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暴雨將至

一

蘇其亮有兩個從來不曾對外人說過的習慣。

第一個是每晚十點之前，必然歸家，回家后必然是冷水浴身，盤腿靜思，手作日記三件事，前后約需兩個小時。反省當日所見所人，所言所事，所作所為，所思所想，簡略寫下。這個習慣，自他上大學起，已保持了近十年，每年都可以寫完厚厚的一本《平日心略記》。他出身孔子故里，從小就耳聽目染有關孔夫子的仁義禮智信，再加上他那個在曲阜師范大學任職新儒學研究和教授工作的父親——蘇文的言傳深教，所以，對儒家所講的修心修身之事，蘇其亮遵從了父親的指引，也繼承了父親的愿望，慢慢就養成這個習慣。

但是昨天晚上，蘇其亮剛回到家，妻子南小惠就沖他大吼大叫，指責并質疑他在外面養了好幾個小三和二奶。對于家事，尤其是無端生事的這種，蘇其亮往往沉默以對，根本不做任何回答和解釋，只是給南小惠沖一杯花茶后說，小惠，沒有的事，別聽他們瞎說。然后，就去做冷水浴身。

也只是在冷水浴身和盤腿靜思時，蘇其亮才能把自己從工作雜務和家庭瑣事中暫時抽離或分隔開來。很快，他讓自己的身體進入一種冥想的狀態，他的整個靈魂和身心都隨著冥想深處那只白色的小鳥飛向天空，那只小鳥用翅膀把天空上的五彩六色，雜七雜八的云朵，都一一抹去，只留下湛藍湛藍的天空。在書房寫當天的日記時，蘇其亮聽到南小惠正在給誰打電話，好像是哭泣著了一句，“媽，我明天晚上去看你，我再和你和爸說說吧？電話里一時半會的也解釋不清楚。”

九年前，蘇其亮還在龍港大學讀國際貿易專業時，一次在校圖書館參加活動時，偶遇南小惠，因為都喜歡安靜，所以慢慢的就聊到了一起。南小惠是龍港本地人，她父母都在龍港港務局工作。其實，對于女友和婚姻，蘇其亮有其自己的獨立觀點，自己的女友并不是漂亮得讓人一眼就記住的那種，是屬于耐看的那種。能主動追求南小惠，別人不說，蘇其亮多少也明白這與小惠的父母對自己的喜歡有著直接的關系。

所以，對于南小惠最近半年來的數次指責和痛罵，蘇其亮也是忍受著。兩人結婚四年來，并沒有一兒半女。去醫院查了一下，是南小惠的問題。這讓蘇其亮的心里有些特殊的微妙的變化，這個變化讓他一度在心理層面很討厭南小惠的身體。昨晚在床上，當他猛地進入小惠的身體時，小惠流著眼淚，溫暖的臥室里，他竟然感覺到小惠深處傳來一陣陣空蕩虛無和陰冷寒意，他內心深處也一直回響著小時候父親讓他背誦的一句話“孟子曰:“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舜不告而娶,為無后也。君子以為猶告也”。可是，話說回來，蘇其亮又一直認定自己是個感情專一的男人，他壓根就不想因這個事離婚。但目前確實不知道如何處理這個問題，這讓他有時也難免陷入一時的矛盾和痛苦，但就僅僅一時半刻。

第二個是卻是他自己獨創的，也是自四年前創業始開始的，每天早上七點之前到公司后，也是先做三件事——焚香、品茶、謀思，大約一個小時左右，這是他在《曾國藩》書里學到的。不管刮風下雨，還是出差辦事，不管是業務問了什么天大的問題，還是門外有人在指責他，他也一直堅持了下來。他認為，一個人要時刻保持清澈的靈魂身心和明朗的精神狀態，才能看透紛繁雜事，才能保持旺盛的生機，就像早晨的太陽一樣，一升起來，就能看到整個喧囂的世界，一個角落也不放過。

今天一切照常，雖然昨晚有南小惠的懷疑指責和責罵，但對他的心情沒有任何的影響，似乎沒有發生過一樣。此刻，窗外的太陽已在不遠處的大海上，升起已有一丈多高，陽光清澈地穿透玻璃后，又灑在室內的微煙裊裊，似乎也在慢慢升騰翻滾，徐徐直上，最后落在蘇其亮那張儒雅俊朗的臉上。蘇其亮衣冠整齊，正襟危坐，神情肅穆，雙眼微閉，正位凝命，如鼎之鎮，似乎是陷入了深思。

新的一天開始了，公司不管是在戰略層面，還是業務層面，正有許多事情等著去做，去完善和提升。現在已臨近中秋，今年的年度目標還有20%就完成了，如果提前完成，那么自己就可以完成對賭了，分紅總算要提到到60%了，傭金也已需要安排穩當送出去了。還有，要置辦禮物，客情維護，安排飯局，這是必不可少的。禮物還好辦，已委托在國外工作的大學同學預訂了十份不同的瑞士勞力士手表，還有三件LV包。另外，業務部需要擴編人手，單證和操作都已是滿負荷動轉。但是現在，蘇其亮并沒有思考這些事情。

做為外貿行業鏈條上的一個服務型企業，貨代公司像是一個綜合打雜人，即像是船運公司的伸出來的手，承擔了船運公司的大部分出口貨物的代理工作，又像是進出口貨物產品的代理人，日常所要處理工作不僅僅是攬貨、訂艙、托運、倉儲、包裝、報關報檢，有時還要監裝、監卸、分撥、中轉、結費等服務，所以每天都在與不同行業和不同的人在打交道。

能踏入這樣一個看人臉色吃飯的行業，對于蘇其亮這樣儒雅和清高的人來說，實在是一個不太好的選擇。同行都嘲笑他是秀才操刀，特立獨行。蘇其亮何嘗不明白自己最大的愿望是做一位老師，站在五尺講臺，面對莘莘學子，揮灑青春年華。但是自從有了南小惠這個女友，就不得不綜合考慮一下未來了。

蘇其亮父親的大學同學海關任職，自己的岳父岳母又都在港務局任職，命運讓他不得不在價值、快樂、興趣和利益四個方面做出最顯眼的選擇。四年前，他做了兩件重要的決定，一是和南小惠結婚，二是辭職獨立創業。靠著上述的這兩個關系，蘇其亮與幾家國家船運巨頭，都簽訂了合作，能拿到不是一手也高于市場二手的訂艙價格，在港口和場站方面，也有不少方便。再加上近五年來，我國飛速增長的外貿出口行業，蘇其亮的生意從一開始就順風順水，到現在做得有聲有色。

可雖有海關和港務局的關系，他蘇其亮心里也明鏡似的，不能長期依靠，也不能拿到桌面上明說。都說同行是對手，再好的友誼小船說翻也就翻，誰也保不住他海關趙叔能罩他一輩子，他那岳父能干到他死。所以要多點開花，關系需要養，就像養花一樣，不能單枝開花，所以他每周都要花兩天的時間去主動上門拜訪，開拓高層客源，發展和維護關系。做為公司的老板和總經理，他懂得人脈的重要性，他更懂得受人之托、委以重任的責任和擔當。

另外，近日，自己的貨代公司與兩家陸運公司簽訂長期合作協議，還需要再找兩家，以做備用。這個需要安排運輸部趕快解決。蘇其亮隱隱約約地感覺最近這一個多月，各大陸運公司的要價很不穩定，變來變去，這讓他很不滿意，但他沒有在公司里表現出來。

今天是周二，自己上午要去拜訪兩家外貿公司，老客戶了，下午要去兩家航運公司商談一下，他想開拓一下中東和歐洲的航線，業務部的負責人已不只一次向自己反應有客戶一直尋問價格。對于與航運和外貿公司這樣的業務來說，蘇其亮完全可以安排給手下，比如李澤濤，他非常能干，也會談判。但對于蘇其亮來說，貨代公司本不是什么高科技公司，有什么核心技術或發明專利掌握在自己手里，龍港滿大街都是大大小小的貨代公司。如果這兩樣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那其不實，又被撬杠的可能。對這一行，雖說他保持著一定距離，但蘇其亮也非常清楚，一些掌握業務的員工，辭職不干后，把公司的老客戶也都帶走了，他的一位感情不錯的同行楊海平，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么？

等蘇其亮睜開眼，往對面墻上的那個LED鐘表上一看，恰好上午八點整。

此刻聽到樓道里，高根鞋碰地走路的聲音，有個女孩子邊說邊走，推了“龍港威盛國際物流有限公司”的門。這一定是王韻寒了，她負責運輸部的調度。公司里除了老板蘇其亮第一個早到外，另外一個就是她王韻寒了。

王韻寒畢業于龍港物流學院，來威盛公司已有兩年，家是淄博的。她雖然年輕，但踏實賣力，其工作風格有種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那種，大大咧咧，熱情奔放，直來直往，深得同事們的喜歡，也是蘇其亮欣賞的那種。另外，王韻寒長得亭亭玉立，長發披肩，她干凈的臉型和精致的五官，象混血兒一樣奇特而美麗。不像她的名字那樣令人高冷，每次和她對話，蘇其亮心低有種東西在打破他成熟穩重的外表，蜻蜓點水一樣，刺撓著他的心海。而對于這個略顯低微的調度工作來說，王韻寒倒也干得心安理得，一絲不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當然也是蘇其亮的特意安排。

此刻，王韻寒正一邊打電話與陸運公司溝通，一邊推開辦公室的大門，走了進來。蘇其亮這時也從自己的經理室里推門走出。他一眼看到王韻寒，一身干凈利索的職業套裙，紅色高跟鞋，黑色絲襪，襯托出其身材的修長挺拔和完美靚麗。她這是怎么了？最近著裝風格越來越趨于成熟和性感了？這樣固然對得住她這副佳人衣架，但這會讓人看出端倪。蘇其亮心里一陣警醒質疑。不行，得安排行政處的小馬，旁敲側擊，警告一下王韻寒，這是工作，不是走T臺，一定要衣著大方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