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獻給年少時躲在被窩里看張小嫻的《露水紅顏》時光,午后清茶,靜靜懷念。
“小美,這是新來的,你帶下。”經理推門而入,后面跟著一個高挑的姑娘。
“你好,我叫江之妍,請多多指教。”眉高眼亮的,讓人有種撲面春風的感覺。
趁經理走開,我低聲問之妍:“你什么學歷啊?”
“本科。”
“你怎么會來這個西點店做侍應啊?!”
她笑了笑沒回答,我有點兒不平:“多浪費人才啊,外面隨便找個工作也比這強啊,人還這么漂亮。”
她淡淡地丟了句:“我喜歡。”
我在柜臺后教她怎么擺放糕點。有些糕點是頭一天的,或者到下午了,就要把頭天的和上午的按時間順序往靠玻璃窗那邊放,讓客人先看到,也可以先點到,這樣永遠保證糕點不會有陳貨。
這個西點餐廳主打貓屎咖啡,就是一種貓拉的屎里面有咖啡豆,我一直認為喝這種咖啡的人有怪癖。
正說著門口的鈴鐺響了,有客來,抬頭看見宋家航進來了,我一路小跑:“今天喝什么?”
宋家航夾著一本大型畫冊,選了個靠窗的位置,“還是老樣子吧。”
我跑到前臺下單:一杯苦咖加抹茶,話音剛落,江之妍端了個盤子,盤子上有杯黑咖啡和一個抹茶蛋糕,徑直走到宋家航面前:“你要的。”
宋家航有點吃驚地看著江之妍,她的長發(fā)落下來,掃在宋家航的手臂上,他臉微微紅,剛想問她,江之妍轉身走開。
宋家航無心看畫冊,有幾次看見我想招呼我過去,我假裝沒看見:哼,看見美女就不一樣,男人就這德性。再看江之妍,她在忙著做事。
我走到江之妍身邊:“下次上班要把頭發(fā)束起來。”
她伸手將頭發(fā)盤了個鬃:“是這樣么?”
旁邊小田一臉驚喜:“哎呀,你怎么做到的?教我一下。”
我咳了一下,小田趕緊轉身離開。之妍笑著問:“你想學么?”
“不想。”看著她光澤的頭發(fā)和我微黃略干的頭發(fā)相比,難怪宋佳航一下子注意到了她,而我已經認識他快一年了,他從沒拿那種追尋的眼神看過我。
第二天,江之妍扎個了馬尾,露出白玉一樣的脖子,正低頭整理糕點,睫毛粘著從櫥窗照進來的陽光,難怪宋佳航動心了,正想著他呢,他推門而入,我上前接待,他看到了江之妍,不好意思地對我笑笑,向她走了過去,又來了客人,我只好招呼。
等我忙完,回頭看見宋佳航的時候,他已經坐下來了,今天什么也沒帶,可以專心看美女,小田一臉賊兮兮地告訴我:“小美姐,你說那個窮畫家是不是看上我們店花了?”
我翻了個白眼:“你覺得般配么?”
小田不明所以:“般配啊,郎才女貌剛剛好。”
哼,小田就是年輕,如果知道擦著香奈兒邂逅系列香水,提著TODS(意大利品牌)的D-Bag的包包的女人會看得上一個連房租都難交的男人,那真是影視劇看多了,傷了腦子。
江之妍在沒事時會跟糕點師學糕點,常常做些奇怪的口味,比如芝士加榴蓮,比如將冰淇淋球怎樣加在蛋糕里……而她的新品多半會給宋佳航送上一份,雖然無過多交流,我看的見宋佳航眼里的驚喜,和品嘗的幸福。
還真是我錯了,我看見江之妍挽著宋佳航在逛街。我問江之妍:“你喜歡他什么?”
她略一歪頭:“那種憂郁。”
該得宋佳航憂郁,他是一個畫家,好像沒出名賣出畫的不能叫畫家,只能算是畫畫的,其實宋佳航畫的不錯的,我有一幅。
那次他從早上坐到晚上跟扭捏了很久,想找我借點錢交房租,我看了他半天,他低著頭,我提議:“你畫一幅畫給我吧,算我買的。”
“真的?你要我的畫?”
他兩眼放光,隨后又暗了下來:“我畫的不好,都沒人買的。”
“沒事,我喜歡。”
他很快拿來一幅:“這是我最近畫的。”
一條幽深的街道,行人寥寥,天空壓的很低,像是要下雨,隔著畫布有種胸悶的感覺像要沖出來。
原以為我和宋佳航的關系會近點,但他還是老樣子,他找了個給出版社畫插畫的事,薪資僅夠他的溫飽,也只夠他來一杯黑咖啡配抹茶蛋糕。
宋佳航現(xiàn)在每天會在下班的時候來等江之妍,我很好奇他們會去哪約會,會干什么?江之妍會去他家嗎?他們會接吻嗎?也許還會干點別的?想著就覺得心里堵的慌。
那天快下班時,店里只有我,小田,之妍和宋佳航。小田看了看手機新聞:“小美姐,這周末有流星雨耶!”
“我知道啊,早上門口報紙上說了的,聽說是百年難遇的。”
我問江之妍:“你會去么?”
之妍回答:“那要很晚,山上會很冷。”
宋佳航有點雀躍:“可以訂山頂的酒店,我們可以一起去!位置不錯,順便還可以燒烤。”
小田有點不可置否:“那,山頂的酒店很貴的哦,我怕住不起,還有哦,聽說那個私人會所,一般人很難訂得到房的。”
“沒事,我來搞定。”看著江之妍懷疑的眼神,他笑著拍了拍胸:“放心吧。”
周四的晚上,我正準備坐車回家,宋佳航從街角拐了出來,“小美,你,現(xiàn)在有時間么?”
“干嘛?之妍今天早走了。”
“我知道,我找你。”
“找我?”我又看到那天下午他找我借房租的樣子,“借多少?”
“不是,我,還沒有訂到房。”
“哦,來通知我不用去了?無所謂啊。”
“不是,我想找你幫忙,我知道你們經理是那家會所會員,能不能幫我找她幫忙訂下房?費用我出。”
“宋佳航,訂不了就別去了唄。”
“不行!我答應之妍了。”他迫切地看著我,我心軟了:“好吧。”
“真的?”
“是啊,我們經理我喊姑姑的,可以的啦。”
“那謝謝你了,我就知道好朋友一定會幫忙的,那好,明天見!”他歡快地離去。宋佳航,原來我在你好朋友的位置。
我打電話給姑姑:“幫我在會所訂兩間房唄。”
“干什么?”
“有朋友想去看流星雨。”
“那你自己訂啊,你不是……”
“唉呀,我不方便啦,你就訂一下嘛,我的絕世美女好姑姑!”
“好啦,受不了你。”
“謝謝啦,”我突然想起:“對了,要用宋佳航的名字訂。”
“宋佳航?為什么?”
“哎呀,沒那么多為什么了啦,就這樣,拜拜!”
掛了電話沒多久,手機收到訂房信息。
宋佳航在手機上存我的手機號碼,名字:洛小美。我把訂房信息轉發(fā)給他,看見上一條信息的發(fā)件人名字:妍妍,是江之妍。哼,我是洛小美,全名全姓,連小美都不行,真是生疏。
我們是周六下午到達山頂,姑姑不錯,訂了兩間向陽又開闊的房間,兩個房間的陽臺是相通的,這樣可以吃完燒烤各自回房睡覺。我和小田一間,宋佳航和江之妍一間。
一進房間,小田大呼小叫:“天啊,太豪華了!太美了!托我們店花的鴻福,我才能有幸到這么高檔的地方來!”江之妍提著一個LV的旅行箱去了隔壁房間,宋佳航偷偷地在后面給我一個謝謝的眼神。
我打開箱子,把自己東西拿出來,小田看見了說:“小美姐,住一天而已,你們帶那么多東西干嘛?再說這酒店不是什么都有么?”
“我習慣用自己的東西。”
“你的箱子跟之妍的相比好Q哦,難怪宋佳航喜歡她。”
“為什么?”
“因為宋佳航像個沒長大的孩子,當然喜歡成熟的嘛。”
“為什么?”
“那樣才有吸引力啊,這叫未知的神秘感。”
“你怎么知道?”
“我在書上看到的。”我看著自己Hellokitty的箱子,想起江之妍的LV旅行箱有點氣結。
夕陽西下,大家圍著燒烤,我和小田吃了兩大塊牛扒,四個香腸,一盤子肉,兩對雞翅,還意猶未盡,比起我們江之妍吃得太少了,宋佳航一直勸說她多吃點,小田笑著:“之妍是要保持身材,哪里像我們。”江之妍配合地笑笑。
我把拿起的雞爪又放下了,假裝去拿酒,暫時遠離對香味的引誘。櫥柜里擺了好幾瓶,我隨便拿了一瓶,拿了四個杯子,小田眼尖:“噢耶!紅酒配烤肉,小美姐想得真周到!”
“啊,我看見有隨便拿的。”
“哦天,Lafite(拉菲,世界上出名的葡萄酒之一)啊!小美姐,你剛才那一口有幾百塊了吧?”
“啥?啊?我不知道啊?”江之妍看著宋佳航有點僵硬的臉,她輕蔑地笑了笑:“錢沒帶夠么?”
宋佳航低下頭去,我趕緊說:“我自己給,我,我不知道這么貴的,瞎拿的,不好意思,我請大家喝好了。”
宋佳航有些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江之妍一言不發(fā)地轉身進了房間,宋佳航跟了上去。小田抿了口酒:“這兩個人難以長久。”
“何以見得。”
“宋佳航愛的太小心翼翼了。”
“不是你說的郎才女貌嗎?”小田沒有回答,拉著我一起烤羊扒。
晚上十點多,開始有幾顆零星的星星劃過天際,我跑到隔壁叫宋佳航,隔著落地玻璃看見江之妍在與宋佳航爭吵:“你醒醒吧,你給不了我要的生活,我們不是一路人。”
“可是,你說你愛我的才華呀?!”宋佳航像個被訓斥的孩子。
“才華?才華能換錢才叫才華,不然什么都不是!”
“我會努力的,我已經努力了,相信我。”他上前想抱著江之妍,江之妍推開了他:“你努力我相信,可我等不了,我不想將來過著為孩子的奶粉而操心的生活。”
“不會的,不會的。”宋佳航好像哭了。江之妍好言相勸:“你看我,隨便一個包包要幾萬塊,你要畫多少插畫才能換的來?我窮過,所以不想再窮。”
“之妍,對不起,我一定好好努力,我去多找份工作。”
“你怎么還不明白?!我們之間不可能了,之前是對你才華的仰慕,但現(xiàn)在我清醒了。”
宋佳航祈求:“那要怎樣才不說分手?”
“你忘了我吧。”江之妍推門出去,他痛苦地蹲下去。我轉身向下樓去大廳,我攔住江之妍:“他哭了,你別走。”
她看著我笑了笑:“我走了,有人不就有機會了?!”
秘密一下被窺見,我緊張地問:“你怎么知道?”
她沒回答,快步離去,背影有些顫抖,像是我的錯覺,一輛車駛過來接走了她。
回到房間,小田已經睡下,宋佳航在陽臺抱著紅酒看流星,我到他身邊坐下:“我沒攔住她。”
“我知道。”
接過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流星開始多了起來,我要去叫小田,宋佳航拉住了我:“你陪我看流星吧。”
“好,好啊。”重新坐下,夜風吹過,我向他靠了靠,他看著遠處的星空,一杯接一杯,眼睛里有跟流星一樣的東西。
江之妍沒有辭職就離開了,宋佳航每天都在門口等,電話打不通,地址也不對,我問姑姑在哪招的她,姑姑說是她自己看了門口的告示進來的。
宋佳航有時呆一整天,我讓他坐在角落里,他的眼神一天天暗了下去,沒有工作很快連房租都交不起,房東電話催了好多次,我跑去幫他交了,他在店里等著不愿離開,害怕她會突然回來而錯過。
我第一次走進宋佳航的房間,滿眼都是畫布和顏料,在一幅巨型畫板后面有一塊干凈整潔的地方,一張單人床和一個書架,推開窗戶,不遠處一片鴿子飛過。
拉下那個巨型畫板的布,證實了我心中的想法,那是畫的江之妍,她正低頭擺糕點,原來畫布上的糕點看著也如此誘人,江之妍的眼里映著光,臉上細細的絨毛都看的清楚,微啟的嘴唇似有千言萬語,嘴角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笑……
三個月后,宋佳航離開了。
兩年后,我正在上班,有客人進來,小田招呼:“你好,幾位?咦?江之妍?”
我抬起頭,背著門外的陽光,一件大衣裹著依然纖細的江之妍。
我端了杯苦咖給她,不加糖。她喝了一口:“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個?”
“因為我看見你喝過。”
“他,還好嗎?”人就是這樣,去曾經的地方,總喜歡懷念舊情人。
“我想還好吧。”我把她未結算的薪水用信封給她:“這是你未領的薪水,我按現(xiàn)在的標準核算了。”
她嘆了口氣:“這個店子本來就是你的吧,那天山頂酒店也是你訂的。”
“不是,是我姑姑。”
“那又有什么區(qū)別呢?”她看著外面:“像你怎么明白‘窮’字的體會。”
我不說話,靜靜地等待下文。
“我是宋佳航母親找來的,一百萬,多么誘人的數字,讓他愛上我,然后拋棄他。一百萬對一個錢包連一百塊都不曾有幾張的人來說,何止是誘惑,但對宋佳航來說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我給自己說:就當是談錯了一場戀愛。”
她埋下頭去:“我沒想到他那么認真,為了我無理的要求,去做兼職,幫別人畫廣告畫,那天我看見他在太陽下畫巨幅廣告,那種劣質的畫布被太陽烘烤的臭味和旁邊不停督促的人,我知道我要走了。”終于哭出聲來,“沒等到他的生日禮物,借著訂酒店的事,我終于離開了他。”
我知道宋佳航接手公司后,他去LV的店子買了一個最貴的手拿包,然后丟進了海里。
“這些年,我去了法國留學,在報紙上看到他的身影,才知道這些年失落的是什么。”
“人總是向前看的,過去了就過去了。”
“就算當年我想留下,我也知道不可能,那樣的母親怎會同意。”
“每個人都會做最好的選擇,誰能知道沒發(fā)生的結果呢?”
“是啊,”她輕輕擦了下臉:“我簽了去非洲做志愿,明天就走了,對了,你結婚了?”
我點點頭,撫著微微隆起的肚子。她眼里劃過流星:“恭喜你,也快做媽媽了。”
“謝謝。”
“我要走了,再見。”
“再見。”
起身離去,還是那個系列香水,侍者上前:“小美姐,宋先生電話。”
我接過手機:“老公,山頂酒店的經理招到了么?哦,好吧,對了,今天店里來了一位故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