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月的云州,亭上草漫漫,林中花似錦。春草碧色,春水綠波,風光如此旖旎,如若不來一次踏青遠足,豈不是辜負了這大好春色。
離城十里的青云山上,兩棵蒼翠挺拔,綠蔭如蓋的大樹下鋪著一張赭色祥云暗紋的織錦,織錦上五位文士正襟危坐,侃侃而談。
一位儒雅的五十多歲的老者,藹然可親,頷首搖頭之間,還時不時捋捋他的山羊胡;還有兩位,二十多歲,三十不足的模樣。其中一人,年紀稍長,身著寶藍色長袍,天青色馬褂,黑色的瓜皮帽上還綴著一塊油潤光亮的月白翡翠,腰上一塊祖母綠的墜子。他星眉劍目,鋒芒逼人,卻是言笑晏晏;另一位豐神如玉,氣質清朗,一襲青色的長袍,青色馬褂,手執折扇,腰里卻系一把短刀,刀鞘上的花紋甚是華美,他話不多,也不喜形于色;剩下兩位,一個熊腰虎背,正容亢色,神情冷峻,兩側的太陽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個練家子;另一個,容貌不似其他男子那般英氣硬朗,個頭也矮了一截,楚腰蠐領,俊美異常,頗有柔美之態,似乎年未弱冠。
談吐間,那位小公子抬手一揖,站起身來,“諸位公子稍候,我去瞧瞧,我家小鬟的茶煮好了沒有?”離五人較遠處,還有一梳雙髻的小鬟,彎著腰,正在一個石頭壘成的臨時爐灶上烹茶,身側還放著幾個五彩蓋盅。
小公子走過去,背對眾人,聲音壓得低低的,“小桃,你佯裝去溪邊洗蓋盅先行離開,我稍后再找個借口脫身。半個時辰后,我們在溪水拐彎的那棵歪脖子柳樹下匯合。我若逾時未到,你就去福林客棧我們長租的房里等我。”“好,小姐,你萬事小心!”“嗯,放心,你走吧。”隨后,小公子轉身朝四人走去,小鬟端起茶盤蓋盅朝相反方向離開。
“各位兄臺稍后,茶水馬上便好,待小鬟洗凈茶杯,我們便可同吃了。”一刻鐘后,小公子扭頭看了看丫鬟消失的小路。片刻,又轉頭看了看,始終不見人影,神色間便有了幾絲焦急。又一刻鐘過去了,他已經回頭看了四五次,終是按耐不住,便朝眾人道,“各位兄臺,我家小鬟遲遲未歸,我去尋尋吧!春日里,萬物復蘇,可別遇上了什么毒蛇猛蟲。”
身著藍袍的公子卻道,“何須公子大駕,讓我家常英去吧!”那位熊腰虎背的年輕人,立時站起身,朝藍袍公子躬身抱拳,“是,公子。”小公子手臂一伸,虛虛阻了阻,“多謝兄臺好意,還是我去吧。女兒家家的,諸多不便。況且,此處我常來,輕車熟路,就不勞煩常公子了。”眾人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連連道,“是,是,那公子速去速歸!”
小公子提步向遠方走去,藍袍公子朝常英一抬下巴,“我們先回宮,你跟上去瞧瞧,是哪家的千金。”
“噗嗤”,青袍公子揶揄道,“蛾眉曼睩,靈心慧性,皇兄好眼光!”“滾開”,藍袍公子一腳踢過去,又逐漸收起臉上笑意,若有所思地看著小公子消失的地方,“煜,她笑起來很美,很明朗,很純凈,不似宮里那些……”
那名叫煜的男子看到皇兄落寞的神情,頓時收起玩笑之心,一把摟住他的肩膀,“走,皇兄,我請你喝酒,一醉方休!”旁邊的山羊胡老者,慌忙連連作揖,阻止道,“使不得,王爺,萬萬使不得,陛下出宮已經很長時間,該回去了。”
2
溪邊歪脖兒柳樹下,一青衣小鬟,俄而伸長脖子,踮起腳尖,極目遠眺,俄而又低下頭,“咚”將地上的石子踢飛,口中念念有詞,“小姐,快來吧。佛祖保佑,別生出什么事端啊!”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之久,樹后驀地拐出一個月白的身影,她定睛一看,立時飛奔過去,長嘆了一口氣,“阿彌陀佛,小姐,你可算是來了,急死我了!”“噓,噓”,青蔥的手指豎在唇間,“我們先離開這兒,小桃,回到府里再說。”
常英回到宮中的時候,皇帝正在和北堂煜下棋,他單膝著地,“稟皇上,兩位姑娘在林中匯合后,一同去了福林客棧。在客棧換了身甚是華貴的衣服,從后門走出,最后進了……”他略一停頓,“進了哪里?”“進了煜王爺的府邸。”北堂煜,倏地站起身來,滿臉詫異,“進了我的北辰王府?”“是,王爺。頗令人費解的是兩位姑娘并未從正門進入,而是輕車熟路地跳墻進去了,但二人的神情舉止卻又不似梁上君子,倒像是住在府里!”北堂煜初時一愣,繼而面色一沉,越想越覺得今日林中所見女子有些面熟,突然間,他想起一個人,難道竟然是她?
3
星耀王朝景帝三年,社會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都城云州,鱗次櫛比的茶樓、酒肆、客棧、手工作坊……連甍接棟。個個商鋪門前,還擺著各式的小攤子, 賣布匹的,賣簪釵的,賣炊餅的,擺攤測字的,代寫書信的,叫賣聲,交談聲,唱曲聲,此起彼伏,一派繁榮昌盛。
位于云州城東的北辰王府,碧瓦朱檐,雕梁畫棟,甚是氣派。據進去過的人講,里面亭臺樓閣,池館水榭,更是宛若人間仙境。
這也可以理解,現如今的太后只得兩個兒子,一個是當朝皇帝——北堂昊,另一個便是這北辰王爺——北堂煜,二人皆是琴心劍膽,經世之才,都是老太后心尖尖上的肉。據說,當年立儲之時,先皇是頗費心神地考量了幾番,終是選了桀驁的北堂昊。私下里,先皇曾對太后說,選昊兒為帝,煜兒溫和,可終身輔佐護佑于他。若選煜兒為帝,恐他們兄弟鬩墻,同室操戈。故而,太后內心總歸覺得虧欠了小兒子的,封王拜侯,建府邸那自不必說,就是北堂煜想要天上的星星,太后也想摘下來送給他。
小桃和小姐翻墻而入的地方兒是王府西南角的一個側殿,從外部看,沒有什么特殊,不過是偌大王府中一個偏僻的小殿。但從內部看,卻不免有些奇怪,一堵白墻將它與整個王府隔開,互通只靠一道月亮門,也做進出用,平日里門扇大多是關上的。月亮門后是一座影壁,轉過影壁,面前豁然一亮,抬眼望去,青松拂檐,綠柳周垂,海棠絲垂金縷,秒吐丹砂,牡丹芍藥含芳吐蕊,爭奇斗艷,廊邊薔薇,繞柱攀檐,開得熱熱鬧鬧,密密匝匝……
小桃剛一進院,就拍著胸口說:“小姐,嚇死我了,那位真的是王爺么?”小姐乜她一眼,“我哪里知道,你許是忘記了么,自從那年病好后,我就不大記得從前的事了。倒是你,天天出門采買,就沒遇上過么?”小桃嘴一撅,委屈地說,“遇是遇到過,可身為奴才,我哪里敢抬頭看自己的主子啊,又不是所有主子都像小姐您這般愛惜我們!”
4
兩年前,京城云州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婚禮,場面之隆,迄今為止,仍是不少百姓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談資。
那日,從皇宮到北辰王府這一路上,處處張燈結彩,鼓樂喧天,照明的火把甚至將周圍的花草樹木都烤焦了。
當今太后最寵愛的兒子,迎娶因祖上戰功顯赫而三代封侯,如今一直駐守南疆的鎮南侯唯一的獨女,全城百姓傾巢而出,一邊看著熱鬧,一邊低聲議論著,“聽說,這位小姐原本要嫁的不是北辰王爺,而是皇上呢!”“啊,那最后怎么就嫁給了王爺呢?”“聽說是鎮南侯苦苦請奏,說邊陲小地,小姐未受教化,進宮未免貽笑大方。請皇上為小姐令擇他婿,不求富貴,只愿一生順遂。”“莫不是嫌宮中女子眾多,勾心斗角,爭風吃醋,嫁進去受了欺負?倒也理解,畢竟這位鎮南侯也只有原配一位夫人,夫妻甚是恩愛,膝下也僅有一兒一女呢!”“皇上只想要個讓鎮南侯忌憚的軟肋留在京城,至于嫁誰么,不甚重要。”“唉,鳥盡本該弓藏,今日到了功高震主的境地,也終不是幸事啊!”“就是可憐了這位小姐,如此一生想要再見父母一面,怕是不容易了啊!”“所幸當今皇上對這位侯爺家的小姐,倒也是倍加恩澤,體恤她從西南遠道而來,舟車勞頓,竟迎在宮中休養了一個多月,最后竟以公主之禮,將她從宮中嫁出,可算是給足了鎮南侯面子啊。”……
錦瑟端坐在轎里,思緒紛亂,心中悲喜難辨。自己的一生就要交給一個叫北堂煜的男人了,而她僅僅只見過他一張小小的畫像,還是額娘背著阿瑪,偷偷找人弄來的。他會與自己琴瑟和諧,鸞鳳和鳴嗎?阿瑪額娘呢,可還在難過?臨走前,她坐在錦凳上,額娘親手為她挽發,嘴里笑著,眼圈卻紅紅的,“一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鴛鴦共雙飛;三梳梳到尾,富富又貴貴……”額娘還說,阿瑪一早就騎馬巡境去了,錦瑟知道,他是經不得離別。
她在嘈嘈雜雜聲中走過云州城,在嘈嘈雜雜聲中進了北辰王府,終于來到嘈嘈雜雜的大廳。透過紅色的蓋頭,只覺得四周全是影影綽綽的紅,紅得那般耀眼。她低下頭,雙手在寬大的袍袖里張張合合。
一雙繡著如意祥云的皂色靴子,驀的映入錦瑟的眼簾,緊接著一雙白皙的大手,輕輕執起她冰冷的手,帶著她向前走去,是那般的溫暖,她的心慢慢安定下來,一簇小小的喜悅徐徐綻放起漫天的焰火。
5
阿沅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蕩著,同時也感受著錦瑟的心情,她已經好久沒有來找阿沅了。有時,阿沅會想,那個讓錦瑟傷心至極的男人,會是什么樣子呢?理智告訴她,好奇心害死貓,既然不想與他有情感上的牽扯,一定要離他遠遠的。
“小姐,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小桃一跺腳,埋怨道。“你擔心什么,小桃,你不是也不確定那就是王爺么!況且,他看我的表情,顯然也不認識我。即便剛才真的是他,我們也來個抵死不承認,就說今天一直在府里呆著呢。更何況他已經兩年沒進這個院子了。”阿沅頓了頓,“好了,好了,大好的春日,無端被一群陌生人敗了興致,你也別庸人自擾啦。”她站起身來,雙手推著小桃肩膀往屋里走,“這一天,游青云山倒成了游花園啦!走,讓吳嬸備飯吧,我餓啦!”
二人嬉笑著走進大廳,大廳的太師椅上正端坐著一個人,小桃被阿沅推著走在前面,她正欲回頭讓小姐舉止端莊點,猛然看見此人,頓時嚇得三魂少了兩魄,立馬雙膝著地,伏身跪拜,“奴婢叩見王爺!”
阿沅聽到小桃的話,一愣,隨即木木地繼續朝前走去,她直視著面前的男子,心里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是北堂煜,一個讓錦瑟決絕地斷了生念的男子。
只見北堂煜緩緩站起身來,看著阿沅,輕輕吐出,“今日果真是你!”阿沅壓下狂亂的心,剛才片刻的慌亂是屬于錦瑟,不是阿沅的!她嫣然一笑,燦爛得像是天上的太陽,“王爺,許久不來,一來就說這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北堂煜有片刻的失神,這不像是他記憶中的錦瑟,記憶中的錦瑟是月亮,周身溫柔含蓄。而眼前的女子,太過燦爛奪目。也許是他的錯覺吧,畢竟他與錦瑟的緣分,只有短短的一天。畢竟錦瑟決絕起來的時候,也是烈日般的,既灼傷了自己也灼傷了他。
北堂煜略一遲疑,肅然道:“我知道,你聽得懂,我是替皇帝來尋你的,沅姑娘,抑或該稱你為沅公子?”
今日青云山上,她在大家面前自稱的便是阮沅,沅公子。
6
兩年前,阿沅在一陣嚶嚶聲中醒來,看見兩個女孩趴在她身上哭得好不傷心,雖說覺得渾身無力,還是強撐著摸了摸她倆的頭說:“我沒事。”
隨后,她發現這個房間甚是古怪,所有擺設古香古色不說,兩個女孩也做古裝打扮,嚇得她趕緊又閉上了眼睛,自己這是在哪里?
緊接著劇烈的頭痛接踵而來,一張傷心欲絕的面孔浮現在眼前,一些不屬于她的記憶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現。
錦瑟一身鳳冠霞帔,臉上蓋著紅蓋頭,心如小鹿亂撞,滿懷欣喜地坐在床上等著北堂煜來揭開她的紅蓋頭。可那對龍鳳燭就快燃燼了,北堂煜還沒有來。她默然扯下自己的紅蓋頭,走出新房,冷冷地問守夜的婦人,“北堂煜去了哪里?”婦人惶惶不安地說:“回王妃,奴婢也不知王爺去了哪里。”可是婦人惶恐躲避的眼神卻出賣了她。
錦瑟大步走入北堂煜的書房,輕輕推開門,一陣異香撲鼻而來。書房榻上,一對鴛鴦交頸而眠,正是本該出現在新房里的北堂煜。她氣極了,不加思索地抽出北堂煜掛在書房墻上的佩劍,狠狠朝床上的女子刺去。
北堂煜終年習武,甚是警覺,也或許是睡得不沉,雖然閉著眼,卻仍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劍氣。他一躍而起,左手格掉刺向他的劍,右手順勢擊向來人胸前。待看清是一身婚服的錦瑟,大驚失色,但已然覆水難收,勉強收回大部分掌力,錦瑟仍然蹬蹬蹬倒退三步,倒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不知是急火攻心還是為北堂煜的掌力所傷。
錦瑟瞪大眼睛恨恨地盯著北堂煜,她帶著少女對愛情所有的憧憬,千里迢迢奔向他,卻不想夢破碎得如此之快,還沒有開始就已然結束。
此后,錦瑟再也不見北堂煜。到了該進宮拜見太后的日子,也只有北堂煜一人,宮中人人皆知,北辰王妃體弱,自大婚后,就一直病著。
錦瑟搬到了王府西南一處僻靜之地,外面修起了高高的圍墻與王府隔開,進出只留一道月亮門。除了她從西南侯府帶來的仆婦吳叔吳嬸、丫頭小桃小夭,誰也不能進出她的小院。
不知是否是新婚之夜為北堂煜掌力所傷了肺,錦瑟終日咳嗽,纏綿病榻,日漸蒼白消瘦。到最后,她已然下不了床,眼睛也閉上了,只得進氣沒有出氣,終是不成了。小桃小夭在她身邊嚇得嚶嚶直哭。她卻漸漸睜開眼睛,勉力摸摸她倆頭,用盡全身的氣力說了句,“我沒事。”
北堂煜只新婚之日見過他的新娘一面,至此之后,從未再見。一年后,他娶了他的交頸女子——碧蓮做側妃,那是他乳母的女兒,乳母用自己一生照顧了他,他就來照顧她女兒一生。
北堂煜一直知道碧蓮對他有情,而他卻一直拿她當妹妹。大婚當晚,碧蓮約北堂煜在書房見最后一面,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可北堂煜卻覺得那晚的碧蓮分外動人,終讓他情難自禁。
7
阿沅躺在床上,想起前塵往事,仍不明白她怎么就成了錦瑟,并且還擁有了錦瑟的記憶,她剛才明明是在幫院長媽媽換燈泡,怎么醒來就到了這里?
阿沅在襁褓中被放在孤兒院門口,院長發現她時,不知道她已經在那兒躺了多長時間了,也沒有任何身份信息。院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可惜了這么齊整的孩子!”伸出手逗逗她粉紅的小臉,她居然朝她笑了笑。院長高興地說:“你這么喜歡我啊,那以后就跟著我吧。今年是千禧年,萬物初始為元,湘夫人中又有沅有芷兮澧有蘭,你就叫阿沅吧。那你姓什么呢?嗯,我姓阮,要不你也跟著我姓阮?”包裹里的她蹬了蹬腿,伸伸胳膊,“啊,啊”叫了兩聲。院長忍俊不禁,“看來,你很喜歡你的名字啊,那么,我們回家吧,小阮沅。”從此院長就成了阿沅的媽媽,孤兒院成了她的家。
那天,天陰沉沉的,空氣潮濕,一副快要下雨的架勢,長大后的阿沅回孤兒院看望院長媽媽。見她正在給孩子們換廁所旁邊盥洗室的燈泡,六十多歲的年紀,顫顫巍巍地站在椅子上,阿沅趕緊讓她下來,換自己來。
這所孤兒院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在各方社會人士的愛心贊助下,才得以支撐到今天,但很多東西都有了上百年的歷史,老化得嚴重。就像她現在正在換的燈,還是用一根電線吊在空中,螺紋燈口,需要扭上的老式鎢絲燈泡。院長媽媽一直念叨著不安全,想要換掉它,無奈用錢的地方太多,考慮到它是懸在空中,對孩子們也形不成安全隱患,就一直拖著。
她接過院長媽媽手里的燈泡,站到椅子上,左手抓起燈口,握著燈泡的右手還未舉起,一陣劇烈疼痛順著左手,貫穿了她的整個身體。她“撲通”一聲倒下來,什么也不知道了,再醒來時,她已然成了這個時代的錦瑟。
……
往事紛紛紜紜從腦海中閃過,阿沅再也躺不住了,輕手輕腳地起身,以免驚動睡在套間里的小桃。她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尚有余溫的茉莉香片,一手托腮,一手不停轉著茶杯。
自己只想在這個時空安安穩穩地過完一生,怎么就與北堂煜有了瓜葛呢?甚至還牽扯上了皇帝。
北堂煜告訴阿沅,皇上聽說她們二人進了北辰王府,便托他代為尋找。皇上說今日與那位阿阮姑娘相談甚歡,他仍意猶未盡,希望有機會能與她再訴衷腸。而且,皇上神思之間似乎對她頗為向往。
北堂煜看著錦瑟,神情莫測,悲喜難辨,“錦瑟,當年,是我對不起你,如今,你可愿進宮么?”阿沅看看北堂煜的眼睛,他的眼睛深沉得像一方古井,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她思索一番,輕輕吐出三個字,“我愿意。”
8
阿沅可愿意進宮么?
當阿沅在錦瑟的身體里醒來,感受著錦瑟的記憶,特別為她所不值。錦瑟的世界太小了,小到只有一個北堂煜,阿沅才不要這樣呢!她要在這個時空,把自己的日子過得繁花似錦。
阿沅在吳叔的幫助下,在院子種花,搭秋千;和吳嬸一起在小廚房研究美食;和小桃小夭一起溜出府玩,剛開始還走正門,來往得頻繁了,她不想太過引人注目,就讓小桃小夭帶她跳墻進出。她們原本就是阿瑪讓她帶來保護自己的,身手頗為了得。
五人同吃同住,一起玩投壺,打雙陸,踢毽子,輸了的懲罰做家務。起初,吳媽她們特別地不適應,跪在阿沅面前直呼,奴婢不敢。但架不住阿沅威逼利誘,軟磨硬泡啊,慢慢就不分尊卑,打成了一片。
這些在從小缺少親情的阿沅心中,是多么圓滿!至于連面也沒見過的北堂煜,在她心中只是一個名字的存在罷了。阿沅以為,她的一生會以如此歲月靜好的模樣在王府終老,卻沒想到被一次春游無端打破。
今日青云山上,阿沅和小桃正煮著茶呢,一位文秀的公子朝她走來,“好香的茶,這位公子,我家兄長一路走來,有幾分口渴,可否叨擾一杯啊?”“承蒙公子不棄,樹下有我備好的錦墊,諸位公子可坐下休息一番,稍等片刻。”阿沅說完,朝錦墊方向微微一抬下巴,示意那位公子和朋友自行前去。
隨后,阿沅整了整衣服,覺得沒有什么不妥,也正欲離開,小桃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襟,低聲道:“小姐,這位公子好像是我們家王爺呢!”她一愣,不會真這么巧吧!
阿沅還是鎮定自若地朝他們走去,心中暗暗想著脫身之計。和北堂煜在一起的人,應該是非富即貴,又能勞煩他來討茶,阿沅不敢繼續深想,只祈禱小桃認錯了人,她不想與這群人有所交集。
阿沅暗暗嘆了一口氣,今日出門一定是忘了看黃歷,沒玩成,還惹出一身麻煩。阿沅愿意進宮么?自是不愿意的,宮里的圍墻太高了,她跳不出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在這個以皇權、父權、夫權至上的封建社會,阿沅一個小女子,哪里又有她的話語權呢。
雖說她的身份是鎮南侯的女兒,可是今日在山上,大家所知道的她,叫阮沅,北辰王府一個身份未明的女子。王府有多少人啊,尊客、西席、幕僚……她可以是他們中任何一個人的女兒。但一定不是北辰王妃,也不會是北堂煜的知己紅顏,因為今日在山上,他們之間如若初見。
現在唯一可以幫阿沅的只有北堂煜,但莫說那是位高權重的皇帝,北堂煜為了阿沅,肯不肯開罪皇帝。單單是同床共枕的兩夫妻見了面居然互相不認識,也夠淪為他人笑柄了。
阿沅想不出北堂煜可以幫她的理由,他內心如果對錦瑟有半分情意,也不會在新婚之夜就與其他女子濃情蜜意。阿沅也不想承北堂煜的情,不想欠他,不想與他有任何瓜葛,既然今日之事是命中注定,是福是禍,自己來走吧。
9
這一夜,有很多人輾轉難眠,北堂煜也是其中一個。
兩年前,錦瑟決絕的臉在北堂煜面前慢慢浮現,她是那般心碎,那般的痛,他傷了錦瑟,錦瑟再也不想看見他。
事后,北堂煜幾次去探望于她,可錦瑟一點兒機會也不給他。
北堂煜剛一走進錦瑟的房間,還沒看見她的人呢,錦瑟拿著起匕首,抵在自己胸口,“此生,我絕不再見你一面。那日,我沒能殺死你,但我可以殺死我自己,你若再踏進我的房間半分,我立時死在你面前。”
北堂煜隔著窗戶,一聲錦瑟還未說完,錦瑟冷冷說道,“不要喊我的名字,你走,不要逼我死在你面前。”她是這般惱恨于他。
北堂煜低著頭,慢慢離開。就這樣看著錦瑟日日傷情,自己折磨自己,北堂煜心如刀絞。可事已至此,也做不了任何解釋,終歸是他錯了。
幸好,錦瑟漸漸大好了,聽說她把自己的偏殿收拾得花團錦簇;聽說她和仆婦們不分尊卑,打成一片;聽說有陣子她經常和小丫鬟出去玩,后來不知怎的,就不去了。有時,北堂煜從錦瑟側殿外墻走過,聽著里面明朗的笑聲,他的心也跟著明朗起來。可北堂煜只是不知道,錦瑟仍然是出去的,只不過換成了翻墻出去。
沒想到,那日在青云山遇見的竟然會是錦瑟,記憶中的臉是那么地傷心欲絕,很難和青云山上明媚的笑容重疊。快三年了,錦瑟也長大了很多,嫁給自己那年,她還不到十八歲呢,如今也二十了,她是準備將自己的一生都蹉跎在這偌大的王府中嗎?北堂煜不忍心看著她孤獨的老去。
皇帝本是個克己復禮之人,除了宮里那些因利益而娶的女人,從未在其他女人身上動過心思。這次居然讓他私下代為尋覓,可見是動了真情。如果這次會是錦瑟的大好姻緣,北堂煜愿意放她走,他希望她幸福,一如錦瑟當時嫁北堂煜時,他內心的承諾——錦瑟,我會帶給你幸福。
想到這里,北堂煜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終歸是睡不著,出去走走吧。他不由自主地走到那扇小小的月亮門前,張開手貼在門上,好似要推開,卻只是將手掌抵在門上。他好像看見錦瑟站在門后,她也將手抵在門上,他們仿佛隔著門在牽手。北堂煜臉上慢慢浮起一抹微笑,可畢竟只是一抹,太輕,太薄,風一吹就散了,北堂煜轉身黯然離開。
10
自從那日北堂煜告訴阮沅,皇上請她十日后于紫宸殿西暖閣一敘后,阿沅就一直趴在桌子上寫信。這日她終于寫完了,寫了二十一封,二十封給鎮南侯,一封給北堂煜。
阿沅活動活動酸疼的脖子,轉轉手腕,把小夭叫了進來。“小夭,后天我要進宮一段時間。素日里,你是個穩重的,有些話我只能囑咐囑咐你了。小桃年紀小,沉不住氣,你先別告訴她。”
阿沅拉著小夭的手在桌邊坐下,小夭疑惑地看著她,“如果,我進宮半年后還沒有回來,你就按照信上的日期每半年給阿瑪額娘發上一封。”阿沅指了指桌子上一疊信,每封信外都纏了張字條,上面寫好了日期。
在那一疊信的旁邊還有單獨一封,寫著北堂煜三個字,阿沅又指指這封信,“半年后,你給阿瑪發完信,再把這個交給北堂煜,他看了信一切就明白了。”
小夭看到阿沅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禁有點緊張,她的小姐很少有如此嚴肅的時候。“小姐,為什么要我給侯爺發信?你呢?你為什么要一次寫這么多信給侯爺?”
阿沅笑了笑,沒有回答。卻牽著小夭來到房中柜子前,打開柜門,里面陳列著一個個螺鈿鑲貝的錦盒。她隨手拿出一個打開,是滿滿一盒子珍珠。“這些全是我的陪嫁的細軟和聘禮,還有你們的賣身契。如果半年后我未能回來,你們就帶著這些離開。出府另買一棟房子,你和小桃與吳叔吳嬸以父母女兒相稱,好好生活吧。我會與北堂煜說好,他不會阻攔你們的。”
小夭眼圈漸漸紅了,“小姐,你怎么了,你進宮是要做什么,非去不可嗎?”阿沅轉身摟住小夭,輕輕搖晃著,“好小夭,皇上說太后身體抱恙,要找一些知書達理,粗通文墨的閨秀前去陪伴,不是生離死別,你別瞎緊張。”阿沅輕輕一笑,“我這不是擔心,我如此的國色天香,萬一哪天紅鸞星動,與皇帝有了大好姻緣,就不能回來看你們了,所以走之前要交代清楚啊!你莫要慌張!”
小夭看著燈火下的小姐,膚若凝脂,面若桃花,口含朱丹,皓齒青蛾,一顰一笑,動人心魄。一時之間,她心如吊桶,七上八下,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時,房門一響,小桃沖了進來,抱著阿沅就哭,“小姐,你不要去,我知道你是不愿去的,我們去找王爺,讓他幫幫我們。”阿沅輕輕拍著小桃的背,“你這個愣頭青啊,就知道你不擔事,偏偏耳朵還這么好使!既然聽見了,小夭有了可以商量的人,倒也不錯。你放開我,你這是吃了什么,力氣這么大,我都快要被你勒死啦!”小桃破涕為笑,不好意思地放開阿沅。
“你們別緊張兮兮的,說不準我過個三五天就回來了。那時候,小桃的金豆子可就白掉啦。”阿沅笑著調侃小桃。“好了,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回去睡覺吧。明天我要好好玩一場,我們出府,還跳墻走,我們三個人一起去!”
小桃為阿沅寬了衣,伺候她躺下,熄了燈,和小夭一起離開了。阿沅躺在床上,把目光放在床邊的帷幔上,可今夜沒有月亮,屋里漆黑一片,她什么也看不清,也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么走。那也不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好了,腦袋掉了也不過碗大的疤。
但阿沅卻不能不為身邊的人考慮,錦瑟是鎮南侯在京中的魂,如果魂飛魄散,阿沅不知道鎮南侯會怎么樣,她必須做點什么,為他安神定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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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北辰王府西席女兒——阮沅進宮的日子。辰時,宮里來了一乘小轎接她。阮沅走到轎前,又回頭看了看她生活了兩年多的地方,從此錦瑟在這里就只剩下一個名字了。她笑了笑,毅然決然地走入轎中,小轎抬著她,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書房中,北堂煜透過窗子看著院中錦瑟,她穿著一件鵝黃的上衣,豆綠色的裙子,清新得就像是初春雨中的連翹。
北堂煜不敢當面送錦瑟,他怕自己情難自禁,忍不住出口挽留。想到當年錦瑟抵在胸口的匕首,心中頓時一陣難過,錦瑟恨他。
雖然今天錦瑟以王府西席女兒的身份進宮,可只要皇兄愿意,又有什么是他給不起的呢!那日青云山上,錦瑟囊錐露穎,人又是那般明艷動人,皇兄一定會對她倍加寵愛吧。
北堂煜恍恍惚惚地又來到了那扇月亮門前,鼓足勇氣推開,可人都走了,他再來又有什么意義呢!他走著錦瑟走過的路,看著錦瑟看過的風景,吹著錦瑟吹過的風,風中模模糊糊傳來兩個女子爭執的聲音。
“小夭,我們去找王爺吧,把信給他,看看里面究竟寫了什么。”“小桃,小姐說等她半年,半年后她不回來再給王爺啊!小姐這前腳剛走,我們后腳就把信給王爺,不太好吧!再說,王爺會幫我們嗎?”“會的,小夭。他們大婚那日后,王爺來看過小姐好幾次,神情之間頗有悔意,是小姐不肯原宥于王爺,甚至連面也不見。王爺憐惜小姐,會幫我們的!”嗚嗚嗚,一陣哭聲傳來,“小夭,小姐很不對勁,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就是覺得今天的她很不對勁。”
北堂煜猛然清醒過來,她們在說錦瑟!他一把推開房門,急切問道,“你們小姐怎么了?”
小桃一把奪過小夭手里的信,跪下遞給北堂煜,“王爺,信,信,小姐留下的信!”
12
北堂煜一邊看著阿沅留下的信,一邊催促車夫快點。
他心中充滿了懊悔,錦瑟連一個碧蓮都接受不了,又怎么能接受皇兄身邊的鶯鶯燕燕呢,他真是豬油蒙了心。
他的視線漸漸模糊,手也輕輕顫抖起來。
“阿瑪額娘,今天我和北堂煜打雙陸,他輸了。說好輸家給贏家打洗腳水,可是他耍賴,自己的腳都不洗了,躺在床上裝睡,我怎么推也推不醒他……”
“阿瑪額娘,昨兒個和北堂煜賭書,我贏了,可他非要先喝,搶奪之下,茶潑了,把我的書都打濕了。我罰他睡書房,他死乞白賴地待我房里不走……”
“阿瑪額娘,我懷孕了,快四個月了,一點孕吐都沒有,能吃能睡。我好想吃螃蟹啊,北堂煜不肯,我在他茶里下了巴豆,后來想想,他也是為了我好,就偷偷潑了……”
“阿瑪額娘,你們有外孫啦,叫赟,長得很像我,比北堂煜俊多啦。赟很能吃,北堂煜總逼著我喝大補湯……”
“阿瑪額娘,赟兒快兩歲半了,他跑起來很快,我都有些追不上他了。不知怎的,近日總有些乏,許是春天要來了吧……”
“阿瑪額娘,女兒怕不濟了,我很舍不得,舍不得阿瑪額娘,舍不得北堂煜,舍不得赟兒。將來,北堂煜不可能就赟兒一個孩子,可我只有赟兒。我走后,你們一定要護佑于他,以鎮南侯府的實力做他的靠山,保他平安,我把他托付給你們了……”
……
阿沅還給北堂煜留了一封信,“北堂煜,我給你憑空捏造了一個孩子,叫北堂赟。我是皇上留在京城安邦定國的棋子,我走后,讓赟來繼續我的使命吧。阿瑪年紀大了,我擔心他聽到我的噩耗,傷心之下,做出沖動之事,故而留下我的一脈骨血以安阿瑪之心。屆時,你去抱養一個孤兒來延續我的血脈吧。”信中附上了北堂赟的出生日期和生辰八字。
阿沅在信中把錦瑟的生命定格在五年后,在這之前,小桃小夭將以錦瑟的身份活在通往鎮南侯府的信中。
至于她自己,小桃說,“小姐今天早晨走的時候,戴了一支金簪,小姐曾調笑做簪的師傅,做這只簪時心中想的莫不是要做把匕首,怎么恁地那般鋒利,稍不留心,就被它劃傷了,小姐從不戴這支金簪。”
北堂煜心中一痛,錦瑟已存了輕生之念!他忍不住又催促車夫,“快點,再快一點。”隨后,卻有一陣狂喜襲來,錦瑟不愛皇兄,她并不想嫁他。
阿沅為錦瑟和北堂煜安排好了一切,唯獨沒有告訴北堂煜,自己不是錦瑟,她是阮沅。或許她也不清楚,她到底是錦瑟還是阿沅,畢竟她有著錦瑟的身體,也有錦瑟的記憶。錦瑟對北堂煜的思慕,讓阿沅每每想起北堂煜時,就有一種莫名的情感,她也不知道那是怎樣的情感,她只帶走了那只金簪,或許能用得著。
13
北堂煜馬不停蹄地趕到了紫宸殿西暖閣,他四處看了看,皇帝的貼身太監寶幀并沒有在外面守著,他的心總算落了地。
北堂煜走上前問門口當值的小太監:“皇上不在里面?”“是,王爺。不知今日皇上去了何處,要往日早就過來了。”小太監打了千,機靈地答到。“那今早進宮的阮沅姑娘可在里面?”“是,王爺。”“我進去看看,昨兒個皇上交代阮姑娘幾句話,匆忙中,我竟忘了轉告阮姑娘。”小太監眼睛咕嚕一轉,伸手幫他拉開門,“王爺,請。”
阿沅側身坐在暖閣炕上,雙肘支在小方桌上,手拖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見北堂煜進來,懶懶得也未起身,“定是小桃那丫頭沉不住氣,找你去了吧,她是怎么和你說的?”
北堂煜壓制住自己心中的巨濤駭浪,走向錦瑟,摘下她頭上的發簪,放入懷中。北堂煜知道了她想做什么!阿沅眼睛有點濕了,莫名地一陣委屈。如若北堂昊真如自己圣旨所言,只是讓她來陪伴太后,陪多久都沒關系,阿沅甘之如飴。但她不想成為他眾多佳麗中的一個,與那么多女子共同分享一個男人的愛,身為現代人的阿沅接受不了,那么這只金簪會替她結束一切。
“錦瑟,我一直想告訴你,我們大婚當晚,碧蓮約我在書房一敘,她服了息肌丸,當時我并不知情,我一直把她當妹妹的。”北堂煜直視著阿沅,眼中充滿真誠。“乳母常年在我身邊,對她陪伴甚少,我內心對她總有幾分愧疚。既然她清譽已毀,你我也無可能,我就娶了她,但我們只有那一晚,從此再無肌膚之親。”
阿沅大驚,站起身,卻又不知想做些什么,不禁悲從中來,她為錦瑟感到惋惜,一步錯,步步錯,這一錯就是錦瑟的一生。
北堂煜上前抱住她,“錦瑟,給我個機會,不要把自己的心給皇兄。錦瑟,我會給你幸福。”他終于說出了大婚之夜的承諾。
阿沅茫然地望向遠處,“晚了,北堂煜,一切都太晚了。”
北堂煜放開阿沅,“我去求皇兄,對皇兄言明一切,請他原諒我們,容許我帶你回家。錦瑟,你等我。”他大踏步向屋外走去,一如當年錦瑟的決絕。阿沅喊住他,躊躇,猶豫,欲言又止,“北堂煜,以后不要叫我錦瑟,叫我阿沅吧。”北堂煜不明所以,點點頭,轉身離開。
14
阿沅在浣衣所已經洗了十天衣服了,一邊洗,一邊暗暗腹誹,這個壞心眼的皇帝,要殺要剮,給個痛快啊,這不折磨人嗎,手都磨破了。
好在北堂煜天天來看她,給她帶蜜餞瓜條,帶翡翠蝦餃……兩人坐在河邊的石頭上,北堂煜為她涂手脂,心疼地吹吹她磨破的傷口。阿沅臉一紅,羞澀地抽回她的手,北堂煜心中一蕩,迅速在她臉上親一口……阿沅也不知道她對北堂煜是怎樣的情感,只知道和他在一起,她的心好像都要被撐破了,溢出來滿是快樂和幸福。
他們像著了火的老屋迅速燃燒起來。
15
熙和宮里,太后靠在寶座床的蒲團上,皇帝坐在旁邊。他端起一杯雨前龍井,用杯蓋撥了撥茶葉,慢悠悠地喝了口,“皇額娘放心,朕如果想娶鎮南侯的女兒,三年前就不會將她許給煜。”
“與侯府聯姻,確實是想在京中留一顆讓他忌憚的棋子,但娶鎮南侯女的人卻不能是朕。如若朕娶了她,鎮南侯府的勢力豈不是又壯大了幾分。”
“當年朕屈身求娶,也是想試一試這鎮南侯。所幸他倒也知進退,拎得清。”
“罰罰錦瑟,不過氣他們拿朕來耍花槍。她是鎮南侯女,父親手握重兵駐守邊疆,罰她,朕也是要思量一番的。朕只是做做樣子,把消息傳出去,讓鎮南侯求上朕一求,再賣他個人情,他會對我星耀更死心塌地。”
“朕如果真想懲戒他們,那些攀高踩低的奴才,豈能讓煜如此輕易見到他的王妃,錦瑟又何止吃這點苦。”
北堂昊斷斷續續說完,站起身來走到窗前,他目向遠方,就像在看他星耀的大好河山,但神情卻是無比寂寥。“她確實冰雪聰明,惹人憐愛,但我是星耀的君,豈可拿這北堂的天下來冒險!”
太后心中一酸,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大兒子比小兒子失去的更多,她內心喃喃道,“先帝,你沒有選錯人,昊的確比煜更有帝王之心!”
……
一個月后,青云山上,阿沅指著一座衣冠冢對北堂煜說:“煜,你拜一拜她吧,她是我一位極好的朋友,可惜情深不壽,早早便去了,甚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