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晚自習前,郎小菊走進鬧哄哄的教室,大家立刻安靜。
“學校的電路老化,需要維修,今晚停電,初一初二的晚自習取消,大家可以放學回家了。”郎小菊急急忙忙說完,轉身就走,好像要去辦很要緊的事。
郎小菊的背影剛消失在走廊盡頭,鴉雀無聲的教室突然傳來一陣歡呼,然后,隔壁的教室也傳來同樣的歡呼,樓下的教室也是歡呼聲此起彼伏。
“太好了,太好了,今天不用晚自習!”陳君高興得上躥下跳。
“不如我們先不急著回家,去操場上走走,你們覺得怎么樣?”葛戀忽然跟施云陳君提議。
“又要聽你討論五阿哥和小燕子啊!”施云陪著笑臉。
“我覺得這個話題很好啊,至少可以把我們這一幫人都組織起來。”陳君附和著。
難得陳君和葛戀這么一致,沒有相互抬杠。
秦湘林也過來湊熱鬧。
“討論小燕子嗎?也算我一個吧。”
“你看,連秦湘林都加入了,施云你還不趕緊同意!”葛戀補充。
“要不要叫上徐蘭和張笑潔啊?”施云看向張笑潔的方向。
“我看你是叫不來張笑潔了。她肯定有事。”陳君說。
張笑潔正在收拾東西,表情和郎小菊一樣著急,好像趕著去做什么緊急的事。
羅子強在大家臨出教室門前,宣布了一件重要的事。
“你,你,你,你,你還有你,留下來大掃除!”他一根手指橫掃千軍,被點到名的人無奈地留下了,這其中包括徐蘭。
“所有人,出教室門之前,把凳子都放到桌面上。不放好別想走。如果誰不按我說的去做,你就給我留下來掃地。”
羅子強兇巴巴地補充。
所有同學都乖乖照做。羅子強說話間帶著一身痞氣,正是這種痞里痞氣的威嚴震懾了所有人。
施云心想,也許安靜斯文的胡晶喜歡的正是提前進入青春期的羅子強身上這種同齡男生不具備的霸氣和男子漢氣概。
幾個女生背著書包一起走下樓,盡管沒有手拉手,但是肩并肩并排而行,異常親密。
走到操場中間,陳君帶頭唱起歌:
今天天氣好晴朗,處處好風光呀好風光。
蝴蝶忙呀蜜蜂也忙,小鳥兒忙著白云也忙。
啊······
馬蹄踐得落花兒香,馬蹄踐得落花兒香。
一曲唱罷,葛戀又唱起另外一曲:
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
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
對酒當歌唱出心中喜悅,
轟轟烈烈把握青春年華。
很慶幸在這個年代有還珠格格,這部神劇迷倒萬千少女,也把這群性格迥異的女生輕而易舉地親密聯系起來。她們正青春年少,正無憂無慮,正如歌里所唱,轟轟烈烈地把握青春年華。
此時的施云,固執地以為自己還小,未來的青春才值得轟轟烈烈。
可是,人到中年慕然回首,才發現人生的繁華正是無拘無束地唱著歌,漫無目的地在操場奔走的輕狂年少。
以后的時光里再也沒有任何一個時候可以像現在這樣瀟瀟灑灑,轟轟烈烈。
“你們說,小燕子以后會和五阿哥結婚嗎?”葛戀問。
“瓊瑤阿姨的原著結局就是紫薇嫁給了爾康,小燕子嫁給了五阿哥啊。”施云回答。
“哎,施云你還是沒在狀態,我說的不是小燕子和五阿哥,我當然知道結局是他們成親了啊。”
“那你在說誰和誰結婚?”施云沒搞懂。
“她說的應該是扮演小燕子的演員和扮演五阿哥的演員。”秦湘林說。
“對對對,我也覺得他們倆特別般配。”陳君說,“我也希望他們將來可以結婚。”
“他們只是一起拍一部電視劇而已啊,難道就要結婚啊?結婚真的這么簡單?”施云詫異。
“可是你不覺得她們真的特別特別般配嘛,要是不結婚多可惜呀!”陳君又說。
“聽說還珠格格劇組解散了,他們倆沒解散,一起又拍了一部新電視劇。”葛戀說。
“還珠格格第二部嗎?”施云問。
“第二部早就拍好了,葛戀說的是一部現代劇。”陳君說。
“什么時候可以看啊?”秦湘林問。
“可能要等到暑假吧。”陳君有點喪氣。
“哎,真煩,我們這小縣城窮鄉僻壤的,什么都跟不上節奏,我表姐她們家在北京,還珠格格第二部都要放完了,我們這里到現在都還沒開播。”葛戀抱怨。
“著急也沒用啊,現在開播我爸媽不一定讓我看。”陳君說。
“最好就是能在暑假看,這樣暑假就會變得有盼頭。”秦湘林說。
“葛戀。”非常低沉的一個男聲,忽然插入一群女生的交談,顯得很突兀,因此,所有女生目光都被吸引過去。
一個瘦高個子的男生,面無表情地站在不遠處。
是李萬澤,年級第一的李萬澤。
施云第一次離年級第一這么近,只不過,是地理位置上的距離近。她第一次看清這張神一般存在的面孔。他的面容清秀,五官端正,皮膚皙白,有幾顆向青春宣戰的痘痘無處藏身,布滿額頭。
李萬澤很帥,可惜長了一張面癱臉,他的表情千年不變,永遠都是沒有表情。
他朝葛戀招了招手,似乎把葛戀的魂勾了過去。葛戀連再見都沒來得及跟大家說,就急急忙忙跑向李萬澤。
真是奇怪的一天,郎小菊急急忙忙,張笑潔急急忙忙,葛戀也這么急急忙忙。每個人都那么急,只留下陳君,施云和秦湘林面面相覷。
“哼,這個葛戀,說什么討論還珠格格,把我們都叫到一起,居然是為了看她和李萬澤約會!”秦湘林一臉不悅,感覺被葛戀耍了。
“小學時候我就發現葛戀對李萬澤的感覺不一般了。現在終于混到一起,也算是圓滿了。反正又不是只有他倆在談戀愛。”陳君說。
“嗯?什么?談戀愛?你說我們班有人在談戀愛?是誰這么大的膽子呢?”施云疑惑。
“張笑潔呀。也只有張笑潔這么大膽了吧。你看她一放學就急急忙忙去約了。”陳君說。
“張笑潔和誰?她和楊釗和好了?”施云問。
“肯定不是楊釗啦!張笑潔是遠近聞名的校花,追她的人排著長隊呢!據說啊,是跟一個初三的學長。”
“又是初三的學長!”施云感嘆。
“又是?不可能吧,以前沒聽說她跟其他初三的學長啊,這是第一次聽說。”
“哦哦,不是不是,我不是說張笑潔,我只是感嘆一下。”施云想起趙剛,也是初三的學長。初三不是學業繁忙嗎?六月份就要中考了,為什么初三的學長偏偏要在這個時候談戀愛呢?莫非他們已經提前放棄了中考?
“嗨,這有什么好感慨的,更驚人的消息我還沒告訴你們呢!”陳君說。
“快說,別賣關子!”秦湘林催促著。
陳君看了看四下無人,放低了聲音:“聽說,郎小菊也戀愛了,而且馬上要結婚。”
“真的假的?難怪她今天急急忙忙走了,平時周末放學都會嘮叨半天。難不成她也急著去約會?”施云說罷竟有點害羞。
“你哪里聽來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呀?”秦湘林問。
“放心吧,絕對屬實,我家里有親戚跟郎小菊很熟,我也是聽親戚聊天的時候聊到的。不信你們等著看吧。”
三個人在校門口告別,陳君要去親戚家吃飯,剛好和秦湘林順路。
施云則一個人回家。路過縣醫院門口時,發現醫院門口圍滿了人,救護車的警燈響徹晴空。
發生了什么事嗎?她想去看看,但是圍觀的人太多,她擠不進去。只能聽到一些大人們的閑言碎語。
“從過年到現在,才幾個月啊,這已經第三起車禍了。”
“這次不知道又要死幾個人。”
“我看到一個女的傷得最重,七竅都在流血,估計是沒救了。”
“這年份不好啊,哎,今年是無春年!注定有劫數。”
幾個大叔大嬸在人群外圍嘮嘮叨叨,施云越聽越害怕,越聽越心慌。她不想再圍觀了,還是早點回家為妙。
一轉身,她和葛戀撞個正著。
“咦,葛戀?你怎么出現在這里?剛才你不是和那個誰一起去約會了嗎?”施云問。
“你說李萬澤啊?嗨,約什么會,他是我的鄰居加小學同學而已。他剛找我,是特意告訴我,今晚他爸媽和我爸媽又要加班搶救病人了,我爸媽讓我今晚去他家吃飯寫作業。”
“你們的爸媽都是縣醫院的醫生?”
“是啊。加班加點搶救是家常便飯,我都習慣了。”
“搶救什么病人啊?很嚴重嗎?”
“你還沒聽說嗎?又出車禍了,就在從市里到我們縣城的那條山路上,過年到現在,已經是第三起車禍了。這次有個女的傷得最重,頭部撞傷,昏迷不醒,現在要緊急手術。”葛戀說。
“是嗎?這么嚇人啊!我知道前兩次車禍死了好多人。這次不知道······”施云開始瑟瑟發抖了。
“是啊是啊,你沒聽人說嘛,世界末日要來了!去年無冬,今年無春,明年無人!”
“啊……”施云完全被嚇壞了。
“真的是世界末日,1999年是世界末日。”葛戀再次強調。
“世界末日真的要來了嗎?葛戀,如果世界末日來了,你會不會害怕?”施云戰戰兢兢地問。
“怕什么?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這是我媽說的。好了施云,我不跟你說了,我出來買點零食,李萬澤還在前面等我,我去找他了。”葛戀說完就走了。
施云的腦袋里只剩下葛戀那幾句話。
“1999年是世界末日。”
“去年無冬,今年無春,明年無人。”
這不是正巧應了還珠格格里面的那句歌詞嗎?
當山峰沒有棱角的時候
當河水不再流
當時間停住日夜不分
當天地萬物化為虛有
……
如果世界末日的真的來了,是不是世上的一切都會永遠消失?
爸爸,媽媽,外公,外婆,大伯,舅舅,哥哥,姐姐······全都不見,再也找不到他們,喊他們也沒人答應。
馬夢瑤,陳君,徐蘭,秦湘林,葛戀,張笑潔······也都統統消失,無法聯絡。
就連討厭的茍遠飛也被末世的洪流淹沒,永遠無法再討厭他。
最后,葉康的明媚眼神被無情的黑暗殘忍吞噬。
天崩地裂,河水倒灌,樓宇坍塌,尸骨成堆······
不是說“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嗎?
所以,電視劇里紫薇和爾康的誓言終于要實現了嗎?
施云有種想哭的沖動,世界末日到了,自己卻還沒來得及和一切正式告別。
剛到家門口,媽媽忽然打開門,爸爸急急忙忙從屋里走出來。
“你們急急忙忙要去哪里?怎么今天每個人都這么著急?”施云問。
“施云你回來的正好,走,趕緊去醫院。”爸爸說。
“趕緊?去醫院?”施云摸不著頭腦。
“是啊,你姑媽出車禍了,在醫院搶救。我們趕緊過去幫忙。”媽媽說。
“姑媽?”施云細思極恐,莫非圍觀的那些大叔大嬸和葛戀口中昏迷不醒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姑媽?
“怎么可能是姑媽呢?上個周末她還跟媽一起打麻將呢!是不是搞錯了?”施云的情緒激動起來,她不愿意相信是出車禍的是姑媽。
“先去醫院吧,你姑父打電話過來說的,應該就是了……哎……”爸爸嘆了口氣,“你姑媽才四十幾歲,還很年輕······”話說一半,忽然哽噎。
“先別喪氣啊,不是說還有機會救過來嘛!好了好了,趕緊走吧,別耽誤了。”媽媽一邊安慰,一邊鎖上大門。
醫院的走廊很靜,靜得可以數出姑父每分鐘嘆氣的次數。如果允許吸煙的話,此刻他的腳跟旁邊肯定有一大堆煙頭。
姑媽的兒子已經二十歲了,此刻卻像個孩子一樣坐在地板上放聲大哭。
施云真的不喜歡這樣的氛圍,她第一次體會到安靜也可以讓人害怕到窒息。
漫長的等待之后,最終得到的不一定是你想得到的結果。
醫生終于緩緩摘下口罩,他沒有說TVB電視劇里慣有的臺詞,他簡單地描述了病情,解釋了救治過程,最后平靜地宣布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