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第二天一大早,柏鷹被叫到政治部辦公室,那位首長指著沙發讓他坐,然后關上門,走到他對面坐下。盡管柏鷹不知首長找他何事,但比起第一次見面的場景,這樣面對面交談,讓他心里放松不少。
“柏鷹同志,你在這里學了一個學期,感覺怎么樣?”
說話時,首長正端著茶壺,給柏鷹斟茶。他盯著首長將茶杯遞到跟前,一時心虛,不知這個葫蘆里買什么藥。
“我,呃……感覺還好吧,學了挺多空戰理論,也練得挺熟的。”
他隨口編了一句套話,牛頭不對馬嘴,笨拙至極,聽得首長忍不住笑起來。
“這種話誰都會說吧,柏鷹?難道你真沒什么特別的想法嗎?”
首長呵呵笑著,輕輕呷了一口茶,弄得柏鷹窘迫無比,捧起茶杯掩飾尷尬。首長放下茶杯,收起笑容,正色道:
“我看過你最近的模擬訓練記錄,雖說和厲鋒對戰時總被吊打,但人機考核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看起來厲鋒這教練當得不錯啊。”
首長說完,對柏鷹呵呵一笑,弄得他不知這是表揚還是批評。他放下已經喝干的茶杯,正要收手,首長指指茶壺,示意他自己倒。
“昨天我找厲鋒談話,也順便問了下你最近的情況,聽說你一直抱著游戲的態度參加培訓。”首長嚴肅地問,“為什么要這么想,柏鷹同志?我報到那天說的話,你難道沒聽進去嗎?”
面對首長的咄咄逼問,柏鷹無言以對,憋了許久,才勉強脫口:“我只是覺得,軍隊不該變成這樣……如果戰爭變得不會流血,那軍人也會慢慢失去血性,這樣一來,‘軍人’這個意義,也就不復存在了。”
說著,他端起茶杯喝茶,掩飾自己的緊張。首長盯了他好一陣,才嚴肅地問:
“柏鷹,你覺得,你這種想法,還能適應部隊嗎?”
他頓時呆住,一股寒意從頭灌下。首長端起茶壺,一邊倒茶,一邊嘆著氣說:
“沒錯,我們曾經擁有全球領先的海空力量,除了俄羅斯,沒有一個鄰國可以匹敵。我們依靠強大的空軍和海軍,保障了十幾年的海疆安寧,還將航母編隊派去世界各地,為我們的海外企業和同胞撐腰。既然我們已經足夠強大,那為什么還要放棄有人戰機,全力投入無人機計劃呢?你知道這個計劃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嗎?”
柏鷹沒料到首長會這樣問,想了半天,只得搖頭。首長盯著他,嚴肅地說:
“從你父親被擊落那時候開始。”
柏鷹頓時一驚,險些跳起來。意識到自己失態,他端正坐姿,強裝鎮定追問道:“我父親是怎么受傷的?他那時候在哪服役?這些我一直想知道,但他怎么都不肯說……”
“不告訴你很正常,網上關于那場空戰的信息也不多,因為這是涉密事項。那場空戰是我軍的恥辱,他把我們全體飛行員的尊嚴,踐踏得干干凈凈。”
首長站起身,走到書柜前,抽出一個文件夾,返身遞給柏鷹。他接過文件夾翻開,一架無人機的照片映入眼簾,通體烏黑,幾乎看不見反光,一對棱角分明的機翼向前伸展,像一只撲食的雄鷹,渾身上下都散著騰騰殺氣。當看見機身上不是八一軍徽時,不禁感覺十分懊惱。
“這就是擊落你父親的那架飛機,一種遠程遙控的無人空優戰機。”首長一邊踱步,一邊解釋,“那時候你父親在‘福建’號航母服役,跟隨艦隊前往東非執行任務。但艦隊剛到亞丁灣,就遭遇四架敵機騷擾,你父親和另外兩位戰友起飛迎戰,將他們全部擊落。”
“聽起來很解氣,是吧?其實這些只是引誘我們開火的陷阱。”首長在窗前停下,望著窗外,輕輕嘆了口氣,“在擊落敵機之后,你父親他們本想返航,但突然來了三架從未見過的無人機,機動性極強,纏著他們窮追猛打。他們無力招架,不到兩分鐘就被全部擊落,只有你父親一人跳傘成功,被海軍陸戰隊救了回來。”
“在他們被擊落后,有兩個飛行分隊先后起飛,試圖擊退敵人,誰知這六架飛機一去不回。這個結果激怒了所有飛行員,他們集體請戰,想為戰友報仇,但艦隊司令很清醒,拒絕了他們的請求。”首長無奈地搖搖頭,“唉……那是有史以來第一場有人機與無人機的對決,也是我軍最窩囊的一次失敗。我們失去了9架戰機,8名飛行員,而那些無人機卻毫發無損,氣焰囂張地攔在前方。在這種實力面前,我們毫無勝算,只能接受敵人的條件,撤離東非。”
首長說完,深深嘆了口氣,望著窗外飄揚的雪花,久久沉默。這是柏鷹第一次聽說這段往事,一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他這才明白,為什么父親從來不說自己退役之前的事,也從不解釋自己如何受傷——
原來,那場戰斗是他的恥辱。
“在此之前,有許多高層同志認為無人機不可能取代有人機,堅持要將無人機作為輔助力量,配合有人機作戰。但那場空戰將我們徹底打醒,如果這場戰斗發生在家門口,那后果不堪設想!”首長說著,走到茶幾邊坐下,“那場戰斗之后,你父親因傷退役,離開之前,他寫了一份報告,強烈建議將下一代戰機的研究重點放在無人化上。航空工業發展到今天,制約殲擊機性能的不再是航空技術和設計師的水平,而是人體的生理極限,想要解決這個瓶頸,只有無人機這一條路。”
首長說完這些,抬頭嚴肅地看著他:“柏鷹同志,你知道為什么當年報考飛行員,通過了體檢和政審,卻被分配到無人機部隊嗎?”
柏鷹沒料到首長會問這問題,不禁驚訝地瞪大眼睛,首長沒有等他回答,而是徑直說下去:
“因為這是你父親的要求,他不想讓你走一條已經斷頭的老路。柏鷹,你一直討厭開無人機,覺得那樣會成為機器的附庸;你也不希望戰爭變成一場游戲,讓軍人失去應有的血性。你覺得像你父親那樣,才是軍人應有的表現。其實,你說的都沒錯,只是……”
首長嘆了口氣,起身走到窗邊。他望著窗外的雪景,語重心長地對柏鷹說:
“柏鷹,你父親是個英雄,我希望你能把他當成自己的楷模。我也希望,你把剛才的故事放在床頭,每天睡覺前,都好好地讀一讀。”
十一、
當柏鷹從政治部辦公室出來時,紛紛揚揚的大雪已經覆蓋整片校園,穿堂而過的寒風讓柏鷹不禁哆嗦起來。他走到長廊邊緣,看見銀裝素裹的校園內,一群穿著藍色軍大衣的學員在清掃積雪,遠遠望去,仿佛天空褪去了烏云,露出蔚藍的景色。他默默嘆了口氣,轉身走向電梯,按下按鈕。
唉……說是空軍,其實都是上不了天的天之驕子啊……
柏鷹走進電梯,按下1層按鈕,然后看著樓層數字慢慢跳動,直到電梯門再次打開。他跨出電梯廂,朝大樓外走去。出門之前,他在儀容鏡前立正,將領口壓平,然后扶正大檐帽。望著鏡中的模樣,柏鷹變得有些惱怒——
那個人穿著空軍冬常服,戴著一頂大檐帽,背脊微微駝著,身體在凜冽的寒風中發抖;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上,一雙被陰影吞噬的眼睛呆滯無神,甚至透出一絲迷茫。他叫柏鷹,是曾經無人機部隊的空勤士官,是如今空軍指揮學院的一名士官生,是未來自動化殲擊航空兵的指戰員!
他一把扯下大檐帽,狂躁地一甩手臂,險些將它甩飛。他快步跨出大門,走進飄著雪花的操場,腳下的積雪發出沙沙聲響,仿佛自己雜亂的心情。
操你媽的,柏鷹……當兵當成這慫樣,你真是個廢物!
他暗暗咒罵,將大檐帽重新戴上,匆匆走進宿舍樓。從電梯廂里走出兩名軍官,柏鷹停下腳步,立正敬禮,然后走進樓道,邁開大步飛奔上樓。他的心情很糟糕,想要借此發泄,可惜除了粗重的喘息,他沒有任何收獲,心情反而變得更加失落。
他站在陽臺,讓呼吸平靜下來,然后推開房門,將大檐帽摘下。從房間一角傳來厲鋒的聲音,如往常一樣平靜:
“回來啦?”
“嗯,是。”他應了一聲,將帽子掛在衣架上。那邊又開口問道:
“政委沒罵你吧?”
“沒有。”柏鷹隨口回答,突然發覺不對,抬頭問厲鋒:
“你怎么知道我去那兒?”
厲鋒頓時笑了起來:“沒什么,昨天他說要找你談談……呵呵,沒挨罵就好。”
他輕松地說笑著,將身后的行軍包拎到跟前。柏鷹這才發現他在收拾東西,于是問道:
“你要去哪?”
“去部隊。”
“什么?”柏鷹皺起眉頭追問。
“去部隊啊,聽不懂嗎?我被提前調去部隊實訓啊。”
柏鷹嚇了一大跳,雙手撐在訓練終端上,大聲問道:“什么時候通知的?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昨天通知我的。”厲鋒輕描淡寫地說,似乎想起什么,于是抬頭看柏鷹,“等等,你是指學校公告嗎?那個沒,因為這是秘密調動,只通知了當事人,所以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秘密調動?什么意思?”柏鷹沒回過神,瞪著他追問。但厲鋒突然沉默下來,與他對視良久,才低下頭,繼續收拾東西。
“再過一段時間,我們要在東海主動出擊,突襲敵人的前沿基地,把他們的封鎖線全部撕裂。”厲鋒的語氣很低沉,眼里冒出騰騰殺氣,“我們要洗刷當年的恥辱,把屬于我們的利益都奪回來,讓那些狗腿子跪地求饒!”
聽到這重磅消息,柏鷹頓時愣在原地。想起昨天父親的電話,他仿佛落入冰窟,怎么也不敢相信。
“要打仗了?”
“是。”
厲鋒輕描淡寫地說,仿佛他的征程只是一場環球旅行。望著他輕松的神情,柏鷹苦笑起來,沮喪地坐在終端前,看著屏幕上自己的面孔倒影。那個倒影皺著眉頭,一臉沮喪,活像一只猴子,滑稽至極。他站起身,走到床邊躺下,扭頭看著厲鋒:
“難怪你這幾天一直在練東海的地圖,原來是這原因啊……”
“呵呵,你不也玩得很開心嗎?不對,是被虐得很開心啊!”厲鋒哈哈大笑,將行軍包的拉鏈拉上,然后放到床上,那自信的模樣讓柏鷹既惱火又嫉妒。
“去東海后直接揍人嗎?”
“沒那么快,還得磨合一陣才能形成戰斗力,然后才能乘預警機出征。”厲鋒從衣架上拿過軍大衣,搖頭笑笑,“不過,對面可不是軟柿子,不一定捏得動呢……如果運氣不好,被敵人咬住了座機,那就性命難保嘍!”
柏鷹不屑地笑笑,翻身朝向墻壁,沒好氣地說:“操,去打仗又不是去把妹,笑得那么開心……”
宿舍里突然安靜下來,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身后那人消失了一般。柏鷹閉上眼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惜腦子怎么也不聽使喚。他聽見身后那人拎起行軍包,然后冷冷地說:
“柏鷹,請你記住,這年頭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當兵,因為戰爭永遠不是游戲。”
柏鷹頓時瞪大眼睛,仿佛耳邊炸響了一顆重磅炸彈。他不自覺地捏起拳頭,咬緊牙關,心里仿佛有一千根鋼針在亂扎。厲鋒將行軍包背起來,向柏鷹告別:
“我走了,再見。”
說著,他戴上大檐帽,頭也不回地離開。柏鷹再也無法淡定,猛然起身,沖出宿舍朝電梯追去。但他晚了一步,電梯關上門,開始向下運行。他大步沖進樓道,三步并作兩步往下跑,等他沖到一樓,厲鋒已經離開電梯,走進大雪紛飛的空地。
“厲鋒!”他扯開嗓子大吼,朝雪中的身影奔去。那人聽到呼喚,停下腳步,轉身望向來者。看見厲鋒停下,柏鷹放慢腳步,走到他面前,喘著粗氣問道:
“你就這么走嗎?”
“對啊,怎么?”厲鋒皺起眉頭,疑惑地問。柏鷹哭笑不得,指指空無一人的四周:
“媽的難道沒人來送嗎?他們就讓你一個人走?”
“你不是來送我嗎?”
柏鷹忍不住大笑起來,笑了好久,笑得連表情都變得扭曲。“狗日的!我最痛恨你這自戀嘴臉,好像全世界都是你的一樣!”柏鷹抹掉眼角的汗水和淚珠,在他胸前猛砸一拳。厲鋒疼得叫出聲,作勢后退,然后跟著柏鷹大笑起來。柏鷹站直身體,雙腳“咔”地并攏,朝他鄭重敬禮:
“一路順風,厲鋒同志。”
厲鋒收起笑容,也向他鄭重回禮,那道藏在大檐帽陰影下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堅毅冷峻,仿佛下一秒就要沖進刀山火海,至死不悔。
他放下手臂,轉身離去,隱入紛飛的雪幕。而柏鷹的手臂依然舉著,肩頭落滿了雪,雖然保持敬禮的姿勢,卻已開始顫抖——不是因為寒風,而是因為那道慷慨赴死的眼神。
十二、
當厲鋒離開之后,柏鷹在床上輾轉了一夜,那個遠去的背影,還有那道決絕的眼神,在他眼前揮之不去。他心里仿佛有顆凝固汽油彈在燃燒,讓他焦慮不已,痛苦不堪。他想讓自己睡著,于是在腦中遍尋催眠之法,偏偏想起白天政委告訴他的那句話,還有那段塵封的往事。那場跨越時代的空戰在腦中不停播放,越看越麻木,越看越絕望,可他怎么也找不到停止的按鈕。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進入夢鄉,然而夢中卻是當年那場戰斗,他駕駛戰機拼死搏殺,想要追上那只怪鳥,然而那架無人機拐了幾近銳角的小彎,從他身邊呼嘯而過,下一秒,凄厲的警報響起,他眼睜睜看導彈逼近,卻怎么也無法擺脫……
他被一陣痛苦的抽搐驚醒,睜開眼睛,眼前卻空無一物。他扭頭望向對面,黑暗的房間里,窗外的路燈透進微弱的光,照在厲鋒那頭的墻壁,然而掛在那兒的大檐帽已經不見,慘白的微光照得這里宛如囚室,令人毛骨悚然。
柏鷹再也無法忍受,翻身坐起,打開桌上的臺燈,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深吸幾口氣,環顧四周,微弱的光線中幾乎看不清任何物體,唯有中央那兩臺訓練終端依然棱角分明,仿佛那是離開囚室的大門。想起厲鋒白天說的那句話,柏鷹痛苦地捂住臉,心里不住嘆息。
狗日的,憑什么這樣說……你到底哪來的自信……
他放下雙手,抬頭望天,長吁一口氣,然后起身來到訓練終端前,將電源打開。他盯著屏幕出現操作系統界面,然后點擊鼠標,進入人機對抗訓練。但系統跳出一個公告,提醒他現在不是模擬訓練系統的開放時間。
他對著公告看了好久,才不情愿地將它關閉。此時已近凌晨,窗外的天空烏云密布,地平線上透出一絲微光,日出之前的城市萬籟俱靜。這情景讓柏鷹想起了家鄉,他打開地理信息系統,順手輸入坐標,定位點立刻從北京跳至烏魯木齊。他將晨昏線同步選項勾起,然后放大比例,移動地圖一路尋找,終于找到自己家所在的那個小區。
此時北京尚未日出,遠在西部的家鄉自然也未蘇醒。他撥動滾輪,將小區地圖一直放大,直到進入街景模式,站在自家樓下的公園里。他深吸一口氣,按動方向鍵,讓視野朝住宅樓移去。他想上樓,想回家看看父親,可惜視野在樓道口止步,怎么也跨不進去。
柏鷹無奈地笑笑,離開街景模式,重新回到城市上空,然后將坐標移向喀什,那片他守護了5年的地方。他沿著平時巡邏的路線移動,俯瞰腳下的每一片土地,每一道山丘與溝壑,每一處他熟悉的風景。他突然感覺眼前的風景似曾相識,猛然發現,他每天巡邏的地方,就是夢中那片廣袤的大地。
他這才如夢初醒,原來自己就是夢中那只大鵬,那只戴著鐐銬痛苦掙扎的天空之王——他本該自由翱翔,卻偏要自我禁錮,在自己所統治的天地間,像個囚徒一樣跪地求饒。
柏鷹忍不住苦笑起來,明白首長那句話的意思——柏鷹,你已經是一名騎士,卻非要追求唐·吉訶德的生活。
十三、
第二天上課前,教授向大家公布了一個消息,有5名優秀學員已被派往部隊試用,過一段時間將要率隊出征。他在臺上念了這份名單,念到第一個名字時,教室里所有人都齊齊望向柏鷹——那個人叫厲鋒,是進修班中實力最強的學員,而作為厲鋒的搭檔,柏鷹的實力也毫不遜色,他們不理解為什么他沒有被指派。
盡管戰友們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但他的表情平靜如水,眼神也毫無波瀾。他像平常那樣聽教授講話,然后隨著口令坐下、脫帽,挺直腰板認真聽講。他平靜地聽完一天的課,然后回到宿舍繼續進行模擬訓練——期末考核就要到了,這個冬天過后,他們要被派往部隊實訓,只有表現完美者才有機會留任,余者將被部隊淘汰。
與厲鋒說的一樣,三個星期后,戰爭如期爆發,龐大的海空力量摧毀敵人的前沿陣地,打得對方措手不及。柏鷹在新聞上看見了厲鋒,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指戰員成了自動化部隊的代言人,向民眾——以及持反對態度的同志們——講解自動化部隊無與倫比的作戰效率。正如厲鋒所說,他去了東海之后直接揍人,打得敵人節節敗退,大軍所到之處,各色狗腿紛紛跪地求饒。
戰爭持續了一段時間,前線炮火連天,但國內一片祥和,漸漸迎來了新年氣息。然而身為軍人的柏鷹可沒有“新年”一說,他要準備材料參加期末考核,之后會被派往自動化部隊,開始屬于軍人的除夕。
過了太久的和平時光,柏鷹以為一切都會按部就班地進行。他以為自己會看著新聞中厲鋒的英姿,通過考核,前往部隊實訓,然后作為“新兵蛋子”踏上戰場,繼續被身經百戰的厲鋒嘲笑。然而,進行考核的這一天,政委從教室外走進來,臉色鐵青,神情肅穆。他的心里頓時掠過不祥的預感,一股寒意順著背脊慢慢爬上肩頭。
“同志們,告訴大家一個不幸的消息。”首長聲音低沉地說,語氣很嚴肅,“在昨天的戰斗中,厲鋒同志的預警機被敵機偷襲,在塞班島海域墜毀,機組人員全部犧牲,無人生還。”
聽到這消息,柏鷹不禁瞪大眼睛,仿佛一道晴天霹靂,將他徹底驚呆。教室里一片死寂,戰友們和他一樣,望著首長呆若木雞,完全說不出話來。
怎么可能……他不是很能打么……
他咬緊牙關,雙手不住顫抖。他以為“被敵人咬住座機”只是一句玩笑,誰知竟一語成讖。他看著首長,想起那道慷慨赴死的眼神,一股無名怒火在心中爆燃。
狗日的……你他媽真去死啊……
他隨著首長命令,低下頭,與戰友們一起默哀。盡管教室里一片肅穆,寂靜無聲,但他耳邊卻不斷有聲音響起,那是來自過去的聲音,是這幾個月來自己痛苦掙扎的呻吟:
?——開無人機的是控制員,不是飛行員。
——地方的工資比部隊高,反正都一樣無聊,還不如多賺點錢。
——無人機才是戰士,我只是這個戰士的附庸。
——這樣一來,戰爭不就變成游戲么?還不如讓我們親自上陣,至少戰死沙場更光榮……
柏鷹的拳頭不知不覺捏了起來,指甲掐進肉里,雙臂不停顫抖。他這才發現過去的自己到底有多愚蠢,虛度了5年時光,浪費了大好機會,只為模仿一個遠去的英姿,殊不知那種偶像早已成為昨日黃花。那個義無反顧的背影就在自己眼前,而自己就這么看著,眼睜睜看自己的目標漸行漸遠!
——你要去哪?
——去部隊。
——要打仗了?
——是。
他們在寂靜的教室里肅立了三分鐘,隨著首長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抬起頭,把軍帽戴上。柏鷹看著首長悄悄離開,當教授命令大家坐下時,他突然沖出教室,朝正在走進電梯的首長追去。
“去哪,柏鷹?給我站住!”
身后傳來教授的吼聲,但他沒有理會。他沖到電梯前,看見電梯正在下行,于是立刻沖向樓道,想要追上首長。
一定要趕上……這次一定要趕上!
他不顧一切地沖下樓梯,這一次,他終于趕在了前頭,在首長剛出電梯時將他截住。他累得氣喘吁吁,但顧不上休息,而是筆直地站著,向首長大聲請求:
“首長!請讓我上前線!”
首長微微一瞪眼睛,嚴肅地問:“你要干什么?”
“請讓我上前線!我要接替厲鋒同志,率領部隊參加戰斗!”
“不行!給我立刻回去!”
“我已經做好準備,首長!那些戰士需要新的長官,請派我去接管他們!”
柏鷹扯開嗓門大吼,然后舉起右臂,鄭重敬禮。首長嚴厲地瞪著他,想命令他退下,但看見他毅然決然的眼神,忍不住將話咽回去。此時從樓道里沖來一群學員,本想將柏鷹拖回去,看見這場景,不禁停下腳步。注意到遠處有人,首長轉身一看,只見那群未來的指戰員舉起右臂,齊齊敬禮,那些冷峻的臉龐帶著堅毅之氣,眼神如風暴之前的藍天一樣平靜。
他轉過身,重新面對柏鷹,朝他喊口令:
“稍息!”
柏鷹放下手臂,右腿微微前伸,目不轉睛地看著首長。
“立正!”首長大聲下令,柏鷹“咔”地一聲并攏雙腿,眼睛一眨也不眨。首長舉起右臂向他回禮,然后大聲下達命令:
“柏鷹同志,你即將參加一場全面戰爭,這場戰爭是為了打破敵人封鎖,開拓利益空間,它的勝敗關系到中華民族的前途命運!為了更好履行使命,我命令你,按照計劃完成考核,參加部隊實訓,成為一名合格的空軍指戰員!”
“是!堅決執行命令!”
(全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