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們生下來開始,就總在追逐著什么。 嬰兒握著手里的玩具,哭著鬧著要奶吃,是追著長大;午夜學子的燈火,拿著筆與考卷幻想未來,是追著畢業;城市里往來的人群車流,早上地鐵口啃食的雞蛋灌餅,是追逐金錢與地位;男男女女的愁情繾綣,輾轉發側,是追求愛情與婚姻;然后,我們趕著下一代繼續往前追尋,一往無前。
我們很少會停下來想一想,你究竟在追什么,更多的時候,只是義無反顧的往前,因為停留會被冠以“沒有追求”的帽子。
有人這樣說,“當進化的猿類思維超越現有的物質條件時,人類產生了?!贝朔N思維,從根兒上講,就是追。原始社會,衣不蔽體的王二麻子每天在被各種猛獸追逐,拼盡全力才能茍活,然后追求生存,發明了投擲的石搶,而后為了拼盡全力去追奔跑的鹿,產生了圈養,拼盡全力去找一個避雨的洞穴,創造了房屋。如此說來,人類若是不追,生產力與社會發展是倒退的。
但是,我要講的不是人類文明的發展演變,我想說的是在眾多追逐中,是否有一種追,不是為了最終的結果,而僅僅是享受追逐過程本身——追求異性。
公元前200年,王二麻子的后代王老五在服徭役回來的路上撞上了隔壁邑的劉小娟,一撞傾情,從此以后便開始了瘋狂的追求行動。老五的父親是該鄉亭長,雖然是個郵遞部門,但是由于出了本朝皇帝,自然是榮耀備至,老五也是光彩熠熠的“郵二代”,家庭條件自不會差。一頭雍容的牛車就將小娟拉了回來,并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人家孟姜女追漢子,把秦長城都哭塌了,我這還拉來了座駕(牛車),跟額走咧?!泵辖墒欠辞氐恼娼逃湫?,若是反駁,是犯了階級路線問題,小娟父親老劉頭無計可施,只得答應。老王家又續了香火,而對于女方,女孩的名字早已淹沒在歷史塵埃中。
公元741年,王家后代王老六在長安城的西市邂逅了出來買布匹的張小娜,類似于太平公主見了脫掉面具的薛紹,老六看到布綢后面的小娜時,就不再為世事困惑而一頭扎進了愛情的深淵。這一世的老王家是賣馬匹的市商,由于太宗高宗的抗擊外敵國策已經結束,不能依靠政策優勢的王家也只是掙扎在糊口的水平線上。而興起的繁復“六禮”尤其是其中昂貴的彩禮錢,給老六增添了無盡煩惱,只得將品質堪比骕骦的名馬賤賣于倭人,湊足銀兩。老六與小娜被市井傳為“天作之合”,婚姻美滿,育有兩子一女,長子名持,次子名敏,小女名慧。怎奈時局蹉跎,安祿山造了朝廷的反,老六與長子戰死長安城下,王家的小船也隨同盛唐的巨舟搖曳漂流。這一世的王家,起于馬市的喧囂,又終于馬背的紛亂,老六一生追求的感情也在造反聲中戛然而止。
公元1412年,王老七是北京南城有名的混混。祖上跟著永樂皇帝來援建京師,誰知道放下了石材不讓走了,于是便住了下來,生根發芽。到了老七這一代,時運不濟,于是以開朝乞丐為榜樣,“混天混地,混成皇帝”是這一行的真諦,雖然不能說出口(要砍頭)。老七不務正業,又玩世不恭,三十大幾仍無所成。雖然偶爾跟著別人搞些漕運的買賣,但也是裝卸為主,嫖賭為輔,不見有銀錢剩下。這一年,跟著漕河跑太倉,老七結識了碼頭妓所的杏兒,同時窮苦出身,相見恨晚,兩夜下來成了郎情妾意。女人是男人的無限動力,自古如此,老七改頭換面,竟然開始謀劃起了兩人的未來:如果能贖身,蘇州城邊置兩坰地,你織絲來我耕田,夫妻雙雙把家還。可是,任何資本的運作,哪怕是一個小小的家庭,也需要原始積累,老七的身家,不是負數也無限接近于零,可謂赤貧,赤的發紫。正逢三寶太監第四次出洋扶貧考察,老七會兩手河運船頭功夫,便順利應征,準備下西洋。臨走前,老七篤定給王家留了種,就頭也不回的上了船。一去數載,杏兒等來的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的陣亡通報,領了餉銀,贖了自己,終生未嫁。杏兒總是念叨老七那句話“西洋那么多寶貝,哪件拿回來還不夠咱過上一輩子”。對于她,所謂最大的寶貝不過于混混老七的承諾,她守著這個承諾,過了一輩子。
1972,某年運動,偉大導師的學生王老八在一個罵人大會上遇到了資產階級小姐衛紅。老八的名字起的像地主老財,卻是個十足的世代貧農,根正苗紅,而資本家出身的衛紅雖然起了個響應時代的名字,卻無法掩蓋家族的“劣跡”。衛紅罵了一句“修正主義路線派!”老八湊了上來,小聲說“同志,你罵的太不過癮了,聽我的:XXXXXXXXXX! 衛紅撲哧一聲笑了,不是因為罵的過分與荒誕,而是因為今天罵的是誰,老八毫無概念。兩人就在這樣一個看似苦大仇深的場合認識,敵我階級的兩派走到一起竟然也是因為一句罵娘。老八也會跟衛紅調侃自己“我叫老八,幸虧我媽生完我沒有再要,否則有了弟弟,叫老九,就這輩子跟臭知識分子撇不清關系咯!”老八的父母育有七女一子,一方面為了響應國家多生育生產力建設祖國的號召,另一方面又擺脫不了重男輕女的封建殘余,這一直響應到老八,才終于打住。老八的母親與大姐兩次都是同時做月子,所以老八出生后,長女如母,老八的叛逆跋扈,也只有大姐能夠降住。老八這天回去問大姐“我喜歡上了趙家的女孩,姐你說該怎么辦?”大姐聽罷就是一巴掌,“多大年齡了還問我?去追!”。老八萬沒想到大姐竟然全然無視敵我矛盾,即使算是人民內部矛盾也是個矛盾啊,但追意已決。那個年代,自行車、縫紉機,是富貴人家的三大件,老八貧農世家,找供銷社賒了一個臉盆兩瓶汾酒,就去敲了趙家的門。沒了資本家的資本,卻徒留了資本家的做派,趙老爺根本看不上這個窮小子,捂著鼻子,嫌棄老八身上膠鞋的味道。老八一追就是三個月,恨不得把公社的同志全部叫來喊話告白“讓我們無產階級的偉大情誼更進一步吧!”。個人拗不過時局,趙家解放初年逃過了大整治,卻在此次運動中分崩離析,趙老爺被斗死,趙家大公子住了牢,只剩下受審的二公子與兩個妹妹。趙衛紅一面忍著家族的悲劇,將傷疤藏好,一面無產階級老八靠攏,試著迎接新生活。老八秉持著男人的擔當,將趙家的事情善后,與衛紅在一起了。王家依靠著資產階級的基因,對自己家族進行了知識的改良,若干年后,老八對兒孫說起來青春,“我要不是罵一句罵,就追不到你奶奶個求了!”
面對愛情,王家老五的娓娓道來,老六的郎情妾意,老七的洗心革面,老八的果敢率真,都是對于追求的一種表達。這些都不是信史,卻又無形中折射了男人在追求女人的時候,從最初的延續血脈,到了后來的情感本身,而這番或柔腸寸斷或荒誕不經的追逐本身,就是其最大的意義所在。對于結果,王家的世代單身漢,向我們證明,并非一切。 如果老五在牛車上沒有時代性的告白,老六在馬背上忘掉了家人的牽絆,老七在遠洋的寶船上看到的只是財寶,老八喊口號只是為了向階級宣戰,事情又會往哪個結果去偏移呢。人們總愛歌頌大時代下的小故事,就是因為那無限個小故事,就是無限個自己的無限種可能,而你,對的人來了,追么?追的又是什么呢?
三羽
2016.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