媽也看了,他們說世上還是好人多。
我衷心地祝愿你工作愉快!也渴望有機會能再見到你,你是我心中最好的大哥!有一首歌,我非常喜歡聽,我把歌詞抄下來送給大哥:
在我心中 曾經有一個夢
要用歌聲讓你忘了所有的痛
燦爛星空 誰是真的英雄
平凡的人們給我最多感動
再沒有恨 也沒有了痛
但愿人間處處都有愛的影蹤
用我們的歌 換你真心笑容
祝福你的人生從此與眾不同
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鐘
全力以赴我們心中的夢
不經歷風雨 怎么見彩虹
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
把握生命里每一次感動
和心愛的朋友熱情相擁
讓真心的話 和開心的淚
在你我的心里流動.........”
看到這里,青樹眼睛濕潤了。
“她是多么純情的一個女孩子,有理想有抱負,賺錢,賺大錢沒有錯!錯的是這個社會的一角道德與良心的缺失。祝福你,紅妹!平安一生!”青樹下午就給紅妹開始回信。
青樹清清楚楚記得那一年是一九九五年,那時他還是單身,和紅妹來來往往的信件有二十多封。第二年他在泉城有了女朋友,信件來往漸漸少了,后來紅妹也知道青樹快要結婚了。青樹的女朋友曾經看遍了紅妹所有的來信,有同情有感動,但還是悄悄撕毀了青樹和紅妹那張溫馨的合影彩照,同時把紅妹所有的信件連同深深的念想化為了灰燼……
在換了一次工作地址后,青樹與紅妹終于音信全無。
在以后風風雨雨的婚姻歲月里,青樹腦海里偶爾會閃現出紅妹的笑臉和那紅艷艷的馬甲,心隱隱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