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小冬子不喜歡冬天,因為冬天她會凍手凍腳,北風呼嘯,冰天雪地,還不能到處隨意亂跑。小冬子又很喜歡冬天,因為冬天來了,離過年也就不遠了。過年的好處自不必說,過年之前,家家都會殺年豬,肥肉片子可勁造,能解一年的饞。
說起來,豬圈里的那頭大肥豬的成長,也有小冬子的功勞。春天來了之后,野菜便在田間地頭,荒無莊稼的地方大肆地生長起來了。婆婆丁,灰灰菜,薺薺菜,拉拉谷等都是豬的好吃食。小冬子一年四季并不總是在玩的,她也會挎上小筐或拿個袋子出去采野菜。野菜嫩的時候,她主要是采回來給一家幾口人吃。野菜長大了,便采回來給豬吃。跟艷春等小伙伴一起出去,一邊玩,一邊說笑,一邊采野菜是非常愉快的一件事情。采完了菜,裝滿了筐或袋子,便費力地拖回家來,跟媽媽采的菜放在一起,由媽媽用大鍋煮爛了,裝在大缸里,拌上些玉米糠和玉米面,倒進槽子里,小豬們便大口大口地美美地吃將起來,一天天地,就吃成了大肥豬。
到了年底,肥豬就要回報它的主人了,它的一身肥肉,可是這一家人下一年的主要油水啊。殺豬的時候,常媽都會躲得遠遠的,她實在不忍心親眼看到自己喂了一年的豬被一刀捅死。可是,這是一個必然的結局,她也沒有辦法。然后,她必須燒足熱水,伺候殺豬匠褪毛,開膛。
二有子,小生子們都到跟前去看熱鬧,看那刀是怎么捅進豬的脖子的,看那血是怎么流出來的,看那豬是怎么由嚎叫到一聲不吭的。小冬子斷然是不敢的,她甚至不敢到外面去, 一個人跳到炕上,用手捂住耳朵。她聽到一眾幫忙的男人在院子里跑來跑去捉那頭不肯就范的豬,聽到豬凄厲的叫聲,然后,一切逐漸歸于平靜。當她看到二姑父端著一大盆豬血進來放在炕上的時候,她便趕緊穿上鞋跑掉了。因為她知道,下一步就是褪毛開膛卸肉灌血腸了。肉和血腸很美味,可是那個過程真是要了人命了,實在不好玩。每當這個時候,她堅決不肯給媽媽打個‘小指使’,幫媽媽干點什么,而是頂著挨罵的風險,跑得連影兒都沒了。
在外面玩個三兩個鐘頭,約摸著大鍋里的燴菜該做好了,酸菜里浸著的血腸,白肉和豬肝都該撈出來切盤了,小冬子才又跑回家,站在菜板前貪婪地瞧著幫忙的女親戚們動手切肉。常媽已經想不起來之前要罵小冬子的原因了,瞧這小人兒站在那兒可憐巴巴地,定是餓了,于是便會切下一塊豬肝遞給她。小冬子就拿著這塊又鮮又面乎的豬肝,美美地咬著,嚼著。二姑在一塊骨頭上撕扯下幾條瘦肉,沾了蒜醬,悄悄塞給她。這樣,還沒等正式開飯,小冬子幾乎就吃飽了。
殺豬這天,家家都是要擺上幾桌的。幫忙的,平日里相好的朋友,親戚家的大人孩子,都會過來吃豬肉。小冬子的小伙伴,就只有小生子在列。小冬子自然懂得,不是誰都能隨便到誰家吃豬肉的,因而,她也不計較這些。看到小生子大口大口地吃著肥肉片子沾蒜醬,她想著,過幾天,她也會去二姑家吃豬肉了。
豬肉吃完了,人們散場回家了。小冬子看見,院子里擺著一大塊一大塊的豬肉,還有豬頭,豬蹄子。常爸在院子里選了一塊地方,把這些都放進去,然后用干凈的雪埋上,再澆上好幾桶冷水,很快,那些肉與冰雪便凝結在一起了。這樣做,既保鮮又防止人偷狗啃。這些肉,要留到過年的時候享用了。
晚上,常媽還有一項重要工作要完成,那就是把那些白花花的豬油煉制成雪白的葷油,裝進壇子里。明年夏天,園子里的豆角下來了,舀上一勺子葷油,燉上半鍋豆角土豆,泡一碗小米干飯,能香死個人。
葷油煉好了,常媽總會盛出一些焦香的油吱了,拌上點兒鹽面,一家人美美地吃上幾口。這一年里,怕是今天的油水最大了。小冬子吃得飽飽的,甚至撐得肚皮都有些不舒服了。可是她是那么的幸福,躺在比往日都燙的炕上,回想這美美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