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錄|幽冥有間小店
上一章|神仙者食氣不死
常聽人言:食水者善游能寒,食土者無心而慧,食木者多力而拂,食草者善走而愚,食葉者有絲而蛾,食肉者勇敢而捍,食谷者智慧而夭,食氣者神明而壽,不食者不死而神。
不食者不死而神。
這也正是為什么老一輩人都喜歡說那句話。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的原因。
與百歲之后便歸于塵土的人類不同,神明無需日夜為生存奔波勞作。他們除了坐握于九天白云之上,俯瞰人間的喜怒哀樂之外,漫長歲月之后,還有所在意的便只剩下一張面皮了。
生與死?不過是享壽百載,世俗間短命的凡人才會看不開,而在意的問題罷了。
相比起神明漫長而無趣的壽命而言,死亡就像是一場旅行,出生和死亡不過是這場旅行的起點和終點。他們已經于這場旅行中,見過了太多窗外的繁華與喧囂。
倘若是能戰死于九天之上,軀體裹著染血的大旗,何妨不是一種幸福。
有時候,活的久了未嘗是一件幸事。
也不知究竟是打什么時候開始的,那些原本隨處可見的幽冥間的真仙,也漸漸絕跡于各處神國與名山。
現如今,取而代之橫行游走于幽冥間的,便是一些寄了道的散仙與大妖。
幽冥間的鬼與陸上的尋常人一般無異。更何況那些名山、大城之外還有著連真仙都未必敢惹的荒獸與妖魔。
因此,不論是那個證了道的神仙,一旦在幽冥里現身,便會引來無數大山名城的請仙函。
試問,在這個風雨招搖,終日都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里,若是能有一位神仙坐鎮,無論是投胎轉世也好,安分生活也罷。在這片到處都是兇險的地頭上,那個人聽了不安心?
中元過后,幽冥里處處都是新、舊鬼在悸哭。小鎮外頭,東西向大道上滿是往來人間絡繹不絕的妖魔鬼怪。
一連著便已經足足三個日夜都沒睡過一個好覺的平安,便是聽了孟婆的吩咐這才取下了一直塞在堵在耳朵里的棉球。搭著張師傅的夏利自人間買了不少的蓮花燈。
平安便是提著粉紙綠葉白蓮花燈籠,去小店后邊的湖澤,放引路燈的時候恰好撞見了風何處的。
那天,幽冥頂上的太陽有些燥,灼熱的陽光直射向小鎮。鎮子外頭,東西向大道上滿是往來人間絡繹不絕的妖魔鬼怪在高歌。
膩極了他們唱歌的平安,也顧不得正午的日頭正濃,攜了一串花燈點燃便往小店后頭的湖澤放去。
而風何處便就是于這樣的環境下。身著一件雪白云翔繡著雅致竹葉花紋的直襟輕衫。及腰烏發用一根銀絲帶隨意綁著,既無束冠也沒有插簪。
白衣黑發,只扎不束,衣與發都飄飄逸逸。拂骨重神寒天廟器,一雙瞳人剪秋水。
一襲白衣飄飄,赤著一雙足,踏著平安才推入小店后邊湖澤的花燈。足不涉水,嘴角噙笑而來。
一面赤足在花燈輕走,一面嘴中還低聲的輕輕吟誦著一首詩歌。衣襟和袖口處各紋著的兩朵白蓮花在微風里輕輕綻開。額前有幾縷發絲被風吹散,反倒是與那根束發銀絲帶交織在一起飛揚。
輕輕的我來了,正如我悄悄的離開;我輕輕的招手,便驅散了漫天的云彩。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艷影,在我的心頭蕩漾。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在黃泉的柔波里,我又如何才能找到一處安家的小道!那榆蔭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間,沉淀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里放歌。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得道!悄悄的我成仙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平安就站在湖澤邊,靜靜的看著,那一刻他仿佛是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一直等到手里才點燃的蓮花燈籠燒完,燙到手了。
既而,才夾著幾分癡癡的念想。
他若是一個女生那該多好啊。
湖澤上踩著蓮花的風何處,輕輕的一甩頭發,不經意間瞥見了呆立在河岸上同樣一襲白衣的平安。
“你是人?”
“你是神仙?”
遙遙的,他們就這樣對視,時間仿佛停止。淺藍色的天空里原本流竄的行云靜止,小鎮外頭北邊青翠的密林中哭喊的寒號鳥止住了悲鳴。
“平安?!?/p>
“風何處。”
被眾人死死的壓在身下的平安,眼角滑落了一滴清淚。
還記得,那是正午下的奔跑,那是風何處逝去的節操啊。
這也是平安記得的,第一次與風何處相見的場景。那一刻,云淡風輕。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啊。
吧唧——
平安砸了砸吧嘴,怪不得納蘭容若能寫得出人生若只如初見這樣的話呢。實在是怪不得現在的人太喜新厭舊,主要是你們的變化比軟件的更新還要快。
若是,你一周沒來及用再打開軟件一看,才知道你的舊軟件已經不能用了。
這么想來,平安反倒是有幾分慶幸現在自己的臉蛋被女鬼給遮了個死。
現在風何處的畫風變化太大,實在是變的有些不敢讓人直視。趁著這么還有喘息的時間,誰能告訴我,這些天里風何處在小鎮上究竟是遭遇到了些什么?
你說怎么好端端的一個詩仙,他怎么就變的傻成了這樣?
雖然平安此時身子還被眾人壓在身下不能動,可是他的思緒卻是轉的格外的敏捷。
“不過話說你們——有誰現在能行行好?先把我給救出來再閑聊可以嗎?”
平安越來越靈活的腦子此刻很直接的一把就抓到了重點。
然并卵。
幽冥,很多時候其實是和陸地上面一樣的,這里并沒有人,愿意仔細的去聆聽弱勢群體發出的聲音。
你有權在腦子里隨意發出你的聲音,反正上頭的壓力這么大,只要你能說出來,就算我輸。
平安胸口被壓的死死的發不出半點聲音,就聽得遠處的張里正咳嗽一聲。
咯吱——
劃拉了好長的一道噪音。
張里正終于踱進小店門口了。
他先是打桌子底下扯出來一把凳子,接著便是把一直扛在肩膀上的鋤頭取下來輕輕的靠在桌子腿上。直到把一系列的動作全都做完了。這才伸手進懷里,上下左右的仔細摸索了幾下,掏出一把通體白玉所鑄的旱煙袋。
“要老漢我說,你們還是太年輕了,就這么簡單的被平安這小滑頭給騙到了?!?/p>
嘴上說著話,手里還不忘磕了磕旱煙袋在鞋底。直至磕出一小簇灰黑色的煙灰。這才不緊不慢的扯下煙槍底下吊著的煙袋,捏出幾大片煙葉,大拇指死死的按下煙葉,點著火。
張里正欠欠屁股,把凳子拉到小店里陽光最充足的地段。抬頭看了看天空,這才長長的嘬了一口。
眾人也都跟著張里正長長嘬得這一口,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
一個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說“是??!”
一個不明真相的吃辣條群眾說“里正說的對?!?/p>
一個身高八尺有余,孔武有力,扎著兩根朝天辮子的“孩子”說“平安叔真他么的會玩,連我差點都上當了。”
“啪——”
一個格外清脆響亮的巴掌聲傳來。
“小小年紀說什么臟話?!?/p>
“媽媽我今年都108歲······了”
滋——
一團橙黃色的火苗自煙鍋子里冒出。
“呼——”
“所以老漢才說,都這么大的人了,一個個的慌什么慌?幽冥這么大,你們又有誰聽說過鬼,還能死的?依我看啊,這一定又是平安這個臭小子,在惡作劇呢。”
說完話張里正就長長的吐出一口煙,端得是一幅山村老漢在田壟忙完小憩吸了一口旱煙的悠閑派頭。
當然,這里的悠閑是相對的。
因為一直都有著一個,可能也是唯一一個不和諧畫面——就是被人死死壓住的平安。
彼其娘之,看來之前一直都是我錯怪你了,原來你一直都是個老——混蛋啊。
“救命??!”
很慶幸的是,這一次的命運女神似乎終于聽見了平安的呼喚,伴隨著小店外頭的陽光一道降臨到他的頭上。
接著便是一股熟悉的配方和味道。
這感覺,砸吧砸吧嘴巴,平安覺得似乎有點熟悉。
緊接著就覺得自己的雙腿又一次被人抱住。嗯?又?平安心里頭還在尋思著為什么要用又呢。
然后······小腿被人使勁的往出一拽。
哦,平安恍然大悟道,原來又是風何處這廝在救自己——救個屁??!
所以說,來小鎮的這段時間里,你的腦袋里到底都塞的是些什么東西???臉白就一定得無腦嗎?
又是一股熟悉的窒息感,思緒被打斷,只覺得大腦越來越空靈空白的平安,依靠著眼角微弱的余光,瞥見排成長龍,拔河一般一個摟著一個腰的“好心人們”,突然就閃過一個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