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偶有喧囂 幾近清歡
? ? ? ?一則分別十年的愛人的死訊,揭開了一段平淡而刻苦銘心的愛情往事的帷幕
? ? ? ? ? ? ? ? ? ? ? ? ? ?一
? ? ? ?林航接到這則不幸的消息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五的下午。當時他在給學生上園林史課,正講到南方山水園林與北方皇家園林各自的特點。作為一名嚴于律己的大學教授林航極力克制自己即將崩潰的情緒并比以往還要激昂且字正腔圓地上完接下來的課程。
? ? ? ?下了課,教室里的學生驚訝地發現林教授竟然忘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如同女人的例假,甚至還要更加準時也頻繁的多,在每個星期五的下午四點二十五分林教授會邊關掉課件邊向眾人布置令他們叫苦連連的作業。已經整整兩年,且從沒遺漏過。然而今天他們什么也沒看到,林教授最后不僅一言未發,忘了關課件,甚至下講臺時一腳踩空差點摔倒。好似這個月例假消失了一般,敏感的女生隱約覺得不安,男生不察覺只歡喜地說今天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 ? ? ?林航像丟了魂魄一般走在學校的梧桐大道上,看著兩旁紛紛往下落葉的法桐,他驚訝地發現已經是十月深秋季節,而且愈加驚訝地發現自己和蘇芬已經分開整整十年了,而他也已經三十八歲了。這十年來林航絲毫未感覺到時間從他身體流過,雖留有痕跡,但他一如既往。而他意識到這一切則是源于一個小時前的那則不幸的消息,只有五個字——蘇芬去世了。
? ? ? ?林航一開始并不相信且認為這是哪個缺德人的惡作劇,只當點開那則消息,看見發件人顯示的是老梅,他就不得不相信它是真的。林航仍懷有希冀,認為這是老梅醉酒后的失態行為。他曾拒絕老梅介紹給他的女人并玩笑地說——除非她死了。
? ? ? ?林航在路邊的白色長椅上稍坐了一會兒便如同往常徑直走向學校斜對面的小學接女兒放學。林航的女兒今年十歲,取名為林千尋。是他十年前領養的。
? ? ? ?放學鈴聲響起,孩子們四個一排排著隊邊齊聲背著唐詩從學校走出來,老師則在前面帶路,家長等在一旁,原本擁擠的巷道就愈發擠了,人聲吵雜,像是漲潮時海水裹挾著風向巖礁涌去,嘩嘩啦啦,孩子們四散而開撲入家長的懷里。該是極其溫馨的。林航一下子便從人潮里那一大群身穿藍色校服的孩子中看見女兒了。
? ? ? ?女兒跟在隊伍中游,一雙亮的出水的眼睛四處盼望著,委屈地嘟著小嘴,扎著糟糕的辮子,右側的還算完好,左邊的都已散開,隨著她的步子而搖蕩,像是蜻蜓點在倒映著藍天的平靜湖面泛起的漣漪。當女兒的頭發長至需要系的時候,林航就前所未有地發現編辮子的復雜程度竟然比他所研究古建筑的結構還要麻煩的多的多。作為景觀設計界聲名顯赫的大師,林航曾遇到無數的難題和挑戰,但從沒有比不能編好女兒辮子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更讓他受打擊了。
? ? ? ?林航走上前抱起女兒,一瞬間竟有些力不從心,他比先前更加清晰地察覺到女兒長大了,自己老了。無論林航每天清晨如何的鍛煉身體以企及保持至年輕的狀態,現在的他與十年前的他已是大相徑庭,這是直至今天準切地說是一個小時前他才承認的事實。而接下來的幾天他又一再否認,且認為那只不過是他那天沒吃午飯的緣故,而在半個月后的一次有關古建筑研究的會議上他徹底看清自己老了這件事實。
? ? ? ?在那次會議上林航見到了當初讀研時教過他如今已年過六旬的一位女教授,身形消瘦的女教授搖晃著腕間的手袋——可以從里聽見藥丸彼此撞擊的聲音,微小而清晰——說了一句話:“小林啊,十幾年不見你還是這樣年輕活力咧!人不服老不行呢,你看我如今這整天吃藥都快成了個藥罐子哩。”這位女教授以前是極時髦的,四十多了,二十歲的穿衣打扮,學生考試沒考好求她高抬貴手夸她年輕漂亮準能過。
? ? ? ?“我的寶貝女兒怎么不高興?。∧芟虬职謨A訴嗎?”
? ? ? ?“爸爸,老師布置作業要我們寫和媽媽在一起最難忘的事,可是……媽媽呢?”
? ? ? ?千尋說著便抱著林航的脖子并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小聲的抽泣起來。林航從人群里擠出邊輕撫著如在他胸膛內跳動的柔嫩心臟一般的女兒的背,這個問題女兒曾多次于他講睡前故事時問過。林航起初哄她說媽媽去童話世界里了,好好睡覺才能進入童話世界。女兒那夜睡的很香,隔天喊她起床,女兒會氣呼呼說他吵著她找媽媽了。后來女兒大些了,這就不管用了,林航便說媽媽去很遠的地方工作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女兒也是信的。只是隨著女兒年紀的增長,林航要將‘地方’換成女兒所聽過城市里的最遠一個,一開始是國內后來便是國外。‘工作’也愈加具體。他對女兒說的時候總是笑的,背過身去卻難過的幾乎哭出來。
? ? ? ?林航抱著女兒進了學校坐在停車場旁的露天籃球場的觀眾席上,球場中央,一對父母領著看來不過六歲的留著娃娃頭的兒子在玩塑料制的藍色小球,小男孩追著滾遠的球越跑越快,忽啪的一下摔在粗糙的水泥地面,小男孩頓時哇哇大哭,父親在一旁哈哈大笑,母親的目光一直在兒子身邊,當小男孩開始追著球跑的時候,母親就小跑著跟在后面,可仍舊是來不及。母親把兒子抱起來百般安慰,林航即使不聽也知道接下來的一幕,果不其然,母親撿來那個小球拍打邊罵道——要你欺負我兒子,嗯!好似只有這般對待那‘使’她兒子摔倒的罪魁禍首則小男孩摔跤而受的痛苦便可以輕上幾分,見著小球被自己母親懲罰了,小男孩破涕為笑。林航沒有像小男孩父親那般笑過,也沒有像小男孩母親那般目光不移地緊跟過。千尋很少哭過,笑也很少。
? ? ? “千尋,爸爸明天帶你去見媽媽,好嗎?”林航猶豫很久才說出這番話來,盡管他堅信女兒尚未有承受與她素未蒙面的母親已經去世的殘酷事實的能力,但他也不得不這樣做,因為他得以預見這或將成為女兒這一生無法擺脫的陰影。林航從女兒身上看見了蘇芬的影子。
? ? ? ?“真的嗎!媽媽回來啦,難道媽媽把非洲生病的小孩子都治好了。”
? ? ? ? “嗯,媽媽回來就不走了?!?/p>
? ? ? ?“噢!爸爸,那他們就不會說我沒有媽媽了。”
? ? ? ?林航看著女兒睜的圓溜溜的眼睛充滿了渴望,他笑著點了點頭。那笑容格外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