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好,我是田玲。今天我們要一起了解魯迅的《朝花夕拾》里的《瑣記》。提起《瑣記》,同學們印象最深刻的人,當屬衍太太了。
我曾經在班上問學生:你們怎么看《瑣記》里的衍太太啊?同學們七嘴八舌,各執一詞,值得肯定的是所有的看法都可以在文中找到依據。將這些觀點歸攏起來,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衍太太有顆童心,理解孩子們的所所所為;二是衍太太并非真好人,希望別人家孩子淘氣調皮搗蛋,沒有出息;三是衍太太品行惡劣,不僅當著眾人面撒謊還慫恿魯迅做家賊并且散布流言。其實,人總是立體的,多面的,總要放在社會的大環境和其利益的立場去看,而且,很多時候,一個人,便是一類人的代表。
那《瑣記》第一講,我們就來剖析一下那些個“早經看熟”的衍太太們。
第一講“早經看熟”的衍太太們
同學們注意,是“們”,可不是一個哦。那我們從點看面,看看衍太太是在什么背景下登場的呢,我們先來了解一下魯迅的家庭情況。
我們都知道魯迅小時候是少爺,長媽媽和祥林嫂都是他家的女傭,家里長工忙月都雇傭,可見他原本生在小康之家,為什么后來父親生病以后便奔走在當鋪與藥鋪之間了呢?
原來,魯迅那身為內閣中書的祖父周福清,為了給兒子周伯宜也就是魯迅的父親謀個舉人,用一萬兩銀子賄賂考官,事情敗露,被判“斬監候”。為了保命,散盡大半家財,此后每年都得一大筆銀子去打點來保命,就這樣家道漸漸敗落了。等到他父親因病去世,家境更是雪上加霜、日益艱難。咱們說到這里,順便啰嗦幾句:大家想想,他祖父的行為是不是也警示我們,切不可做那些蠅營狗茍、違法亂紀之事呢?做了,則害人害己。
言歸正傳。經歷了家庭的變故,魯迅的思想也開始發生轉變。他說:“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么,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吶喊·自序》)
同學們都知道“患難見真情”,當生活墜入困頓,最能見識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了。對于魯迅來說,這“真面目”首先來自于明爭暗斗的家族。
按理說家族應該是一個群體,大家族的爭權奪利定然不止一人,但魯迅沒有直接寫家族斗爭,尤其是有地位有權勢的家族成員的所作所為,而是以無足輕重的衍太太為代表,折射整個家族的“真面目”。
讓我們來認識一下衍太太。她是何許人也?她本是魯迅的堂叔祖周子傳的太太,由于周子傳去世很早,她竟然與小一輩的族人周衍生住到了一起,因此周子傳太太就有了“衍太太”的綽號,難免有族內亂倫之嫌。但魯迅在《瑣記》里并沒有介紹衍太太,更沒有直接點破這一點。只是客觀地回憶了自己還小時,偶然走進她家去,“她正在和她的男人看書”一事。
同學們不要小覷稱呼,大家看,魯迅在這里只說是“她的男人”,并沒有說是“丈夫”,所看之書應該為《春宮圖》,而且還拿不懂此事的小孩取笑,這大概就是在隱晦暗示她淫亂的事實。因此對于這個按說是長輩的女人,魯迅不屑于稱呼其嬸嬸之類,而是說衍太太。就這樣一個為家族所不齒的人,尚且如此,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推測一下,恐怕這些人里,衍太太的行徑應該算是最輕微的罷。
倘若同學們從表面上看,這個衍太太似乎很理解孩子們,對孩子們挺好,也很受孩子們歡迎。究其原因,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首先,她決不告狀。“她對自己的兒子雖然狠,對別家的孩子卻是好的,無論鬧出什么亂子來,也決不去告訴各人的父母”,所以孩子們“最愿意在她家里或她家的四近玩。”其次,她決不制止小孩子感興趣的事情。例如冬天吃水缸里結的薄冰,不僅不制止,還慫恿看誰吃的多。再如孩子們在庭院中比賽打旋子,她非但不制止,還幫忙計數。第三,調皮搗蛋受了傷,她決不埋怨。“假如頭上碰得腫了一大塊的時候”,衍太太決不埋怨,而是立刻用燒酒調了水粉給擦。這樣看來,衍太太這個人還不錯,深得孩子們的心。
可同學們想想啊,可為什么她對自己的孩子狠,不這樣呢?文中沒有具體寫她對自己的孩子是怎樣的“狠”,卻寫了其他母親的做法。應該暗示我們,衍太太對自己孩子和其他母親對孩子的態度多半是一樣的,所謂“愛之深責之切”大抵如此。然后我們再來重新審視衍太太的行為你,三個“決不”背后,是不是心里就沒那么舒服了呢?這里面有沒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不負責任呢?或者說嚴重點,甚至有巴不得別人家孩子都不學好的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懷好意藏在其中。尤其是明知道冬天吃冰有損健康,不停打旋會跌倒,還是支持去做。磕碰了趕緊給擦藥的行為倒是不錯的,算是種種行為之中還值得嘉許的了。可只給擦藥并說不但止痛還不留瘢痕,卻不就追逐打鬧的行為做出安全指導,便無形中給了孩子們一種心理暗示:淘氣沒關系,摔了可以來這里擦藥,反正不留疤痕,也是無妨的。
說到底,衍太太這種善,其實便是偽善。而孩子們只一味想著玩樂,并不懂什么才是真的為自己好。現在流行一種說法:無論是父母還是老師,希望他們手中有戒尺,眼中有光芒,心中藏深愛。什么意思呢?同學們應該都能想明白,那就是嚴中有愛。
事實上,每個父母心里都住著一個別人家的孩子,你們有沒有發現,很多時候,你們的父母也是對你嚴厲,可對待你的同學啊,朋友啊,或者親戚朋友家的小孩子,就極其寬容。但無論如何,估計你們的父母再怎么著也不會鼓勵別人家的孩子做類似吃冰和不停打旋這類有損健康的行為罷。你們要真正懂得父母的苦心,怕也得多年之后。記得我的母親常講“要知父母恩,懷里抱兒孫”,回憶兒時,因為很多的愿望受到禁錮,因為犯了錯受到責罰,我對對父母的不滿也是有的,但成年后,卻全然消失了,尤其做了母親以后,感受更加強烈。
咱們繼續聊衍太太。前面我們所說的行為好歹還能贏得孩子們的好感,但衍太太睜著眼睛說瞎話,就令人不齒了,簡直可以說是明目張膽毫無顧忌地在說謊。明明她鼓動阿祥打旋,卻在旋至百十個跌倒了的時候,當著我們的面說“:你看,不是跌了么?不聽我的話。我叫你不要旋,不要旋……。”因為阿祥摔倒被阿祥嬸撞見了,衍太太便公開說謊,很顯然其目的是為了不讓阿祥嬸挑出自己的毛病。若這謊言旨在迂回幫助,倒也無妨,我在生活中也常常“欺騙”我母親,給她買東西決不告訴她真實的價格,以免她數日的嘮叨或是心里不踏實。然而衍太太的謊言卻純屬自私與輕視。她之所以敢這樣公然說謊,一方面在于阿祥嬸根本不知情,根本不知衍太太說的是謊話,甚至認為衍太太說得對,于是把不對當作對。另一方面,在衍太太眼中,小孩子還小,是很好欺騙的,在孩子們面前公然說謊是無所謂的,并且小孩子們不會對自己構成威脅。這里最明白不過的,就是衍太太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惡劣做法。這種做法,是傷害孩子幼小心靈的,會讓童心至少蒙上了一層陰影。現代生活中,亦不乏此類人,更有甚者,明明自己有錯在先,不自省倒也罷了,卻撒謊誣賴別人如何如何,自以為是,踐踏他人尊嚴,將自己的惡意強加于別人,十分地可惡。偏有像阿祥嬸這樣不明就里不辨是非就篤信者,既可悲又令人啼笑皆非。
但所有這些,還不足以揭露衍太太的真面目。同學們讀文本,很容易發現一個最嚴重的情節,是她教唆少年魯迅偷母親的錢物不說,而且散布流言。少年魯迅自然沒有聽從她的教唆,但不久卻傳出他偷母親錢物的“流言”。衍太太的這一行為對少年魯迅造成了精神損傷,讓他“便連自己也仿佛覺得真是犯了罪,怕遇見人們的眼睛,怕受到母親的愛撫。”魯迅有痛恨流言的情結,他曾說:“我一生中,給我大的損害的并非書賈,并非兵匪,更不是旗幟鮮明的小人;乃是所謂‘流言’。”恐怕始于此。同學們思考一下不難發現,流言雖是一個細節,卻讓原先“許多東西要買,看的和吃的”的“我”看熟了S城人的臉,“如此而已,連心肝也似乎有些了然”。了然的心肝里面當然是包括衍太太的,但絕不僅僅只有衍太太一人的,一個人構不成流言,一群人才會讓謊言流傳開來,衍太太這個代表,折射出的是整個家族乃至S城人的“真面目”。可以這么認為,流言徹底改變了魯迅對周圍人們的看法和他的人生態度,并直接促使他“走異路,逃異地,去尋求別樣的人們”。
值得同學們關注的是,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魯迅的高明之處在于,描寫了代表家族的“衍太太”其人,運用的是一種十分純粹、不動聲色的限制性的兒童“經驗自我視角”,用孩子的眼光將幾個事件靜靜鋪陳在紙上,將評價與思考留給了讀者。無論是吃冰、打旋、上藥,還是撒謊、嘲弄、散布流言,魯迅都是站在兒童的角度來客觀陳述的,幾乎看不到觀點。舉個例子,對于大白天看《春宮圖》這件事,選擇了一種類似于“陌生化”的處理方式,用限制性的兒童“經驗自我視角”呈現這樣的場景,使一個不是十分雅觀,或者說是比較粗俗的場景充分地文學化了。這種寫法,客觀冷靜,更容易引發人們不同的思考。
不過我覺得,雖然這個代表家族偽善的衍太太讓人不喜歡,但倘使換個角度,我們須得感謝“早經看熟”的衍太太們,如果沒有她,沒有一群像她那樣暴露出真面目的人,讓魯迅覺得壓抑沉悶,也許魯迅不會“走異路,逃異地,去尋求別樣的人們”,也便不會成為偉大的的文學家、思想家和革命家了。這正如我們得感謝生活中的各種磨難,砥礪了我們的心智,讓我們的內心更加強大一樣。
所以,同學們,“早經看熟”的衍太太們,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充當了魯迅人生的催化劑,促使他勇敢地邁出了尋求改變的腳步。“好。那么,走罷!”魯迅走到了哪里?有沒有找到“別樣”的人們呢?下一講,我們來一起尋找答案。
第二講逃離陰郁地,求學在南京
同學們好,上一講我們認識了“早經看熟”的衍太太,并通過她的行徑聯想到S城人的真面目,清醒地看到流言徹底改變了魯迅對周圍人們的看法和他的人生態度,并直接促使他“走異路,逃異地,去尋求別樣的人們”。那么魯迅走到了哪里?有沒有找到“別樣”的人們呢?這一講,我們來一起尋找答案。
同學們要知道,魯迅一直痛恨流言,他曾說:“我一生中,給我大的損害的并非書賈,并非兵匪,更不是旗幟鮮明的小人;乃是所謂‘流言’。”并且指斥流言是“畜類的武器,鬼蜮的手段”,“只配當作狗屁”。
魯迅舊家族和S城的那群“衍太太”們的真面目,在日常生活的碎片中折射出來,讓我們窺見兩面三刀、挑撥離間、流言中傷的把戲,成為他“走出S城”的直接原因。況且“S城人的臉早經看熟,如此而已,連心肝也似乎有些了然”。因此少年魯迅成了被S城放逐的異類存在,“總得尋別一類人們去,去尋為S城人所詬病的人們,無論其為畜生或魔鬼”,這就是《吶喊·序言》所說的“想走異路,逃異地,去尋求別樣的人們”的決心。大家讀一下第9段,在陰沉的文化古鎮S城,連一所中西學堂都要被笑罵,成為眾矢之的,還被熟讀圣賢書的秀才們做成八股文來嘲誚,成為人們茶余飯后有趣的話柄。這寥寥幾筆,就勾勒出S城的“臉孔”和“心肝”:抱殘守缺,頑冥不化。于是,更激起了魯迅尋求新出路改變自我和社會的欲望。
而那時,要如何拯救靈魂,安置靈魂,新的天地、道路在哪里?什么才是他要尋找的異類別樣的人?這些魯迅都是不確定的,他惟一確定的是走、逃、尋求,把無窮的尋找在過程中展開。
“無須學費的學校在南京,自然只好往南京去。”一個“只好”,將魯迅當時交不起學費的無奈與哀愁,收攏在一起,讓人頓時悲涼之感。讓我們看看魯迅在南京都尋到了什么。
他首先尋找到的是“烏煙瘴氣”的江南水師學堂。魯迅失望到連直稱其名都不愿意,而說“似乎有一時稱為雷電學堂,很象《封神榜》上‘太極陣’、‘混元陣’一類的名目”。課程、作策論的題目充滿笑話,高班學生“螃蟹式”的橫行霸道的派頭令人惡心,更與新式學堂不相稱的是校園彌漫的迷信氛圍:作為地標的二十丈高的桅桿底下,“原先還有一個池,給學生學游泳的,這里面卻淹死了兩個年幼的學生。當我進去時,早填平了,不但填平,上面還造了一所小小的關帝廟。廟旁是一座焚化字紙的磚爐,爐口上方橫寫著四個大字道:‘敬惜字紙’。只可惜那兩個淹死鬼失了池子,難討替代,總在左近徘徊,雖然已有‘伏魔大帝關圣帝君’鎮壓著。辦學的人大概是好心腸的,所以每年七月十五,總請一群和尚到雨天操場來放焰口,一個紅鼻而胖的大和尚戴上毗盧帽,捏訣,念咒:‘回資羅,普彌耶吽,唵吽!唵!耶!吽!!!’”
同學們讀到這里有沒有笑呢?大家都覺得可笑,況魯迅乎?于是他只得繼續找尋。
維新的新鮮空氣是在轉學到礦路學堂才呼吸到的。那些“非常新鮮”的物理學、地質學和礦物學課程,在新黨總辦的影響下,“看新書的風氣便流行起來”,魯迅“也知道了中國有一部書叫《天演論》”。
當他“一口氣讀下去,‘物競’‘天擇’也出來了,蘇格拉第、柏拉圖也出來了,斯多葛也出來了。”連續三個“出來了”,如聞雷鳴電閃,如見霽月光風,魯迅苦苦追尋的別樣異類的新的天地和人,都“出來了”!同學們,這就是好書的力量!我們必須得感謝嚴復翻譯《天演論》,這本書成為中國進步青年的科學思想啟蒙讀物,激勵了當時眾多的有志青年。魯迅的靈魂被震顫了!新的天地,新的出路,新的思想,“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天演論》開啟了魯迅了解西方思想的大門,接受了進化論思路,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現在很多人只學到了魯迅的皮毛,那就是批判。動輒在沒有調查清楚的情況下,亂噴一氣,宣泄情緒,濫發言論。事實上,同學們應該好好讀讀魯迅,深刻地去體悟他對于理想人性的呼喚,他致力于尋找國民的劣根性的根源,反思——批判——開出良方,思考國民思想問題,尋求改變的途徑,而且,魯迅一直在路上。當礦路學堂已然沒落沒有出路之后,魯迅又踏上了去日本的留學之路。所以,看問題要透過現象看本質,讀魯迅要借助文字讀深刻。
聯系魯迅寫《瑣記》的背景,他所在的廈門大學舊學氛圍彌漫、教員淺薄無聊、教育無望,加之廈大地處荒僻、信息閉塞,難免讓人倦怠和空虛。于是魯迅辭職離開,與《瑣記》中不斷找尋新的道路是一致的,甚至可以看到某種影射與批判。事實上,魯迅是在把自己作為“民族的歷史文化及命運”的縮影,進行“解剖”和反思,企圖拯救自己和國民的靈魂,喚起思想的覺醒。
從這個意義上說,在南京的求學經歷,其實已經幫助魯迅對成年后人生的道路進行了選擇。尋找,前進,一個戰士的形象便躍然紙上了。
好了,同學們,這一講,我們了解了魯迅離開故鄉的原因,也清楚了他在南京求學的經歷,而南京,也成為魯迅人生的重要驛站,一代文學巨匠從這里邁出了人生堅實的第一步。
那么,《瑣記》到底瑣碎嗎?下一講,我們來一起探討。
第三講《瑣記》不瑣,潛藏真情
同學們好,大家公認,魯迅的散文《瑣記》,其實一點都不瑣。魯迅一種比較清閑、平淡的敘述方式,集中講述了家道中落后,看清了以衍太太為代表的家族勢力作為世人的偽善的真面目,離開陰沉壓抑的故鄉到南京新式學堂求學的見聞和感受。內容集中,脈絡清晰,情感激烈,讀來沒有瑣碎之感。
如果大家反復讀,會發現看似平淡的筆觸背后潛藏著激烈情感,事實上這種情感也影響了他的一生。
首先我們從《瑣記》中,看到魯迅的人生轉折與那位衍太太緊密地聯系在一起,是如許地真實具體。
父親故去之后,魯迅“也還常到她家里去,不過已不是和孩子們玩耍了,卻是和衍太太或她的男人談閑天”。那時的魯迅,依然和幼年一樣,信任衍太太,與衍太太友好交往。
其時魯迅“覺得很有許多東西要買,看的和吃的,只是沒有錢”。他的人生追求還停留在物質層面,甚至對于衍太太“大廚的抽屜里,角角落落去尋”珠子這類東西的建議,雖覺得“似乎很異樣”,也十分真誠地覺得“有時又真想去打開大廚,細細地尋一尋”。這是兒童的眼光與心性,坦率真實。
轉折點在于“大約此后不到一月”,魯迅“就聽到一種流言,說我已經偷了家里的東西去變賣了,這實在使我覺得有如掉在冷水里”。這直接沖擊了魯迅對衍太太的信任。這時,聯系前面列舉的幾件事,魯迅所醞釀積累和沉淀的情感,訴諸犀利的筆端:“S城人的臉早經看熟,如此而已,連心肝也似乎有些了然。”
于是,魯迅告別家鄉,只身來到南京求學,刷出了一代文學巨匠的雪白的起跑線。《瑣記》所記敘的在南京的求學經歷,對于魯迅的思想形成至關重要,甚至可以說是他人生的新起點,因而瑣記絕非瑣屑。
1898年,魯迅離開家鄉,告別衰頹的家族生活,5月,考入南京的江南水師學堂,也就是他文中所說的“雷電學堂”;同年10月轉江南陸師學堂附設的礦物鐵路學堂;那年冬天,他還參加過一次會稽縣考,但無意于科舉考試。魯迅在南京閱讀了晚清啟蒙思想家嚴復譯述的《天演論》等新書報,從此接受了進化論思路,開始審視社會,剖析人性。
魯迅在南京首先感受到的其實是“烏煙瘴氣”。他考進江南水師學堂,正值戊戌維新的高潮時期, 但學堂功課簡單,生活刻薄,等級森嚴,在魯迅筆下,這里的學習單調無趣,甚至有些可笑。因而他對于江南水師學堂,連直稱其名都不愿意,而說“似乎有一時稱為雷電學堂,很象《封神榜》上‘太極陣’、‘混元陣’一類的名目”。課程、作策論的題目充滿笑話,高班學生“螃蟹式”的橫行霸道的派頭令人惡心,更與新式學堂不相稱的是作為地標的二十丈高的桅桿底下,“原先還有一個池,給學生學游泳的,這里面卻淹死了兩個年幼的學生。當我進去時,早填平了,不但填平,上面還造了一所小小的關帝廟。廟旁是一座焚化字紙的磚爐,爐口上方橫寫著四個大字道:‘敬惜字紙’。只可惜那兩個淹死鬼失了池子,難討替代,總在左近徘徊,雖然已有‘伏魔大帝關圣帝君’鎮壓著。辦學的人大概是好心腸的,所以每年七月十五,總請一群和尚到雨天操場來放焰口,一個紅鼻而胖的大和尚戴上毗盧帽,捏訣,念咒:‘回資羅,普彌耶吽,唵吽!唵!耶!吽!!!’”無可奈何、苦悶彷徨、嗤之以鼻等情感交織在客觀冷靜的記敘里,前行的路還得繼續找尋。
于是轉學到礦路學堂,才真正感受到了維新的氣息,而嚴復翻譯的《天演論》,則給了魯迅精神的第一次徹底洗禮,令他震撼不已、如醉如癡:“原來世界上竟還有一個赫胥黎坐在書房里那么想,而且想得那么新鮮?一口氣讀下去,‘物競’‘天擇’也出來了,蘇格拉第、柏拉圖也出來了,斯多葛也出來了。”“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魯迅眼前突然出現自己苦苦追尋的別樣異類的新的天地和人,他的精神世界樹起了一座明亮的燈塔。如饑似渴地閱讀,心中盈滿欣喜的新鮮感。
可是,當魯迅“下礦洞去看的時候,情形實在頗凄涼,抽水機當然還在轉動,礦洞里積水卻有半尺深,上面也點滴而下,幾個礦工便在這里面鬼一般工作著”的時候,凄慘的情景讓魯迅產生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爽然若失”。于是他自嘲:“爬了幾次桅,不消說不配做半個水兵;聽了幾年講,下了幾回礦洞,就能掘出金、銀、銅、鐵、錫來么?實在連自己也茫無把握,沒有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論》的那么容易。”“洋務運動”算是破產了,熱鬧的背后,是清醒地認識到其本質實則是“假力圖富強之名,博志士之喻”(《文化偏至論》),這應該算是魯迅憂國憂民的起點罷。
田玲寫于2018年11月12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