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吃一個蘋果#
姨從大連漂洋過海帶過來四個蘋果,兩個黃的,兩個紅的。之前吃了三個,剩下了一個紅的,現在在我手里靜靜地躺著。
嘛,漂洋過海的蘋果。經過幾天的顛簸表皮已經有點抽抽了,形成細細密密的紋,蒸發掉了水分,剩下的糖都是精華,會讓蘋果更甜。用手指尖輕輕摩擦著,好像能聽到手指摩擦發出的沙沙聲,又不禁想起小時候媽媽給我削皮切蘋果的刷刷聲響。啊,家鄉的蘋果。皮的顏色是紅里擦著黃,表皮已經老得軟了,能稍微按下去點;桿干得發硬了,細細小小的。在手里把玩著,轉個圈兒,撫兩下,掂一掂。好像它動了,又好像一直停留在那里。這蘋果有生命啊!我遲遲不敢下口。這家鄉的蘋果啊,好久不見!
放空心思,閉上眼,輕輕地咬下第一口。用門牙戳破稍硬的皮,下牙頂進去作支點,然后順著牙的形狀切下去。咬下去,合上口,在蘋果上刻下淺淺的一小口。那一剎那,蘋果里涼涼的汁液像少女繃不住的臉要嗤嗤地笑似的,和著特屬于蘋果的甜甜的香,帶著點勁兒流到口里。糖分一接觸到舌頭,好生甜蜜。合上臼齒把這一小口碾碎——好軟的果肉!輕輕搓兩下牙齒都舍不得。我在美國吃到的蘋果,果肉一絲一絲連結起來,長得比拳頭還小,咬下去要順著果肉的紋路撕開,然后形成平整的斷面,一個個斷面圍繞著果核,還有些沒撕下去的小的絲支出來,像個團起來的刺猬;還有種蘋果像動畫片里模樣很是經典的蘋果,暗紅色,皮硬硬的,咬下去卻像鑿進干旱多年的地,很難用牙齒切,只能在表面一小口一小口翹著吃。可沒吃到一半,牙齦就磨得生疼。果肉是偏綠色的,嚼起來還有種樹葉的味道。而家鄉的蘋果不一樣啊。好像每個細胞、每個組織都更松散一樣,金黃色的果肉松軟好吃,像是沙瓤的西瓜,面面的,還有些水分,吃著吃著能把希望吃出來。
第一口下去就剎不住車了。第二口,第三口,都是貪婪的一大塊。控制不住的好吃!吃放空的心思一下子被各種美好充滿,貪婪地嚼著果肉、吸著果汁。好可愛的蘋果,這么小,這么漂亮,又這么甜。吃著吃著能吃出美好。
不知道是不是物以稀為貴的緣故,吃這個蘋果仿佛是神的號召,是場虔誠的祭拜。模仿谷阿莫給你們講個“吃蘋果很神圣”的故事吧——有一本書《天才在左瘋子在右》里男主角是一個人間蒸發了十個月的精神病患者,幾年前他偶然得知打坐能讓精神放松。于是他就打坐。準備好半個月的口糧,里面只有白米飯和饅頭,和家人找借口說出差脫光衣服盤曲雙腿在屋里打坐。半個月與世隔絕和清食寡欲讓他緩解掉壓力。然后他會吃一個蘋果作為打坐結束的標志。他說這個蘋果在他心里是無上的美味,任何大魚大肉山珍海味都無法比擬。——蘋果于他就是一個信仰,有時打坐甚至是為了享受蘋果的美味。他所做的事在人類世界的法則中算是很荒唐了,可是誰又能說他不在追尋自我之所愛呢?我凝視著被我啃得半拉磕嘰的蘋果,好像這個蘋果不應該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里一樣,它屬于大連,它屬于秋天;而現在它漂洋過海來到美國的冬天,照理說這蘋果是應該消融腐爛的吧?而這一刻它達到了自我的不可能。它的存在是不是也算一種奇跡,一種神的號召呢?我景仰起來,又好像一個趕路人找到了方向,汲汲地凝視著,仿佛這蘋果的重量已經遠超它存在的重量。它的每一滴汁液都散發出清香,每一點果肉都浸透許久沒有食物通過的胃腸。
最后幾口,小口啃完。每次都嚼得那么快,來不及享受它百分之百的味道和香甜就被咽下肚,每次咀嚼都在我心里數著,每次合上臼齒都會思考到底切割掉幾分。慢下來,輕輕地。嗯,對。最后再啃下核外面多出來的果肉,和兩頭上顯得厚厚的肉。咂咂嘴,再端詳下剩下的核。它現在小小的,之前那么大,而現在就剩下這么一點。而即使這么一點的蘋果,我的生命中曾擁有過,足夠了。像場虔誠的朝圣,像一次深深的回憶。扔掉果核,舌頭汲汲,剃掉后牙后面、舌頭下、上牙堂周圍的渣子,吸緊嘴巴,咽下殘存的汁液——嘴里留下淡淡的甜香。
意猶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