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主管手插在如牛肚般大的腰間,不耐煩地往復走動,臉上的肉隨著他的吼叫股涌著動:“人呢?人呢?你找的人呢?”
? ? ? ? 張邵利彎腰陪笑,結結巴巴回答:“人……人馬上……上到……就到”
? ? ? ?胖子白汪汪的臉氣得發紅,手指著門口,大聲吼道:“快去找啊!快點!”
? ? ? ?張邵利立刻轉身急匆匆地跑下樓。
? ? 據說,“一帶一路”商討會議將要在這個酒店舉行。五星級的,我見識短,頭一次見不知怎么形容,大概就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心情吧。酒店門口的噴泉不斷地噴出細流,水珠漸起金瑩透亮,順著臺子流下形成清澈透明的瀑布。正門口的車子齊刷刷停在路邊,恕我愚鈍,只認識標識有四個環的叫奧迪。仰頭看去,氣派?闊綽?奢華?我覺得我找不到詞來形容它的高端,只覺得眼前所謂的五星級酒店頂多出現在電視劇中。
? ? ? ?早上上班的人陸續走來。開著車的一看絕非平凡之輩,車子緩緩駛來,穩穩地停在位子上,那些西裝革履踏出車子,步履穩健走向門口。保安大哥笑著躬著身子急急地迎上去,而西裝革履手提公文包直直走進酒店,留下保安大哥依舊僵在瀑布前的笑容和彎著腰的身影。騎著電摩和步行的人徑直走向側樓的通道,上面寫著“員工通道”。這身份不一樣走的道兒都不一樣啊!我心里默默感慨著,終于知道為什么張邵利在電話中一再強調要我在“員工通道”等他。
? ?人終于到齊了,齊刷刷站成方隊。前邊的胖子主管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臉上的贅肉隨著呼吸上上下下得抖動。我們都被要求穿上統一的制服,制服?其實就是酒店服務員穿的衣服。我長得矮,褲邊兒沒在地上,我只得用鞋帶綁緊了,滑稽的露出小白鞋。
? ? “這邊兒的,去**廳!快點!快點!”
? “還有那邊兒的,去**廳!速度速度,快!”胖子一張口,所有的人都動作起來,紛紛跑著去各自服務的廳。我被分到了**廳,負責最后面三桌的服務。想起來有點悲催,我之前明明找的是現場協助的工作,可現在分明做的是服務員,不得不佩服中介的智商。
? ?這是一個婚禮現場的包廂,客人們還沒來,婚慶公司的人在安排一系列流程。我端端正正得站在桌子旁,環視婚禮的布置。我不得不驚嘆:這是我長這么大以來見得最排場的婚禮。燈光閃爍,叫人看得眼花繚亂,白色的布景透著婚禮的神圣,四周用白色玫瑰與白百合裝扮的花臺香飄四溢,意味著新娘新郎百年好合。舞臺上用珠子串成的流蘇輕輕擺動,在燈光下熠熠生輝。諾大的屏幕上放映著新娘新郎的結婚照,好不浪漫。每張桌子上都擺著用透明珠子串成的燈樹,上面嵌著一只只精巧的小杯和泛光的彩燈,晶瑩閃爍,讓人一看就不想將目光移開。每個座位上都擺放著精心包裝的小禮盒,里面放著新郎新娘的喜糖。紫紅的葡萄酒,橙黃的芒果汁和精裝的國窖整齊的擺放在圓桌的轉盤上,足見這家人的闊氣。晶瑩的紅酒杯在燈光的照耀下刺得讓人睜不開眼。我唏噓不已,這婚禮豈是我等凡夫俗子所奢望的。
? ?客人陸陸續續進來,我們也越發忙活起來。
? ?“服務員,水!水呢?”一穿綠色針織衫的老太太指著我說道。
? ?我微笑:“稍等,馬上來。”我匆匆地拿了她的杯子去邊臺倒了熱水,捧到她面前,她手接過杯子,目光轉向其他方向。
? ?我抬起頭,一禿頭的男子朝我招手,我又匆匆跑過去。“姑娘,你們酒店有茶水嗎?能不能給我拿過來?”不錯,長得不咋樣,這態度卻是讓人舒心的,我笑著回答:“您稍等,馬上來。”我還是匆匆地去提了茶壺過來,小心放在桌子上,深怕壺打了燙了客人。
? ?人越來越多,我突然覺得有點應付不過來。客人一會兒要白開水,一會兒要茶水,一會兒要換杯子,一會兒問我去衛生間咋走?我哪知道,我只是來做兼職的好不好?酒店衛生間的門朝哪開我都不知道,可是我只能和氣地回答:您從門口直走,出去就是。我只能給這個客人倒完水再給那個客人添茶水換杯子。
? ?忙碌中,婚禮正式開始。在司儀一套一套的講話中,新娘的父親攜著女兒入場,緩緩走向舞臺……跟電視劇里演得一模一樣,我空閑時抬起頭看了看,身披婚紗的新娘美得不可收拾,連身后的伴娘團都個個美艷無比。而臺上的新郎就顯得遜色很多,胖乎乎的身材和那一套西裝怎么看都覺得不協調,鼻梁上架著的眼鏡在新郎說話時很有節奏的一跳一跳:“甜甜,我一定會一生一世保護你,尊敬你,愛護你。”聽了新郎的承諾,新娘感動得落下眼淚。
? ?我突然覺得好笑,這新郎是太激動了還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怎么對新娘說“尊敬”呢?不應該是“尊重”嗎?這新娘竟然聽著也不覺得別扭。我繼續給客人端菜。
? ?“接下來,請新郎的父親上臺講話。”司儀手拿話筒也不忘給這位父親鼓掌。
? ?“各位來賓,各位親朋好友,感謝大家能在百忙之中抽空來參加我兒子的婚禮……”
? ?傳菜員又端著新菜上來,我小心翼翼地端起再小心翼翼地將菜擺放在一桌桌上。仔細看,碩大的盤子里菜少得可憐,只辛苦了我們這些服務員,把盤子端上端下。
? ?有一個客人對旁邊的人說道:“咦?今天總管怕是太緊張了,剛剛講話聲都有點哆嗦啊!”其他人都哈哈哈哈地笑起來。
? ?我又抬起頭看向舞臺,原來這新郎的父親是個總管啊,怪不得他兒子的婚禮如此盛大,也怪不得新郎看起來長相平平卻能找得如此美艷的新娘為妻,該得,該得。
? ?熱水沒了,客人輪番找我要茶水,我急急得去找熱水,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穿梭,顧不得聽舞臺上的人在講些啥,也顧不得是什么時候音樂里放上了《婚禮進行曲》,更顧不得婚禮的流程是怎么結束的,而客人已經開始動筷子了。
? ?那位穿綠針織衫的老太太又發話了:“服務員,給我重新拿雙筷子來,哦哦,還有勺子,你看,這湯沒勺子怎么喝?”我無奈,又去找筷子和勺子,耳邊卻是有人喊“服務員,開下紅酒!”的聲音。我祈求著菜能早點上完,客人能安安分分地吃席。
? ?我不停的和其他做兼職的學生在琳瑯滿目,觥籌交錯中來來往往忙忙碌碌。碰杯聲,吵鬧聲,叫喊聲,笑聲,祝福聲……在我耳邊未曾停過。人與人真的不同,有些人天生是坐在桌旁指揮別人的,就像胖子主管,像這些客人;有些人終究在忙碌中服務他人,聽命于人,就像張邵利,就像我們,這些社會最底層的弱勢群體。
? ?菜終于上完了,而客人也有的陸陸續續離開。我看著桌上幾乎沒有動過的菜,不禁心疼今天得浪費多少東西。除過之前上的海參龍蝦,剩下的菜幾乎整盤未動,酒倒是喝了不少。虧我累了那么久端上的菜居然如此浪費,我有點心疼自己廉價的勞動力。我停下來,靠著角落的柱子,此時,我才覺得腳是那么酸痛。
? ?許久,客人才終于走完,這場盛大的婚禮也到了尾聲。
? ?環顧四周,桌子上一片狼藉。盤子相互疊放著,筷子勺子隨意亂放,酒杯里的酒還未喝完,瓜子皮扔得到處都是,桌布上浸滿了油漬,簡直慘不忍睹。
胖子主管又帶著他臉上的肉氣勢洶洶地進來了:“快點收拾,你們站著干嘛?想白拿工資啊?”
我們又忙碌起來……
下午六點,我們終于等到了集合簽到。
“今天,有人在酒店抽煙,你們必須集體受罰。你們的工作時間就從早上九點半算起到下午四點半,男生以每小時十塊,女生每小時八塊!結賬!”胖子轉身便走了。
“憑什么?說好的從九點簽到六點,怎么就成了九點半到四點半?這不坑咱呢嗎?我們不能讓!”有學生說出了所有人的不滿。
“就是!太坑人了,我們不讓!我們去找那胖子!”學生都憤憤不平起來。
突然,有個男生昏倒在地,所有人都慌了,著急地圍過去。和他一起來的同學趕忙給他喂水,把一塊糖塞到他口里。一會兒,他終于站起來,說他已經沒事了。
“太氣人了!一天不讓人休息,都有人累暈了。我們去找他!”
“走!”眾人紛紛響應。
“怎么回事?吵什么?”胖子終于出來了。
“有人昏倒了,你沒看見?”
“怎么昏的?假的吧,干個……”
“誰裝暈呢?不信咱去醫院檢查呀!”胖子的話惹怒了在場的所有人,“今天還好人沒事,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拖不了干系。還有,明明說好的工資從九點到六點算起,你憑什么扣我們的工資,我們工作那么長時間也不能白干啊?女生怎么啦?這一天不照樣累得給你們干活,憑什么和男生工資不一樣?”
胖子有點心虛,臉紅著吼道:“你們當中有人抽煙,中間還有人不好好干活!”
“那你把他揪出來啊,憑什么連累其他人?你親眼看到了?說我們不好好干活,這都有人昏倒了,還能有假?今天你必須得給我們一個說法!”
“對!給我們一個說法,我們不讓!”
胖子看局勢有些緊張,手擦了擦額頭,轉身就往酒店門口走,想一走了之。
“站住,你別走!”我們所有人攆上去把他緊緊圍住,胖子被逼得五路可走。
“好,就簽九點到五點半,行不?男女工資一樣,立刻結賬。”胖子出于無奈,只能敗下陣來。我看到他漲紅了臉,氣急敗壞地走出酒店。
這就是最底層人們的生活,被欺壓,被訓斥,被活活剝了尊嚴,只為能夠在這個社會中生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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