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高樓還沒有普及,我們是一家挨著一家住在一個大雜院里。我常常在大雜院前看到一位頭發花白的老翁在彎腰撿垃圾。
其實老翁是有名字的,他姓張,但周圍人都稱呼他老翁,久而久之,他的姓名就沒人記得,人們只喊他“老翁”。
老翁常年孤身一人,沒有人知道他從哪兒來,也沒人知道他的家庭狀況,有人說他打了一輩子光棍,沒有老婆;有人說他老婆跟別人跑了;也有人說他老婆走的早,兒女也不要他的,總之五花八門說什么的都有。在我們眼里,老翁的身世是個迷,常常被用來當做人們飯后茶余的談資。
老翁有些駝背,渾身皮膚黝黑透亮,在經過常年陽光與風雨的洗禮后浸出大地泥土的眼色,深深的皺紋里刻出歲月對他留下的痕跡,滿是皺紋的頭上蓋著一層薄薄的白發,好像跟著他的主人一起見證過了時事變遷。
他從不穿鞋,黑黑的腳趾踩在地上,幾乎和大地混為一體,我問他為什么不穿鞋,他說這樣踩在地里才踏實。
我見過他撿垃圾的樣子,他弓著腰背著手,眼睛不住的往地面上掃,我好像從沒看見他抬頭看過其他的東西。偶然看到了瓶子,他伸手去夠的時候因為駝背,重心前移的厲害,好像總覺得下一秒就要撲倒在地上。
小時候還是有爬樹游泳掏鳥窩捉知了等娛樂活動的,不像現在,人們像囚犯一樣把自己關在房子里看電視。那時候我們整天長在外面瘋跑,爬遍了樹掏遍了鳥窩還覺得不盡興,就常常惡作劇朝別人窗戶上扔石子或偷藏別人的東西看他干著急跳腳罵街的樣子大笑。老翁是首當其沖,我們常常做往瓶子上抹膠或是藏鞭炮諸如此類放在現在非常過分但當時只覺好玩的惡作劇,我們看到老翁手粘膠水甩也甩不掉的神情哄堂大笑,看著他發怒大喊著朝我們這追來就一哄而散,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因為駝背而跑不快那無奈的表情哈哈大笑。直到有一次,老翁拾起瓶子的那一刻,放在瓶內的二腳踢忽然炸開了,把老翁的手炸的鮮血淋漓,鮮紅的血液滴滴答答沾濕了瓶子,沾濕了土地,嚇得我們慌忙逃竄。現在想來,心底是有濃濃的愧疚的。
我們那個大雜院里常有人說老翁孤身一人不是好事,他們揣測老翁年輕時花花腸子太多,玩弄了很多女孩的感情,才以至老年孤苦無依。他們把自己想的添油加醋的說給別人聽,別人聽完忽然覺得很解氣,好像老翁就該受到此類懲罰那樣,心滿意足的點點頭。
人們視老翁為不吉,常惡語相向,今兒李家媳婦兒罵兩句,明兒王家婆婆譏諷一下,就連教育孩子也要順帶著罵兩句,好像老翁是千古罪人那樣。我至今還記得劉家婆婆罵人的樣子,她指著老翁鼻子,兩眼瞪得像看見什么臟東西似的,嗓音尖細罵道:“滾遠點,你這個臟貨!肯定是你早年造的孽才出來要飯……”后面的話太過難聽就不說了。
就在某一年冬天,我忽然發現老翁不見了,也許是不堪辱罵離開了,也許是沒熬過這個冬天。大雜院里的人對于老翁的離開顯得無比開心,好像世上又少了一件令人憎惡的事,李家媳婦兒長舒一口氣:“那個老東西終于走了,死了最好。”
現在我對于老翁,還是深感內疚,因為年幼的無知,也因為精神的愚昧。真不知道老翁到底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