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看電視,玉帝要懲罰犯罪的仙人,總一臉嚴肅地說,罰你墮入凡間,受生老病死輪回之苦。我心里總要不屑,你個玉帝老兒懂個屁,凡間有什么不好,好吃好睡還能搞對象,你這哪里是懲罰,明明是給他們去風流?,F在我知道了,人世走一遭,多數是來體味眾生皆苦還前生業障的。
? ? ? ?林小瓊在顛簸的公交上流著口水睡覺,夢中老覺得被人盯住。一睜眼,竟然是梁嶼的臉,汗毛都給驚的直立起來。梁嶼笑:“你還是老樣子?!绷中…偣首麈偠ǖ氐伤骸澳阏l?。课覀儾徽J識吧。”“嗯。假裝生氣的樣子也一樣,沒變?!?/p>
? ? ? ?八路車到站一個急剎車,林小瓊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已經消失在臟亂的車河里。林小瓊反復跟我描述著這次神跡一般的相遇,懊惱自己近來身材發福皮膚干癟,車子借了出去,本來打算在家宅到死,被催拿個文件,蓬頭垢面上了一出門就遇到的公交車。
? ? ? ? “你說,我今天是不是真的很難看?我平常都自己開車的,今天公交車上那個樣子,他會不會覺得我很狼狽?他肯定恨死我了,巴不得我又老又丑。不,他看我那個樣子,溫柔的跟以前一樣。小歌,他肯定多少還是記著我的,對不對?“我靜默看著林小瓊,安慰的話不知從何說起,只能輕輕握緊她的手。
? ? ? ? 林小瓊曾經有個客棧,如今又有個客棧。這90后的老板娘,還有個大叔老公和可愛的兒子。明明跟我同年,一副什么都有的人生贏家設定,總讓我焦慮。 ?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我從羨慕林小瓊變成了同情她的救世主。大約是從我知道了她的秘密開始。
? ? ? 忘記了是哪一天,林小瓊突然拉著我說要離婚,我當她好日子過多閑的慌,隨口敷衍:”總歸會吵架的,你也別仗著自己年紀小就小孩子脾氣沒完?!?/p>
? ? ? “你不懂,小歌。他是什么樣我會不知道嗎?他現在無非是看我哪里都是錯。我是年紀小,所以他不能要求我永遠成熟得體。好多年前的另一個人,朋友笑他把我慣壞了,他懟人家,我都上小學了她還沒出生,年紀這么小怎么能要求她什么都懂,慣著我愿意。”
? ? ? 好多年以前,林小瓊還是個雙十年華沒有發胖的漂亮妹子。高中畢業就過著賺點小錢到處吃喝的小日子。聽說紅河的鴨肉極好吃,非要賴著跟表姐一起去紅河看還在部隊服役的表姐夫。
? ? ? 那天紅河有些熱,對表姐夫興趣全無的林小瓊蹲在一旁默默扣石榴,恰好被梁嶼撞到,佳人嬌憨,吃相難看點也無妨。正想著怎么去逗小朋友,林小瓊怒目圓睜:“你誰啊?”
? ? ? 小女孩終歸是好哄的,電話打的頻繁了些,兩個人便膩歪的緊。部隊管理嚴格,偶爾有得假期,林小瓊便興奮又心安地等那人來跟自己相會,一天天盤算著再過多些日子,自己就可以嫁人了。
? ? ? 如果沒有去那次同學聚會就好了。去便去,做什么要喝那半杯酒呢?林小瓊跟中學的班主任喝了半杯酒,暈乎乎的有些難受,班主任送她出門她似乎已經說不出謝謝。第二天醒來,她赤身裸體跟班主任躺在酒店雪白的床單上,床單上紅紅的一團讓她的頭又像昨晚似得,被悶的失去意識。
? ? ? 床上的男人說,咱倆昨晚喝多了,都有些沖動。你......
? ? ? 林小瓊落荒而逃?;丶覈槈牧死蠈嵉陌謰?。女兒除了喝醉說不出所以然,對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老實本分的孩子。這事情是了不得的大事,可不能傳出去招閑言碎語,只能猶如被煮到半熟的蝦子,已是動都不能動彈,卻要擰著觸須,去查探下對方的動向。
? ? ? 然而對方的態度也來不及等,林小瓊茶飯不思的日子剛好一點,就開始了劇烈的孕吐。她聽著媒人聒噪的笑聲,看著母親開始置辦她的嫁妝,一顆心慌亂無措,只能抓著電話一遍遍問,梁嶼,你怎么還不休假呢?
? ? ? 梁嶼終于休假了,林小瓊看他提著半麻袋量的橘子走過來。直男有直男的可惡,可是這個時候總歸是可愛的叫人心疼。聽說你喜歡,我便拿來,除了盡可能多多的拿來,沒有別的想法。橘子才吃了一瓣,林小瓊便忍不住要吐。她驚惶地望向梁嶼,不知道怎么開口。梁嶼捋順了她耳邊的亂發,怎么這么容易生病呢?
? ? ? 人類會理性分析說,愛情是生活里極小的一部分,但是又創作各種各樣的東西去歌頌愛情,紀念愛情,唾棄愛情。打開音樂播放器,仿佛不唱愛情的,都不是歌。因為愛情雖然是生活里的一小部分,但是常常我們真正活過的,也只有在這一小部分里。惶恐不安等待命運宰割的自己一下子成為了過去,林小瓊乖巧的送走了梁嶼,心里冷靜計劃著如何墮胎退婚,解決完一切跟梁嶼坦白。
? ? ? 小時候看電視,玉帝要懲罰犯罪的仙人,總一臉嚴肅地說,罰你墮入凡間,受生老病死輪回之苦。我心里總要不屑,你個玉帝老兒懂個屁,凡間有什么不好,好吃好睡還能搞對象。你這哪里是懲罰,明明是給他們去風流?,F在我知道了,人世走一遭,多數是來體味眾生皆苦還業障的。
? ? ? 向來沒主見的林小瓊終于決定反抗命運一回,醫生卻告訴她,她貧血嚴重的體質是不可以冒險的。急切的少女憋紅了脖子,連貫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人死死拽住了手腕。知女莫若父,父親早看林小瓊有些不對,她出門便默默跟來。林小瓊積攢的勇氣抵不過父親一個眼神,擔心她身體的兩個老人,日夜憂慮著她女兒家名聲的兩個老人,她突然記起,自己沒有資格冒險。沒有回應梁嶼關于為什么分手的追問,林小瓊乖乖做了嫁娘。因為年紀不到,便按村里習俗,只先辦婚禮。
? ? ? 彝族婚禮服飾十分隆重,林小瓊帶著沉重的銀飾,木然看手機一閃一閃。有二十多個未接電話,她猜測梁嶼應該從表姐夫那兒聽說自己要結婚了。她想聽一聽他的聲音,又很想跟他哭訴自己的委屈,可是終究只能握緊手機靜靜等人給自己盤起頭發。
? ? ? ?新嫁娘出家門的時刻,樂器吹鼓的最為起勁,林小瓊在喧囂的人群中,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身著軍裝風塵仆仆。應該是集訓一結束就下山了,衣服都沒有換。終于忍不住這倉皇,她放聲悲哭起來,周圍親人涌上來,安慰她不要舍不得爸媽。她只能繼續抽噎,用最大的聲音要吼干力氣,等抬頭再望,路那頭空空如也,她知道,這一刻,他們真的再無瓜葛了。
? ? ? ?命運無常,凡人之軀如你我,常常說不出豪言壯語,只能匍匐做悲歌。命運卻并不會因為人的匍匐做任何憐憫之態,任命了的林小瓊就這么結婚了,她害怕那個陌生的丈夫,那個曾經她敬為師長的人,借口懷孕,兩個人分床而臥。而她始終沒有問出口,那天的那杯酒,是不是加過尤其容易醉人的東西。
? ? ? ?結婚月余,林小瓊QQ上收到一位久不聯系的女同學留言,列舉了自己跟老師的甜言蜜語和多次開房。林小瓊覺得十分想回家,騎著自行車就出了門踩地飛快。到村頭便看見媽媽在門口擇豌豆苗,喊了一聲便覺得自己十分虛弱。林小瓊媽媽尖聲叫著沖向女兒,她面色蒼白搖搖欲墜,褲子上已經鮮血淋漓。
? ? ? ?這早在心里被媽媽拋棄過的孩子終于是沒有出生,竟然是兩個雙胞女孩兒。然而經歷了大劫的林小瓊也并沒有流血死去。收拾收拾自己,還是要計算著柴米油鹽的生活。
? ? ? ?人間百態之所以讓人唏噓不已,是因為多數時候,我們的結局更像半生緣。再多波瀾,不過一句,我們回不去。
? ? ? ?林小瓊看了小滿,拜托我寫一個她的故事作告別禮物。我抓耳撓腮覺得甚是辜負。她錯過的那個人和那些經歷的美好,我寫不出十之一分。然而我想代她對那個,其實我連名字都不知道瞎編亂造了一個梁嶼的人說。
? ? ? ?她彼時年少,除了痛苦別無他法。她知道你要找一個原因,卻說不出口,只因她喝了半杯酒,丟了自己也丟了你。
? ? ? ?曾經她在深夜接到一個電話,靜默無言也不肯掛掉,那是你嗎?如果是,我想你知道,她抱著電話哭了一夜。
? ? ? ?你們分開的第八年,在八路車上曾相遇,她認定這是老天爺回報她的念念不忘,想不顧一切舍棄尊嚴找回你,卻聽說你已有妻子。當年28歲的你,那個時候36歲;她恰好28歲,是你當時的年紀,卻已經歷太多。她想起這個事實,便失去了跟你多一句話的勇氣。
? ? ? ?后來還曾見過你一次,伴著已經大了肚子的妻子。她心里祝福了你一萬次,在一萬零一次的時候終于忍不住想,你眼神有片刻變了神色,是不是還有些愛她。
? ? ? ?你定是一直以為你遭遇了一個女人的變心和一場愛情的背叛,那不是的。她傷過你的心,百倍償付過了,你和屬于你們的時光,一直被妥帖收藏,不曾蒙塵。這個世界上的某處,那個你丟掉了的角落,有個人會永遠靜默地,念你安好,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