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渾濁的日光闖進來,我又一次在早上8點30分醒來,一分不差,想想今天周末,便安心繼續假寐小會兒。
謹遵母訓,我每日寄希望做多于言,堅決不在12點之后睡覺。盡管期間,也遇到過熬到凌晨四點還睡不著,但通過藥物和書籍調節,沒兩天就恢復正常。南方人物周刊的主筆易立競在微博上說,該吃飯時吃飯,該睡覺時睡覺,不違逆自然之規律,才是正道。多年前,有個大明星寄希望佛教大師讓他擺脫痛苦,那大師只送兩個字“放下”,再往前了說,有個名主持得了抑郁癥,后來得到一副題字,曰“吃飯、睡覺”。如此云云,各種信息渠道里,每日都給眾生重復著這些被說膩了的道理,你煩不煩,說實話,我一直是覺得這些都如“嗡嗡”吵擾的蚊蟲,整日伴隨你,實在說不上好感。
但是,這些心靈雞湯也好,警示名句也好,夾雜著那些佛學故事中“拈花微笑”般晦澀的說辭,讓人們常常如醍醐灌頂,驚愕不已。但是這些道理,終究是行出來的,絕非說那么兩句便能拯救他人。我相信,易立競是讀過非常多書的聰明人,她也見過那么多世事,怎能年到中年,才突然返折過來,循著這些細小的道理如同虔誠弟子。我也相信,那位名主持人的名望和成就,足以讓每一個普通人汗顏,人家說,你都這么牛叉了,怎么就突然想不開了?最后還是在最簡單的“吃飯、睡覺”上死磕。
吃飯,睡覺,其實是最自然,最本真的,人最應該注意的事情。從最初人還未進化成如今這種不可一世的生物體之時,面臨的最直接的競爭,就是如何在復雜的自然環境中生存下來,先生存才有生活,最后才會有文明和文化。可現在,我們擁有了比過去那個類猿人時期復雜的多的文明程度,卻逐漸拋棄了人最根本的狀態。我們把自己和動物區分的那么厲害,卻不知,你不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你怎么活。
《瓦爾登湖》里面對房屋對文明的思考,在現代生物體的每日行動上對應著。作者將所有社會化的東西拋棄,就從事最簡單的勞作,衣食住行,皆有自己親手才能獲得。建房子,種糧食,養牲畜,然后交換來其他的生活必需品。一間屋子,再奢華,也終究只是供人住而已,一件衣服,無論它耗費多昂貴的材料制成,終究也只是覆蓋身體,遮羞與保暖的工具而已。唯獨吃飯與睡覺二字,是讓你長久生活下去的基本。
我是對某種舍命成功學極其厭惡的,耗盡生命所達到的意義,再宏大,再不朽,我還是不覺得這是人應盡的本分。而意義這種東西,你用不同的時空維度去看,它的分量是不同的。往大了看,無論你是否杰出,是否出類拔萃,在這一個人類時代結束之后,連宇宙微塵都不會有你半點過往的影子。往小了看,你每日的行動,或許與社會并無大的裨益,但你是為了個體生命,以及周圍相系生命付出了努力,如果你有孩子,那便有人類文明傳承的意義,如果你再多分些愛心與眾,與其他物種,你便有了博愛的意義。
人類,最基本的意義,不在于世俗意義的成功,而是你將你這一生過得不誤了自己,便就不誤了你的至親至愛。
話題再回到吃飯,睡覺這兩件事情來。是文明賦予了人類一周7天,一天24小時的計時法則。這個功用,最終是為了讓人類以最佳的生活效率。到點吃飯,該休則休。如果反其道而行之,會怎樣?偏的不說,不好好吃飯,人會浮腫或瘦削,面色如黃,長期下去,再嬌艷的女子也如假花一般,干枯無生機。不好好睡覺呢?如果一天的開始是從中午開始,你會不會有種急迫感?我有,眼見著這一天的光景已然過去一半,我還有那么多事情未完成,怎能不焦慮?我曾經很長時間,因為反復思慮,不得不進入夜晚的深邃里繼續思量,后來發現,你所有關于困境或是苦楚的思考,皆是虛妄。我曾經歸納其意義為,夜晚適應寫作,能夠才思泉涌,但其實呢?那些孤獨的絮語,也只能和同是黑夜的人來共享,充滿了自我束縛的掙扎,沒有意義的無病呻吟。即使是訴說痛苦,千百遍的舔舐,在白天的人們眼里看到,多半淪為了祥林嫂的絮絮叨叨。
查普曼曾說,“這虛偽的人類社會,為了人間的宏偉,至上的歡樂都稀薄得像空氣。”多么直接的批評啊,我們這個時代的許多人,都已經不那么熱愛生活了。我曾經一下午觀察母雞下蛋,從它咕咕咕造勢開始,再到漫長的坐窩,然后看著蛋一點點從母雞翹起的尾巴下方出現。不可思議的過程,讓我覺得開心不已。然后,驚奇的一幕出現了,母雞揮揮翅膀,一歪一扭挪出窩,反過身來,用喙扒拉了這個新鮮雞蛋,然后扯起喉嚨一陣陣歡快地叫起來,“咯咯噠,咯咯噠”就像在宣布勝利。母雞的快樂,或者說,我賦予母雞這種動作以快樂的定義,多么接近人類應有的快樂。
“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和物質的短暫情人。”這是詩人海子《以夢為馬》的第一句,但他又在另一首詩里說,“從明天起, 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 劈柴, 周游世界。”他接著說,“ 從明天起, 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我姑且認為,海子所說的物質并不精準,因為無論是馬匹,房子,蔬菜,皆是物質,而他所謂的要做“物質”的短暫情人,其實是“物欲”。
并非只有人類有欲望,但卻只有人類有無限的欲望。這個欲望蔓延到了整個宇宙,如若其他星球真的有高智慧生物體,那肯定早就把人類從上到下數落個遍。人不單單有物質的欲望,還有精神的欲望。一個想要得到全世界財富的人,和一個想要將思想散播給全世界的人,其實是一樣的。而他們所擔心害怕的,其實早就不是他們必需的東西。關于失敗,人只要活著,其實便沒有了失敗,人只要獨立的活著,無論是物質還是精神都要獨立,便就成功了。可惜是,很多人想要的早就超出了自己的本分。不成獨立的人,便要從其他東西上尋找支點。它可能是一個物件,也可能是一個虛名。人們自動的把身旁這些支點等同于人,然后人便沒了。
三毛年輕時的夢想是什么?你可能想不到,她最想成為一個撿破爛的人。老師批評她不夠志存高遠,于是她將夢想改成當一名醫生,救濟蒼生。然而,三毛說她最終發現自己干了一輩子的事業,竟然還是撿破爛。她將那些別人丟棄不用的東西,帶回家中,偶爾會發現寶貝,欣喜的感覺,一是不勞而獲,二是未知的驚喜。可是她在這些事情里,得到了天大的快樂,讓人羨慕的快樂。可是你會這么做嗎?恐怕你早就被那些臭氣熏天的場景弄得狼狽不堪了。
再來,要說到我媽媽。在我20歲之前的世界觀里,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沒有顯赫的家世背景,也沒有飛黃騰達的事業。但在20歲之后,我越來越發覺,我的媽媽恐怕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媽媽。我常常在尋求真理的過程里舍近求遠,我飛離家鄉,甚至跨越大洋,在他鄉求真理,卻沒發現,真理一直在我最近的地方。我媽有一個小菜園,在樓頂,那是別人不理睬的閑置空間。她拉來一車子泥沙,一車子土石,用水泥砌起了一個個小花圃,在地面蓋上防水布。一個鏟子,一個水桶,再加上一把剪子,便開始她的城市花園夢。
從那以后,她每日早晨6點起床,澆水,施肥,然后沐浴清晨陽光。五年過去,樓頂已經成了一片綠色海洋,蔬菜瓜果應有盡有。同樣在其他地方種菜的人,永遠都抱著羨慕的眼光看我家。媽媽說,這才是生活。單位前兩年有領導想要提拔她,然而她卻放棄了。我問她為什么,她說,一來年紀已經大了,不求上進,二來,升職帶給她的快樂,遠遠不及這幾株菜苗帶給她的快樂多。
媽媽回歸了人最本質的生活狀態,天天與自然為伍。她從不賴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潛心研究瓜果蔬菜,每次回家我都有口福品嘗那些菜式,都是尋常小菜,但是她總是很用心地調味。最特別的是,突然想吃一口新鮮的青菜,穿上鞋,到樓頂扯下一把,就能下鍋炒成一盤最爽口的小菜。哪怕最奢華的餐館,最牛的大廚,也炒不出這種味道。我不愛下館子,最愛還是窩在那舒服的樓頂,看狗,看夕陽,就著書香和飯菜香,耗上一整天。
吃飯,變得如此快樂,又因為白天的滿足,夜晚才能酣睡如怡。我便也漸漸發現,我年少時妄想成名立腕,妄想富貴加身的夢,遠不及眼前這般生活的夢快樂。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