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就來到了這片小樹林。林中樹木郁郁蔥蔥，有霧氣從林子深處飄出來，時不時還能聽到鳥鳴聲。
站在叉路口，林孟的面前有兩條小路，分別用一塊木質的牌子寫著X，Y，字母下各有一個箭頭指向樹林的深處。
就在林孟不知道該怎樣選擇的時候，突然從她腳邊的草叢旁竄出一只老鼠，嚇得林孟尖叫出聲，同時條件反射地向一旁躲閃。殊不知，她無意中就踏入了Y指示牌指向的小路。
當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另一條小路和指示牌，竟然無端地消失了。林孟只好暫時放下心頭的疑問，繼續往前走。
她穿著一雙平底布鞋，一條普通不過的裙子。草尖上的露水將她的布鞋濡濕了，還有不知名的小花，將黃色的花粉粘到了林孟的鞋面上。
除了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出現在這個地方，更要命的是，林孟居然不記得自己是誰，從哪里來。
一陣冷風吹來，林孟不由得抱緊了自己略顯豐腴的雙臂，一種孤獨無助的感覺席卷了她的全身。
越過一片片灌木叢，還有一棵棵不知名的樹木，林孟走得雙腿麻木，似乎路永遠沒有盡頭。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她依稀看到了不遠處的亮光。
林孟終于走出來了。她到了一個小鎮上。小鎮并不繁華，車輛不多，有匆匆趕路的行人，有沿街吆喝的小販，一切看起來很正常。
但是很快，林孟卻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她自從出了樹林之后，見到的人，都是男人，開車的，走路的，叫賣的，全是男人，就連偶爾遇到的小孩子，也是男孩。而且每個人的表情都是麻木的，就像一具具沒有靈魂的機器人。
很快，有一個眼尖的小販發現了林孟的存在，他看到林孟時似乎突然被激活了，正快步朝著林孟走了過來。很快，有更多的小販發現了林孟，傾刻間都向她圍攏過來。
“小姐，我這里有林卡爾，吃一個療程，保準你生男孩?！?/p>
“小姐，我這里有日本來的綠膠，用了準生男孩。”
“泰國試管是進口瑞士針，無痛不受罪，100%選兒子，成功率最高。”
林孟連連后退，突然邊上有個高大的男人左手拿著一個大大的針筒，右手一把將林孟拽著了過去，林孟用盡全力掙扎著。
就在她快要掙脫的時候，所有的男人都圍了過來。他們齊齊伸出手，將林孟的身體按住，男人的針頭就這樣向著林孟的下身扎了下來，林孟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02
“啊！”下身忽地傳來一陣劇痛，林孟突然尖叫一聲，身體卻突然感覺被掏空了。
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傳了過來，聲音洪亮有力。
“恭喜林小姐，你生了一個男孩?！?br>
林孟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年輕的護士手里托著一個男嬰，向林孟笑著道喜。
另一個護士正在用力按壓著她的小腹，然后用消毒綿簽給她痛得發麻下身消毒。
“林小姐，你是經產婦，這次沒有側切。我幫你排一下惡露，這樣子宮就能恢復得更快些?！?/p>
林孟暫時忘卻了下身的羞恥感，抬頭看著護士手里的孩子。
因為哭泣而滿臉通紅的嬰兒，一頭烏黑的頭發濕答答地貼在頭皮上。全身皮膚皺巴巴的，透著粉紅色。帶著粘糊糊的白色物體和未干的血漬，此刻正踢動著小腳，雙手緊握著小拳頭，閉著眼睛咧開嘴放聲啼哭。
“這孩子居然長牙齒了！” 托著孩子的護士似乎發現了什么大事一般，臉色一變。
“我去叫口腔科的醫生過來?！闭趲土置咸幚硐律淼淖o士聞言，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快步走出了產房。
天啊，護士居然就這樣把她晾下了。
慢著，我剛剛生了個男孩，而這個男孩剛出生就長了牙齒？！
林孟還沒從一系列的震驚中反應過來，卻突然意識到此刻的姿勢很羞人，裙子被撩到了肚子上，雙腿打開著，內褲也還沒有穿上，可能姿勢保持了太久，下半身涼嗖嗖的。
抱著孩子的護士也沒閑著，她把孩子從手里放下，從產床邊拿過給孩子準備的小衣服，幫孩子穿上。她把孩子送到林孟懷里時，才意識到林孟被略了。于是她幫林孟套上了短褲，還貼心地給她墊上了一張備好的衛生棉。
林孟小心地接過孩子，這時孩子已經停止了哭泣，但是眼睛還是緊閉著。孩子的五官因為還沒長開，有點像個小老頭。
她用手輕輕地拔開孩子的嘴巴，果然長著一顆細小的門牙！
03
婆婆的聲音從記憶中傳來：
“孟孟啊，這是牛奶，睡覺前記得喝了啊，給我們林家生個大胖小子。”
“孟孟，快喝了這碗骨頭湯，生出來的小子有力氣?！?/p>
“孟孟，聽說多吃鈣片寶寶能長得高，你記得一天吃上一片啊?！?/p>
林孟感覺大腦一團漿糊似的，她本來就有有虛脫，此刻更加覺得無力。
一會兒，門打開了，一陣嘈雜腳步聲傳了過來。
“我來看看我的大孫子，孟孟可為我們林家立了大功?！?一個喜滋滋的聲音傳了過來，和林孟記憶中的聲音重合在了一起。林孟知道，那是她的婆婆。
“孟孟，你辛苦了?！币粋€高大的男人三步并兩步來到林孟母子面前，聲音有濃濃的關切，也帶著一種難以抑制的興奮。林孟聽到男人的聲音，鼻子不由得一酸，好像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出口，變成了一種溫熱的液體宣泄了出來。
天知道，為了懷上兒子，這些年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老公.......”? 林孟的手被丈夫何遠牽住了，那雙溫暖的大手給了林孟莫大的力量。
“醫生，快看看，這孩子剛出生就長牙齒是怎么回事？”何遠對一起進來的醫生說道。
醫生用一根扁平的木片將孩子的嘴巴輕輕打口，觀察了一會兒。
孩子的嘴巴因為異物的進入，又哭了起來，這樣一哭，那根牙齒顯得更加顯得突兀和怪異。
“應該是懷孕時補鈣太過的緣故。這顆牙齒得趕緊拔掉，不然掉到食道或氣管里，可不得了。”
“醫生，請你趕緊幫拔掉吧，不過小心點，孩子還太小?！绷置下牭结t生這樣說，急急地說道。
醫生明顯是有備而來的，連拔牙的工具都帶了過來。就在醫生下手的時候，林孟不忍地閉上了眼睛，很快，她就聽到了孩子撕心裂肺的聲音。在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拔牙動作已經結束了。
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孩子，就經受了這種痛苦，血正從空洞的牙槽里涌出來，才剛堵上一棉花一下子就染上了殷虹的鮮血。孩子哭了一會兒就睡著了。
最后林孟也因為虛脫昏睡了過去，和孩子一起被送回了病床上。
04
中午11點多，林孟是被餓醒的。
她醒來的時候聞到了喜歡的瘦肉粥的香味，婆婆笑吟吟地坐在她的病床前，懷里抱著孩子。正在用奶瓶給孩子喂水，奶瓶里的水是帶點黃色的。
“給孩子喂點水，清清胎毒?！?婆婆這樣解釋道?！澳沭I了吧，趕緊吃點粥，剛剛生完孩子，不能一下子就大補?！?/p>
“媽，何遠呢？” 林孟支起身子坐了起來，邊吃粥邊問。
“何遠公司有事，剛接了個電話就回去了，粥還是他親手做的呢。”
林孟聽到這話，心里暖暖的。
和林孟同一個病房的還有兩位孕產婦。
一位是孕婦，痛了十幾個小時還沒有生，正半趴在被子上哎喲哎喲地呻吟著，她的媽媽則在一邊陪著干著急?？吹搅置闲蚜?，看了看林孟，笑了一下，就算是打了招呼。
另一張床上，一個剛剖腹產不久的少婦正一動不動地平躺著，臉色有點蒼白。她看到林孟正在吃東西，正用羨慕的眼光看著她。
“看到你吃得這么香，我都想流口水了?！?/p>
她的丈夫忙安慰她：“醫生說你要排氣才可以進食。到時你想吃什么，我就叫媽給你做。”
聽了她丈夫的話，女人的臉就更蒼白了。
“你媽給我做？我躺在這里都好幾天了，她都沒來看我一眼。不就是嫌我生了一個丫頭嗎？！”女人說著，眼淚流了出來。
林孟聽到這話，心猛地狂跳了一下。丫頭？我不是還有個女兒嗎？
“媽，明明呢？她怎么沒來？她應該很喜歡看小弟弟才對?！?/p>
”孟孟，你怎么了，誰是明明？“ 婆婆的眼神有點閃爍。
“我的寶貝女兒啊，她去哪里了？”
“你不是剛剛才生了一個兒子嗎？孟孟，你沒有女兒，你是不是糊涂了?！?/p>
聽到這話，病房其他人都投來了探究的目光。
林孟搖了搖頭，自己沒有搞錯的，況且剛生完孩子時，醫生還說她是經產婦，說明她是生過孩子的，怎么可能沒有女兒？她女兒明明都五歲了，明年都可以上小學一年級了。
“媽，你別和我開玩笑了，我想見明明?！?/p>
“孩子啊，媽沒有騙你，一會兒何遠來了，你自己問他?！?/p>
林孟覺得頭很痛，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東西被她遺忘了。
05
何遠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林孟剛從睡夢中醒來。
她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中和明明在游樂場玩得很開心，明明扎著兩條羊角辮，穿著一條粉紅色的連衣裙，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酒窩。
何遠這次帶了飯和雞蛋湯，雞蛋放了生姜，煎得焦黃焦黃的，蛋湯很濃，看起來很有營養。
婆婆帶了孩子去洗澡，所以何遠一來只看到林孟躺在床上發呆。
“老公，我們的明明呢？”
“明明是誰？” 何遠說的話和婆婆一模一樣。
“明明是我們的女兒啊！我剛剛還夢見她了，她現在在哪里？”
“老婆，你肯定是累了，我們沒有女兒，只有一個兒子。肯定是你覺得現在有了兒子，還想生一個女兒，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何遠坐在床沿邊，把林孟擁在懷里?！耙院蟮饶闵眢w恢復了，我再努力一把就是了?！?/p>
但是林孟沒有注意到，何遠的眼角泛著點點淚花。
聽了何遠的話，林孟半信半疑。
第二天中午，林孟就可以出院回家了。順產就有這種好處，容易恢復，錢也省了不少。
回到家里的時候，林孟為了解開心中的疑問，三房一廳的公寓房，林孟一個個房間地查看。企圖找到一絲蛛絲馬跡。
一切很正常，沒有看到任何小女孩生活過的痕跡。沒有芭比，沒有孩子的照片，一切都似乎證明林孟口里所說的明明不曾存在過。
就這樣，林孟漸漸地打消了心中的疑慮，安心地帶大兒子。
隨著兒子一天天地長大，何遠的公司也經營得有聲有色。雖然何遠很忙，但是總會抽出時間來陪她，甚至還當起了超級奶爸，給兒子換紙尿褲，喂奶粉，偶爾還會展示一下廚藝。
婆婆也對自己很好，幾乎不怎么需要林孟做家務。一家人周末和假日還不時出去游玩。
林孟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人生無比圓滿。
直到有一天，林孟接到了一個電話，約在星巴克見面。
約林孟見面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年紀二十三四歲，化著淡妝，吊帶裙，短裝牛仔褲。踩著一雙細跟的高跟鞋。
“姐，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幸福。” 女孩剛坐下就甩給了林孟一句話。
“嘖嘖，你居然有了兒子，女兒都忘記了。唉，那個女孩真可愛，可惜呀。”
“你，你在說什么？”林孟聽到女兒二字，心忽然揪痛了起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問問你的枕邊人?！?女孩神秘莫測地丟下一句話，扭著細腰離開了。
林孟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
晚上，在林孟的一再追問下，何遠告訴了她一個悲傷的故事。
06
他倆的確曾經有一個女兒叫明明。但是，女兒已經不在了。
因為二胎政策的放開，婆婆一直希望林孟再為林家再生一個兒子。
但是兒子是想生就能生的嗎？
在明明3歲多的時候，林孟又一次懷孕了，但是懷孕三個多月去小門診的用B超一查，又是一個女兒，林孟只好忍痛打掉了。何遠雖然心疼妻子，但是也希望第二胎是個兒子，所以也默認了。
林孟失敗了一次，很不服氣，她說這次再懷孕，要打有準備的仗。婆婆當然是舉雙手贊成。
她從網上搜羅了各種各樣的懷兒子方法，計算排卵期，吃堿性食物，要丈夫驗精，狂補中藥，吃林卡爾，用綠膠，甚至連泰國試管嬰兒都準備用上了。
但是往往越著急，事情越是朝著相反的方向發展。
一年多過去了，林孟肚子一點動靜也沒有。更令人沮喪的是，連夫妻生活都變成了為生產而做的活塞運動。時間一長，何遠也由剛開始的極力配合變成了逃避，常常借口工作忙，三更半夜才回來。
后來，在一次應酬的酒會上，何遠認識了一個叫小青的女孩，小青的善解人意令他壓抑的神經變得放松。他有時也會和小青訴苦，把林孟的事情說給小青聽。這樣一來一往，何遠沉溺在小青的溫柔鄉里無法自拔。
在明明五歲生日那天，何遠借口公司有事，其實是和小青待在一起，最后由林孟帶著明明去了附近的游樂園玩。
剛開始，明明玩得很開心，玩旋轉木馬，玩海盜船。林孟剛開始只是拿手機來幫明明拍照，后來看到QQ信息，又忍不住和QQ群里的網友互動，繼續研究生兒子的方法。
后來出了游樂場，林孟還在邊走路邊低頭看手機，在過馬路的時候，悲劇發生了。明明被一臺電動車碰倒，一不小心被卷入了公交車車底 ......
何遠趕到現場的時候，周圍聚攏了看熱鬧的群眾?？吹搅嗣髅餍⌒〉氖w躺在地上，血肉模糊。林孟呆若木雞一般的癱坐在地上，手里還拿著一個手機，上面還打開著QQ群的聊天畫面。
明明就這樣走了，林孟后來體力不支暈了過去，后來醫生檢查，林孟懷孕兩個多月了。從那次醒來后，林孟卻似乎忘記了明明曾經存在過一樣。
后來何遠偷偷咨詢過醫生，醫生也說不出所以然，也許林孟是受了太大的刺激，選擇性失憶了。何遠想，這樣也好。于是，把家里明明的痕跡清理干凈，甚至偷偷把林孟的手機相片也清理了。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那天去找小青，明明也許就不會出事，何遠也深深的自責著，從此和小青斷了來往，專心陪著林孟。而婆婆想著法子給林孟進補。
卻沒想到林孟生孩子的過程中，似乎想起了明明，更沒想到的是小青會從中攪局......
“老婆，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不該逼你生兒子，我更不應該背叛你?！焙芜h說到這里，已經泣不成聲了。林孟聽了何遠的話，呆呆地一言不發，誰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第二天早上，何遠醒來的時候，房間里沒有了林孟的身影。
也許，她一會兒就會回來。也許，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