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首都回到長恨街僅一天后，我就怕見了人，怕見到他們就不停地問我，什么在首都混得怎么樣，有沒有掙錢，這次回來有什么事，什么時候再走能不能帶上我一起……諸如此類的閑散。但我能告訴他們實情嗎？我說我被女票甩了，然后心灰意冷，工作時出了錯，就被老板炒了魷魚……我。。。。。我幾乎講不出話了。這種感覺我就只想對著天空大吼一個字“cao”。
我在家里憋得難受，又無人訴說，所以就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只說自己累了，總也睡不夠。父母白天都去上班，也無暇顧及我，到了晚上他們回來，就看到我坐在陽臺上喝酒，一碟總也吃不完花生米，一碟切的細碎的涼調豆腐；一個多小時過后，菜都在，酒瓶空了，我便晃晃悠悠地要出門。
出門就已經十點多了，長恨街上空蕩蕩的，燈火輝煌，卻異常清冷。
長恨街從南到北，不過一千多米，但我每次走過，都要一個小時左右。這怪不得別人，也不怪我喝醉，要怪就怪我在那路燈下，埋了太多的秘密。
第一個路燈下，我盤腿坐著，仰著臉看著那燈泡，心里生出些憤恨。我那年七歲，在這里埋下一枚一塊的硬幣，我每天都來澆水，吃飯時還不忘到此抖落些米粒；結果第二年春天，連根毛也沒長出來！為此，我跟那路燈過不去，用牛皮筋制作的彈弓，一連三次打碎了新換的燈泡；最后被居委會教育，被老師教育，被爸媽用腰帶制作的工具收拾……被鄰居的小女孩嘲笑。
第五個路燈下，我得站著，我雖然站不太穩，但我得站著。那年我十二歲，有一次放學被老師罰抄課文，回家的時候路燈都亮了；我經過這個路燈下的時候，看到一個小姑娘被一個女人拖拉著，說要帶她去米國。小姑娘似乎不愿意，就死死地抱著那根燈柱……我一個暴脾氣上來，就沖上去同那女人理論，結果就被胖揍了一頓，那女的竟然把我打哭了。我的哭聲就解救了那個小姑娘。事后再上下學，那小姑娘我倆就總是一起，我不得不一而再再二三地跟她解釋，我不是被那個女人打哭的，我是因為老師冤枉我罰我抄課文，我委屈哭的。小姑娘卻告訴我，她也沒笑我被打哭了這事，她笑得是我當年種硬幣那事……
第十八個路燈下，我跪著吧。那年十八，盛如夏花，趙小北跟我說他喜歡一個人，讓我這文科特長生幫他寫封鳳求凰，我便笑淫淫地答應了，心想可有機會捉弄他一把了。這家伙，從小就各種壓制我，他就是我宿命中的那個別人家的孩子，來自噩夢里的天使；還好哥們從小受國文熏陶，吟得一手好詩，這才找回些做人的自尊。我很快就把信寫好了，各種露骨各種風騷，保準把趙小北毀得體無完膚……結果第二天林念雪就把那封信摔在我的臉上，罵我無恥敗類。我cao，我要知道趙小北這封信是給林念雪的，我能跟林念雪一起在她家寫作業的時候查各種典故，共同完成這封捉弄趙小北的信嗎！到頭來那些笑里藏刀的典故都用在了林念雪自己身上，她能不跟我急嗎?她非說是我聯合趙小北捉弄了她。我cao……我還捉弄了我自己呢。最后的結局，互相喜歡的趙小北和林念雪越走越遠，互相嫌棄的林念雪和我越罵越親，而我和趙小北……咳咳。那封信就埋在第十八個路燈下。
第二十二個路燈下有一棵香樟樹，當年那么一小點，如今長成幾乎與那路燈齊高了。我點著一支煙，坐在那花壇上靠著香樟樹，想起高考那年，我和林念雪一起考上了首都的同一所大學。激動啊，為什么呢，因為林念雪說了，如果我能考上跟她同一所大學，我們就正式建立男女關系，而且，我可以拉她的小手，親親嘴兒，約在黃昏后，花前月下。那晚就是在這棵香樟樹下，月兒光光，晚風輕輕，林念雪雖然吃了韭菜餡的餃子，但我還是強吻了她……那酸爽，嘖嘖嘖。
……
最后我也數不清是第幾個路燈了，我總是一到那個路燈下就想睡覺，于是我就躺下來，躺在那路燈下的花壇上，然后就看到那個路燈是殘破的，可憐的！我們都知道路燈一般是一根燈柱上前后各一盞燈，可這個路燈只有一盞，為啥呢，因為另一盞壞了，大概是被月亮迷失了自己吧。我回來的這些天，總也沒有人修它，但像在我小時候，我打壞了第一個路燈，總是在第二天天黑前就會換上新的；現在為什么沒人修了，因為帶燈爺爺去世了，帶燈爺爺去世了，林念雪也便回不來長恨街了，而且我知道，林念雪大概也不會再回來了。
有一次我就躺在那路燈下做了一個夢，夢到趙小北回來了，他走到我身邊，西裝革履的，他就問我，你躺這干嘛呢？我就告訴他說這路燈下埋著寶貝，我是在守候那寶貝呢。我還知道趙小北會接著問我，下邊埋著什么寶貝呢；所以我提前搖搖頭，故作神秘地趕他離開，等他走到遠一點的時候，我就跳起來大聲地沖他喊：“趙小北，你個傻子，這下邊埋著林念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