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二的時候,我買了人生中第一本王小波的書。
那是一本盜版的《王小波全集》,像英語字典一樣大且厚,比綠豆大不了多少的字密密麻麻地鋪在粗糙泛黃的紙上,“時代三部曲”以及《沉默的大多數》《一只特立獨行的豬》等皆囊括其中。
那時我正在萍鄉市參加一個自主招生考試培訓,有一天晚上出來逛街,在一個街邊書攤看到了這本書,想起韓寒在一篇雜文里提到過王小波,評價還很高(當時我是韓寒的鐵桿粉),于是我買下了這本書。那書攤上的書按斤賣,20一斤,這本書賣25,可見其分量。
那次自招培訓對我來說可謂毫無意義。我沒有競賽基礎,微積分數論我一概不知,上課如聽天書,只覺得頭大如斗、如墜云端,臉上像寫了幾個大字
“我是誰,我為什么在這里”。
勉強聽了幾次課之后,我直接自暴自棄,一到上課我就躲到最后一排,借了一同來培訓的同學老鹿的雜牌老頭手機,開始打俄羅斯方塊。最后去參加上交的自主招生考試,數學物理各十道題,我看得懂的統共一半不到,最后兩百分拿了不到六十,自然沒通過。
但這次培訓也并非毫無收獲,至少它讓我知道了俄羅斯方塊原來可以連玩兩三個小時而不膩,發明這個游戲的人簡直是天才。除此之外,這次培訓還讓我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作家,名字叫王小波。
從萍鄉培訓回來以后,我開始看《王小波全集》。
那時候我習慣在上廁所的時候看書,有時候看得入迷,能在里面蹲二三十分鐘,站起來的時候腿酸到失去知覺,好像挨了電。
就是利用這些零散的時間,我把這本《王小波全集》里的每個長篇和雜文都看了不下三遍,有些特別喜歡的雜文看了大概十幾遍,甚至熟到可以背下來。因為翻的次數太多,這本書的下場很慘烈,封面被攔腰折斷,《黃金時代》《革命時期的愛情》等部分的書頁上遍布指印。這足以表明我有多么喜愛這本書。
為什么這么喜歡?
因為有趣。
王小波說“我在寫小說的時候討厭受到真實邏輯的控制”,并表示,“在我看來,生活中的大部分事情是不配寫進小說里的”。
因此,他的小說,幾乎都是超現實的,跳脫、詭奇、可古可今,亦文亦白,冷幽默和作者的思辨穿插其間,敘事口吻則像聚會中一個想象力豐富的朋友在給你講一個虛實莫辨的故事,這一切,都讓我感到驚奇。
我才知道,小說居然可以這樣寫,竟然可以這么有意思。要知道,在此之前,我看過的小說只有兩種,一種是語文課本上的,文字枯燥,主旨明確,總是在歌頌什么或者批判什么,令我厭煩。另一種是網絡小說,有趣是有趣,可未免過于庸俗和不講究,打怪升級,廣開后宮,看多了也不覺得有趣了,尤其是當你上課偷偷看小說,在漸入佳境臉上堆起淫笑時被班主任揪住以后。
而王小波的小說同時做到了思辨性和趣味性,這是極為難得的。看他的書時常會忍不住笑出來,是會心一笑,而非傻笑,或者淫笑。
而喜歡王小波的第二個原因,是因為從王小波的書中,我知道了思考的重要性,以及一種處世態度,那就是永遠遵從自己內心。
《一只特立獨行的豬》《思維的樂趣》等雜文集中的很多文章,王小波都在告訴讀者一件事,人在任何時候都應當保持獨立思考,需要時不時地逆潮流而動,哪怕是做一個不合時宜的人。王小波自己就是這么一個人。
因為覺得自己有寫作的天賦,想要寫小說,即使母親全力反對,他依然辭去了在人民大學的教師職位,開始全職寫作。他所鐘愛的小說與當時的主流相去甚遠,但他依然堅持寫自己想寫的小說,即使沒有一篇能夠發表。為此他感慨,“出版一本小說比寫一本小說還難”。
“聽說有一個文學圈,我不知道它在哪。”
王小波的這句話,充分體現了他與主流文學圈的關系,以及他對其所持的態度。直到現在,王小波仍為“主流文學圈“”的一部分人故意忽視。
因為小說無法出版,他生活一直不太順心。97年,他甚至去考了貨車駕照,因為覺得“以后混不下去了,還可以靠這個吃飯”。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依然沒有停止寫作,直到心臟病發作,在北京郊區的一間民房內孤獨死去。
“人在寫作時,總是孤身一人。作品實際上是個人的獨白,是一些發出的信。我覺得自己太缺少與人交流的機會——我相信,這是寫嚴肅文學的人共同的體會。但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有自己,還有別人;除了身邊的人,還有整個人類。寫作的意義,就在于與人交流。因為這個緣故,我一直在寫。”
90年代還是一個愚昧的時代,民智未開,氣功大師們招搖撞騙登堂入室,各色思潮與主義此起彼伏。王小波在普及知識,普及正確的思維方式方面,投入了很大的精力。他寫的雜文,舉重若輕,針砭時弊,其目的大多在此。
"死后的事我看不到,但在追求智慧的路上一直都會有人來,只要一想到這個,我就很開心。" 王小波說。
而王小波于我的意義,便是從王小波的書中,我知道了寫作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不必為之加以宏大的命題,或要求它去鞭撻社會的頑疾,只要自己能從中獲得快樂,那就可以寫。
文字的第一要義就是有趣。
“我對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世上,無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見些有趣的事。倘若能如我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
這句話依然是我的座右銘。
今天翻了微博,才發現李志也是王小波的讀者。
“ 到目前為止,沒有一件事能讓我相信我是對的,就是人生來有趣。過去有趣,渴望有趣,內心有趣卻假裝無趣。也沒有一件事能證明我是錯的,讓我相信人生來無趣,過去無趣現在也無趣,不喜歡有趣的事而且表里如一。所以到目前為止,我只能強忍著絕望活在世界上。”
“一切都在不可避免地走向庸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