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煙和一個不太相熟的朋友去逛街。美佳購物中心坐落在半城的中心,同時這座建筑物也是白晝和黑夜,陰雨和干旱的交界。
和朋友在未完成購物地區里找吃的,熱浪突然襲來。
有什么爆炸了,只是聽見“砰”的一聲。
人流涌出來,每個人都跟瘋了似的,“有人爆炸了!”
“有炸彈爆炸了!”
“自殺式爆炸,好像是!”
“又有人爆炸了!第二個了這是!”每個人敘述的都不一樣,好像他們都是親眼見的似的。
唯一一樣的是涌過來的驚恐的猙獰的面目,都喊叫著,大聲吵鬧著,此起彼伏著,傳染蔓延著。
“又有人!又有人!快逃走,這里太可怕了!啊啊啊啊啊!還是個孩子,他們要炸了整個城市!他們要殺了我們!”
韓煙被人流擠著往出事的相反方向半走半跑,她有點好奇地回頭看去,想著,人爆炸,是個什么樣子?這詭異的想法被后來的人揮舞的手臂打斷。準確地來說,不是揮舞,而是飛起來的一只手!
人群在韓煙面前各自爆炸,她還沒來得及想,這無比詭異的,無比恐怖的事情就已經發生了!來不及用正常的思維解釋。
爆開的人體飛出去,血液飛濺出來,殘肢散落各處,還有分貝更高的尖叫聲,都隨著炸裂的畫面分布開來,形成了一朵綿延不斷的盛大煙花,噴射向還未遭此劫難的人們身上。
這時人群忽然停頓了一會兒。
只聽商場發出警報:“顧客朋友們請注意!各位顧客請注意!請顧客朋友們冷靜,盡快到附近的安全出口或者安全通道,理智有序地離開,否則將發生更嚴重的踩踏事件,我們商場現在發生的不明原因爆炸,已經在第一時間通知警方,我們將保證每個顧客能安全撤出,也會盡快處理相關后續事宜。”
這警報發出之后,仿佛真的有效似的,沒有更多的人再爆炸了。可是余下的人們依舊心有余悸,他們紛紛尋找安全出口,又開始爭先恐后,韓煙看著他們驚魂未定,居然能理直氣壯地踏過那些爆炸后堆疊在地的尸體,卻沒有人因為親友的離喪蹲下停住。韓煙還被困在大廳,而她的朋友也不知去向。
側樓的電梯擠滿人。
大家都在逃。有人扒著電梯門不放。
“你松手!”
“我進去!”
電梯里擠滿,人。
“你出來!”
“還有小孩兒呢!”
“你不松手,我們都得死這…”
即使不是密閉空間,也有人一頭汗,大家充滿惡意。
他們對峙著。仍舊不肯有一方退讓,這時,電梯驟然下降!門都沒有關上!
韓煙睜大眼睛!
咔嚓!剛剛伸進電梯里的手臂!
底下一層的一個女人抬頭望去,另一半的身體還在樓上的空中搖搖欲墜。血流下來。
滴在那個人的長眼睫毛上。一根一根,都被粘連在一起。
大家又炸了。
韓煙跟著的人流倒一直相安無事。
其實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生天的。但好像路過的人也都沒注意自己的鞋底踩到過什么。
那場面所有人都不想再經歷一次。
小孩子的頭!也隨著人間滾落出來,叮叮當當,嘰嘰喳喳。它追著你,你看見它。你又看清了他的面目,那是稚嫩的,尚未經受時間考驗的臉。
韓煙開始驚恐,嘔吐。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家,她媽媽差點以為她死在美佳這場聳人聽聞的事故里面。
韓煙沒好氣地瞪了她媽媽一眼,“你才死了呢!”
“桌子上有一張你的明信片。”
她知道是誰寄來的。她又出了家門,準備去找那個人算賬。
城市里的出租車上。父親和孩子在聽車載廣播放的歌,準確地說是戲曲,這是這位父親最愛聽的一段:“我站在城樓觀山景,耳聽的城外亂紛紛。”
這半明半暗的城市,最美的地方就是通體透明的美佳大樓。
所有的格間都是透視的玻璃,這幢巨大的橫向綿延開來的全玻璃結構建筑,只有五層,可是它占地卻有一百畝。
半城的建設不同于其他地區。它半明半暗,半晝半夜,半城煙雨,半城飛沙,半城艷陽滿天,半城雪花垂地。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我和你都生活在一個城市。
韓煙媽讓她去找那個人,“你一定找不到他。”她媽媽這樣諷刺道。
“你是我媽媽,你讓我在美佳里找人?我當然要找,而且一定要找到,我賭一口氣。”
事實上,這是韓煙的一個相親對象。
還說是個日本人。
“我的媽媽,你真是本事大了,還能介紹日本人。”
她媽媽這會兒正專注于開心笑笑樂,已經到了280關。她眼皮也不抬一下,“你吳姨本來說是有個已經移民美國的小子,可惜人家自己已經搞著了。”她時不時地回自己女兒一句,“所以感覺這事兒不辦好心里怪不落忍的,就又各處踅摸別的小孩兒,這不正好你香姨又有個侄女跟老公去日本定居了,才搭橋介紹的。”
“真上心。”韓煙撇撇嘴,“比我自己都上心。得,我去找人家了。”
美佳大的令人發指,即使在里面的通道奔跑,也絲毫不影響周圍的游人逛街購物。
這里是天堂。
對全城的人來說都是。
她媽沒有留下什么可以參考的信息。
只知道人家叫河源赤也。
這讓她嚴重懷疑她媽媽根本是被什么奇怪的基金公司或是傳銷組織洗腦了。
到了七號通道的盡頭,她跑得接不上氣兒,稍微歇了歇,就開門走過去。有一伙人。躲在角落里,竟然才被發現。
美佳唯一不透明的就是廁所和周圍的門廊。
這伙人躲在這里,大概四五個人的樣子,都是男人。
有個偷偷吸了幾口煙。剩下幾個也是手里夾著煙頭的姿勢架勢。
半城里允許抽煙的地方太少了。半城甚至幾乎不能找到幾個售煙的地方。
大街上當然會罰款。
躲到廁所里抽煙的人不少,不過,敢躲到這巨大透明樓里偷著抽煙的還真沒幾個。
她不想多理他們。
繼續向前。
八號,九號,十號,十一號。一步一步,一條路走著,仿佛這世界沒有盡頭一樣,或者有輪回。
“我走的沒有目的。
我知道我見過你。
我不喊出一個字,不喊你的名字。你能不能感受到我的存在?”
他們或許在販賣毒品,韓煙忽然惡狠狠地想。
對,就是那幾個人。或者是其他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她找到他。
有人告訴她的,他告訴她的。
“他們是販賣病毒的。”
“冰毒?對,毒品么?”她以為自己就居然猜對了,看那些人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不是冰毒,是病毒。”
“這偌大的半城世界,將毀于一旦。”
韓煙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人。
他安慰她說,沒關系的,我們會沒事的。
這話聽著太可怕。
她繼續追問,他閉口不答。“我看著你的眼睛,你伸出手拉起我的手,我以為你會給我什么答案,可是都沒有。”
天昏沉下去,這半城,將毀于一旦。
我和你,在半城的一個聚會上認識。
“All we know......”音樂響起來,我們倆都不由自主的隨著節奏跳起來。你跳得有點笨拙,我告訴你,其實隨著鼓點動起來很簡單的。
“一二三四——”舉起雙手有節奏地打著響指,我輕輕晃動身子。
看著你學我。
周圍的小伙伴兒都笑了,他們一個出來攪和的都沒有,他們說:“在你們眼里,看到了愛情。”
我也笑了。你也笑了。
姐姐出國留學認識了很多外國人。河源赤也是其中之一,日本留學生和同在英國的中國留學生都是亞裔,因此會格外親密些,可是他卻不像是留過學的,還是保留著那么多日本人的生活方式和習慣。
“這是誰啊?”他說他第一次見她是在照片上,她姐姐和她的合影。
他尋著照片,來到了中國。
“我好看嗎?我穿這件裙子好看嗎?”
“好看。”他學了這句中文。
我們一起騎車。
“車鏈子掉了!”她喊了一句,他可能也沒聽懂,但是停下車來,回頭看了她一眼。
剛找到一個修車攤的片刻工夫,那師傅瞅都不瞅姑娘一眼,就奔著自行車去了,三下五除二,鏈子就被重新掛了回去。
韓煙問那師傅多少錢?那師傅也不說話,對著她比劃了個“五”……
旁邊路過的大媽看見了,好心提醒,“甭問了,他是個啞巴。”
“啊?哦……”她車修好了,自己傻眼了,應該不是五塊吧,心里頭還糾結,又不好意思再問,這可怎么辦。
他才顛顛兒騎過來,問她怎么回事。
“車修好了,我要給人家錢,可人家是個聾啞人,我又不好意思繼續問。”
“OK,我來吧。”他跟那修車師傅連說再比劃了一通,居然搞定了。
世界上最簡便的溝通方式果然還是比劃。“你們這種雖是語言不通,但是笨辦法卻有巧勁兒,還是很牛的嘛!”
“那是。”他的漢語長進不少,還說要她努力學日語。
他愛她,也愛這座城。
半城一半的夜晚來臨了,還夾雜著雪片。
她仗著他愛自己,留在這座城,就是不想學日語。
“你來追我啊!”跟男朋友嬉皮笑臉,韓煙很有一套,腳蹬飛快地轉,她早就竄了出去,朝著晴朗的白天方向騎出去。他在后面跟著,慢悠悠,但一直在她身邊。
韓煙穿過了至少六個廣場,十個走廊。
現在的面前,是一條有著矮臺階的坡道,其實是喝咖啡的地方,兩邊都是這特色咖啡道的桌椅,中間的過道被空出來方便人們來往。
摩肩接踵,從商場十九座到二十座只有這唯一的一條通道,朝下看去,則是購物中心整個大樓唯一浪費的大空間,連雕塑都沒有,空空蕩蕩的大玻璃,自上而下。
這坡道裝飾風格是小清新路線的,店主自覺擔任起了這空間的裝飾者,一整個走道兩邊的墻邊,都是花花草草。
她想快點走,又盡量避免擠到人。
只好不停地叨叨,“借過,不好意思。”
經過了一桌家人帶著孩子消遣時光,韓煙的目光掃過去,撞到了孩子,禮貌地微笑。那可愛的小姑娘竟然也回給她以微笑。
她的心被融化的許多。
從屋子里看外面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半是冰,另一半就是火。
我要找到你。
他說:“好的,我們不談戀愛,談談野心。”
“你說吧,你有什么野心。”憤怒的女生已經不耐煩了,沒有耐心再質問他。
“你跟我離開這里吧。我帶你去我的國家,過更好的生活。”
“為什么?我在這里生活的很好。”
“這是一座孤城,以后還將是一座死城。”
“你說什么?”
“我沒有說謊,我沒有騙你。我愛你,想你能跟我在一起。別的我都不在意。”
“什么愛我,剛剛不是還在講什么野心。”他抓起她的手,她卻趕緊嫌惡地掙開,“這就是你的野心,你們的野心?”
“病毒很快就會侵入每個人的體內,到時候會發生什么,我們也不清楚,也控制不了。”
“藤原赤也?你是叫這個名字吧。明信片還寄過來,每個月從世界的不同角落,你用日語換了一個小小的音節的名字給我寄過來。我媽媽說我一定找不到你。我當時還以為是什么瘋話,我不信,我有我的方法,所以我必須找到你,現在才知道,你他媽的就是個騙子。我媽媽是對的,她不是反諷我,她是提醒我,我真是太不應該了。”她迅速離開,一個字都不想再多說。
他在她身后站立著,善良無辜。
“這是我的城市,我的家。你們沒資格沒權利,你們都是混蛋,人渣,根本不是人,喪心病狂,以前是,現在還是!”她沒有回頭,他也不吭聲,自然也不知道各自發生了什么。
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自盡。切開的縫隙流出的是腸子胃液,一股股的,不是生命的味道。
她去報警,半城的藏匿地點也沒幾個,警方沒幾天就破了案,抓到了那幾個人。
韓煙也不知道那些犯罪分子腦子是怎么長得,既然不屬于這里了,為什么不逃回家去,偏偏還要留在半城被抓,再一細想,他們也許只是被教唆的。
她被叫到警局,他們讓她指認罪犯,她又看到了死的透透的他。
她告訴警察:“已經晚了。”
那個可怕的病毒已經在半城傳播開來,就在美佳購物中心,就在剛剛。
他一個人走在路上的時候,經常很無聊就盯著看一會兒擦身而過電線桿子,這時恰巧她走過來了,正在他的斜對面。
“如果咱倆的步調一致,布速一樣,”河源教的有鼻子有眼兒的,韓煙差點就信了,“我們分別在電線桿兩側,我們就永遠看不見對方。”當時還真的找了一個電線桿試了一下,“哈哈哈,你的身材出賣了你,電線桿都擋不住。”他擠出來一個苦笑,又撓撓頭發,低下頭不再說話。
她走過去,捧起他的臉:“我們去日本吧,我想看看沒有變化的一天的城市,也想看看你生活過的地方。”
他當時說:“好”。
卻始終沒有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