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樓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蘇情生原本估計著按照顧北城嚴格的作息規律,肯定已經睡了,雖然是這樣估計,但畢竟是借了人家的車,是貴重物品,要去歸還了才安心。
從外面的窗戶看里面一片漆黑,蘇情生愈發堅定了自己的判斷,她輕手輕腳地走進老樓,生怕驚擾了顧北城,沒想到大廳的燈在這一刻忽然就亮了,蘇情生沒準備,只覺得這燈光太過刺眼,趕忙抬手去擋。
客廳那邊的樓梯處,有人的聲音冷冷地飄了過來:“怎么這么晚?你手機呢?”
蘇情生心里一緊,眼睛好不容易適應了屋里的亮度,放下手循聲看去,果然是顧北城,他有些生氣了。
“那個……”蘇情生沒想到大半夜的,顧北城居然還沒睡,原本沒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可此時被他這樣一問,就有了幾分生氣,“就是裴雪晴的父親手術不太順利,陪她等在醫院耗費了一些時間,手機……沒電了。”
其實手機才不是沒電,是那會兒她為了躲陳峻一的電話關了機一直沒開,不過這點還是不要讓顧北城知道為好。
顧北城抓住她的話,揚聲質問:“一些?”
從傍晚到現在午夜,六七個小時的時間,這兩個字未免也太輕描淡寫了。
蘇情生咽了一口唾沫,平靜了一下,從善如流地認錯道:“是許多,許多?!?/p>
顧北城的聲音更沉:“蘇情生,你學了這么多年的心理治療,難道老師沒有教你心理治療師的基本準則有什么嗎?”
基本準則有很多,蘇情生當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條,聲音悶悶的:“不要和求助者建立治療室以外的關系……”
仔細一想,她今天管得的確是有點多,就算是因為裴雪晴的父親出了車禍這種緊急情況才把她送到醫院,也應該從那會兒就抽身離開,她卻一直跟到現在。
可就這樣挨批,蘇情生也有些不甘心:“雖然這樣說起來我的確是不應該,但我也借這個機會和她交流,了解了裴雪晴的一些事情??!”
聽到她的狡辯,顧北城望著她,眸光平靜如波瀾不驚的湖水:“比如呢?”
比如?
蘇情生本來覺得有很多可說的,可被他這樣突然一問,腦子里忽然空了:“比如……”又忽然想了起來,“比如裴雪晴現在和父母的關系不好,她母親對她很兇,一直在趕她走;再比如鄭紹廷對裴雪晴似乎并沒有表面上那么差,裴雪晴也沒有那么怕他。還有,哦,對了,裴雪晴的父親是RH陰性AB型血,就是最稀有的那種血型,不過裴雪晴不是,她和她母親一樣?!?/p>
不說不知道,一說起來她自己也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心理治療師,采集信息的效率還真是夠低,難免有些喪氣。
“所以她母親是什么血型?”
“?。俊碧K情生一怔,血型的事不過是她沒得說了拿來湊數的,沒想到顧北城會追問,“不知道……”
顧北城冷哼了一聲:“她又告訴你她母親為什么對她很兇了嗎?”
“她說她父母懷疑她幫了鄭紹廷,不過她沒有?!?/p>
顧北城蹙眉:“蘇情生,你知道人長了一張嘴是可以用來騙人的嗎?”
蘇情生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所幸顧北城也并沒有打算再聽她說什么,他自樓梯拐彎的陰影處走了出來,目光直視著蘇情生道:“裴雪晴母親的血型是O型?!?/p>
她猛然意識到什么,整個人震驚地僵在了原地:“O型?怎么會?”
裴雪晴說她和她母親一樣,就意味著裴雪晴也是O型血,可裴父是AB血型,怎么可能有O型血的孩子?
“我讓人去查了一下,裴雪晴是早產了兩個月出生的,但當時圈子里就有傳言說裴父不是她的親生父親,裴母是嚴家的獨女,在和裴父結婚前有一個演藝界的未婚夫,沒想到對方婚前出軌,兩個月后,裴母和裴父倉促完婚?!?/p>
“你是說……裴雪晴是裴母和她前男友的孩子?”
裴父這是“喜當爹”?
蘇情生的語氣里是滿滿的難以置信,等眼睛看向顧北城時,而對方竟然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輕飄飄地說了句:“你有意見?”
這種事哪里輪得到她有意見?
她撇了撇嘴,連忙道:“不敢不敢,那你說裴父知道嗎?”
“未必不知。”顧北城停頓了一下,“巧的是那段時間裴家的生意遇到了很大的問題,幾乎要支撐不住,是娶了裴母以后,在嚴家的幫助下才渡過難關,而后來嚴家的財產更是直接到了裴父的手里?!?/p>
這就解釋得通了,蘇情生聳了一下肩:“所以他是為財了?”
“大概吧,不過他對這母女二人倒是一直很好,讓人挑不出什么差錯。相比之下,裴母對自己的女兒很是嚴苛,大概是對裴雪晴親生父親的恨引來的遷怒?!?/p>
經顧北城這樣一說,蘇情生只覺得豁然開朗,怪不得剛才裴母那樣對裴雪晴。裴雪晴雖然覺得委屈卻也很快就平靜了,原來是早已習慣。
她點頭:“有道理,還有,裴雪晴可能也知道自己不是父親親生的了,不過她有沒有和父母挑明倒不一定?!?/p>
顧北城的答案更加確定:“應該是沒有,她要顧及自己父親的臉面。”
蘇情生更用力地點頭:“嗯,說得對。”
這一段談話內容算是告一段落,顧北城輕嘆了口氣,睨她:“所以你今天晚上這么長時間從裴雪晴身上得到了什么重要信息?”
什么重要信息?和他所說的這些相比,簡直就是不值一提!
她自覺地搖頭道:“沒有沒有,什么都沒得到。”
顧北城的聲音涼涼的:“那我付你工資做什么?”
蘇情生想了想,走到他的面前,雙手奉上他的車鑰匙:“顧老板,我把您車的油加滿了?!?/p>
顧北城:“……”
顧北城有一種能力,總能在第一時間洞察他人的想法,如果有人想要向他隱瞞什么,他總能很快察覺到。因為在超市里偶然聽到裴雪晴和鄭紹廷的對話,他就發覺了其中的異樣,從這個角度上來講,蘇情生很佩服他。
顧北城還有一種能力,就是在很短的時間內通過十八般武藝準確地查找出被掩蓋的真相,能夠從裴家的陳年舊事里找到有用的信息聯系在一起,從這個角度上來講,蘇情生更佩服他。
因為佩服,蘇情生對他的挑剔,容忍度也高了許多,雖然睡得晚,但蘇情生起得早,嚴格遵守顧北城的時間要求給他準備早飯。
清閑的一天,唯一的病人裴雪晴沒有預約,蘇情生坐在椅子上抱著電腦正盤算著是看電視劇還是看什么節目,腦子里忽然靈光一現,對了,可以把顧北城幾年前做的那幾期電視秀翻出來看看!
“咚咚咚——”
蘇情生正要將想法付諸實踐,就聽外面有人砸門,說“砸”是夸張了點,但那敲門聲的確夠重。她覺得有些意外,這個時候會是誰來呢?
走過去開門一看,蘇情生一怔,怎么也沒想到站在外面的竟然會是陳峻一。
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怎么來了?”
陳峻一瞪著她:“也不請我進去坐坐?”
請他進去?蘇情生想想就一個激靈,一會兒這大少爺要是生起氣來把房頂給拆了,她可擔待不起。
頂著陳峻一“兇惡”的目光,蘇情生堅定地搖了搖頭:“不太方便?!?/p>
這可著實把陳峻一氣著了,他更用力地瞪著她,咬牙切齒道:“蘇情生,當年你一句話不說就跑國外來了,要不是你哥告訴我你是出來上學,我還以為你出了什么意外,滿世界找你呢。現在我來找你,連杯水也不請我進去喝,你可真沒良心!”
蘇情生心知自己這兩件事做得的確有些過分,但當初的事還不是因為他把她給嚇著了,她怕她說了,他心情一好,真追英國來,她不就傻眼了?
至于現在,之前他和顧北城之間的火藥味她也不是沒聞著。這是顧北城的家,她怎么敢請陳峻一進去坐坐?
偏偏這種時候蘇情生還能欣然地點點頭道:“我媽以前就老說我的良心都被狗給吃了?!?/p>
她是女孩,又是家里最小的,父母大多時候都順著她的意愿,她說對經濟沒興趣,父母就由著她大學學了心理,結果她就真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她母親苦口婆心地勸她去自家公司里幫她父親和哥哥分擔一些,但她連去看看的心思都沒有,她母親直嘆著氣說白把她養這么大,良心都被狗給吃了。
蘇情生臉皮厚起來,陳峻一是真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索性直接攤牌:“蘇情生,我那會兒就說了一句我們認真點試試,你跑什么跑?”
她能不跑嗎?
“你的那些女朋友們要么有臉、要么有胸,你還換得跟換衣服似的勤。我哪個也沒有,就不湊熱鬧了?!?/p>
陳峻一冷笑了一聲:“你這是在自卑還是在諷刺我?”
蘇情生微微抬眼瞄他,眼神無聲地說:當然是在諷刺你……
其實平心而論,蘇情生不得不承認,當初做名義上男女朋友的那幾年,陳峻一對她還是不錯的。
他和他的那些女朋友世界各地到處去玩,回來也不會忘了給蘇情生帶點禮物;他的女朋友們去買那些限量版的衣服,他也總會給蘇情生捎回來幾件,除去那些衣服和蘇情生風格不搭,她根本穿不出去這一點以外,也就沒什么別的毛病了。
陳峻一看著她,是真的有氣沒處撒,不禁揉了揉額頭,傷腦筋的樣子:“我到底是哪里對不起你了?”
蘇情生搖了搖頭,要說對不起,他們之間還真論不上。但她一直覺得,和她走下去的那個人絕不能讓她委屈半分,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她再不可以期待任何人能夠比他更懂得珍惜她。
他陳大少爺是那種花邊新聞漫天飛的主兒,送來的東西經常不是大一號就是小一號,別說懂她,就連“了解”二字都差得很遠,她怎么敢把自己托付給他?
蘇情生抿唇,考慮了一下措辭,而后道:“我們大概是遇到的時機不對吧,我那會兒不是很想找一個男朋友,相比之下倒是更想要一個哥哥,你對我很好,就像是一個哥哥。”
陳峻一牽了下唇,似笑非笑:“我今早剛和你哥哥通過電話。”
言下之意就是她已經有哥哥了,這個理由真是爛得可以。
蘇情生想也沒想回應道:“反正哥哥這種東西又沒有數量限制,多一點更好??!”
陳峻一被她氣得頭直疼:“狼心狗肺!”
反正只要他能消氣,蘇情生也就由著他去罵了。陳峻一見她不還嘴,也沒了罵她的興致,嘆了口氣道:“算了,隨你樂意吧?!?/p>
想了想,他又說:“對了,我剛才聽你哥說你家里正生你的氣,打算掐斷你的經濟支持,要是哪天過不下去了,記得來找你陳哥哥!”
最后的三個字,陳峻一說得咬牙切齒,但話里的關切之意卻是真的。
蘇情生沒想到他會這么說,心里一熱,眼窩子一熱,差點掉下兩滴眼淚來,用力地點了點頭應道:“放心,你跑不掉的!”
陳峻一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得了,回去吧,我先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