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藍光傳至長老耳中,驚得族內長老立刻差人找來凝云與采惜詢問。只是兩人當時都不在跟前伺候,并不知具體詳情。水月據實道于長老,長老勃然大怒,欲將安沫筱攆出墨宛,水月以死相抵,長老最后勉強同意讓她留在宛內,但是必須住到偏院的小屋去,遠遠的離開墨軒。
她聽話的抱著一堆書自己走進那昏暗的小屋。梁間蛛網積塵,地上碎葉枯敗,屋中只有一方冷硬的低榻,旁邊放著個黃木幾案,簡陋至極。她素衣散發,立在窗前靜靜望向那片清透遙遠的天空,對眼前的處境倒是安然。水月撥了個清秀乖巧的小丫頭跟隨著每天幫忙收拾擦洗。
她不爭也不惱,隨手拂了拂屋里的桌上的灰,小心翼翼擺好那些書,還尋了塊干凈的布搭上。而床上鋪什么,吃飯吃什么,穿衣穿什么,喝水喝什么,她一律不在乎。水月每日來看她一次,神情間總帶著淡淡的憂郁。她猶如一個機械的木偶,看似聊無生氣,卻又安靜的做著她應該做的事情。眼神中的淡然,仿佛已經超脫了這個輪回。
蒼宇弈再次見到安沫筱的時候,只覺吃驚。以前見面,她雖也不說話,但神采異常光耀,眼中琉璃似七彩斑斕生動無比。再看此刻端坐在亭子里看書的她,木納,平淡得差強人意,那日,她還于他對視,今日卻眼皮都未抬。就連身上的衣物也不能于那日相提并論。
她看累了,只盯著院子里的花發呆。蒼宇弈坐在她旁邊,喝茶,沉默。不知為何,在她身邊,不管他有多少的怒氣,多大的怨氣,看見她,他心亦能平靜。
已不是第一次看見蒼宇弈坐在安沫筱身旁若有所思的模樣了。雖不明白這個王子殿下為什么丟著府里環肥燕瘦不看,老跑墨宛來盯著安沫筱,但他還是很不悅。安沫筱是墨宛的人,至少他的潛意識里,她是。況且,大人是那樣的在乎她。比較之帶她回來的自己和暗月更甚的寵溺。
只是,現在安沫筱的狀態,讓他擔憂,溫潤的眸子盛滿悲憫。
大人,已經有月余不曾提起安沫筱,更別說看她……仿佛墨宛真的就沒了她這么一個人。
這,到底是怎么了?
天漸漸涼了,本就昏暗的小屋更加的幽暗。入冬第一場雪在一個陰冷的下午從空中飄揚而下。小丫頭良衣進屋的時候放下手里的活計,將手放嘴邊哈了哈氣,使勁搓搓。
“這天,越來越冷了。屋子里也沒個爐子,怕凍著姑娘了。長老也真是,連件暖和點的衣物也不舍得撥給姑娘。小主出去辦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
安沫筱轉過臉,看了看良衣,脫下了身上的薄襖披在她身上,淡淡地說:“外面下雪了?”
“姑娘怎么知道?”良衣不敢穿薄襖,趕緊回身給她披上,“姑娘趕緊穿著,你的衣服已經夠少了。”
“你頭上有雪花。”安沫筱彈了彈她頭發上已經變成冰凌的雪。“你穿著吧,都是你在外面跑,我也不用出門。”
“屋子里跟外面的溫度差不了多少。”良衣扭身不穿。她是個下人,凍著點沒事,姑娘可不行啊。
“叫你穿著你就穿著。”安沫筱肅然的目光落在良衣身上,使得良衣一頓,順從的穿上了襖子。姑娘生起氣來跟大人一樣嚇人。
蒼宇弈踏進偏院,就聽見屋里有人說話。細細聽著,除了良衣,另外一個人是誰?胡思亂想中,他急忙推門而入,卻見安沫筱主仆二人站在屋門口說話。這是他第一次聽見她說話,淡淡的清雅的聲音,聽不出有什么多余的情緒。見他進來,良衣趕緊垂下頭跪在地上問安,不敢多言。蒼宇弈不許她喊出他的稱謂,她縱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違背。
“坐吧。”安沫筱只著單衣,坐回木椅上。蒼宇弈低頭自己尋了個凳子坐了下去。忽而眉頭一皺,又站了起來。
良衣明了怎么回事,趕忙站起身拿了塊厚布給墊在蒼宇弈坐的凳子面上。他緊抿的薄唇毫無血色,一雙眼睛卻銳利逼人,蹙著眉頭看了看屋內拂手轉身走了。安沫筱看著他青色卓然的背影忽然笑了,到底是養尊處優的人兒。
夜里,良衣被安沫筱的咳嗽聲驚醒,起身才發現她渾身滾燙。心里暗道不好,八成的白天把身上的襖子脫給了自己,她反受了涼。聽水月小主囑咐過她身子骨一直不算好,這下病了可怎么得了。
良衣趕緊披上衣服跑進了院子喚采惜,采惜為難的樣子著實使良衣心里涼了半截。轉而一想也是啊,長老惱安沫筱,沒殺了她已經是萬分忍讓了。且不說這么冷的天姑娘還凍著,就連好衣好菜都沒見著過。兩位小主不在,大人也不在,誰還敢管姑娘的閑事。
“采惜姐姐,幫幫姑娘吧。”
“良衣,我給你尋些藥材帶回去熬給姑娘服下。畢竟現在府里是長老在主管,我們也是下人,大人不在我們也不敢造次。”凝云匆忙出門,又匆忙回屋。遞給良衣幾包藥材,為難萬分。哎,要是大人或者小主在,怎會如此光景。
良衣哭著回了小屋,安沫筱似清醒了一些。
“良衣。”聲音因為干澀而沙啞。
“姑娘,你怎么樣了?”良衣趕緊上前抓著她的手。
“去端盆涼水來。還有柜子里那個大包。”安沫筱努力想撐起身子,終還是失敗了。良衣由屋外端來涼水,安沫筱吩咐她擰了毛巾搭在額頭。從包里找出感冒藥吃了。
良衣不知道安沫筱吃下的是什么藥,她熬制的湯藥安沫筱并不服用。
天蒙蒙亮時,兩人一個累的倒在床邊睡著了,一個硬撐著繼續擰了毛巾降溫。安沫筱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腦子卻很肯定的應該這么做。
一行人不請自來,推開了門,由一個小官指揮著往屋里一件件搬東西。安沫筱躺在床上坦然自若的看著他們進進出出,喚醒了良衣。良衣小心扶著她坐進了新搬來的軟椅內。窗戶重新糊了紙,端走了盆子,生了爐子,拆了褥子,換了被子。
不過一炷香的工夫,羅帳錦衾、裘衣暖爐一應俱全,榻前一個瑞鳳呈祥金銅爐,置了宮中常用的鳳蘭香,裊裊煙輕,和著冷風干凈的氣息,滿室清寧。蒼宇弈在門口抖了抖身上的積雪,進屋就看見病懨懨的安沫筱軟軟的靠在軟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