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著愁怨的姑娘。她是有
丁香一樣的顏色,
丁香一樣的芬芳,
丁香一樣的憂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她彷徨在這寂寥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
像我一樣,
像我一樣地
默默彳亍著,
冷漠、凄清,又惆悵。她靜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飄過
像夢一般地,
像夢一般地凄婉迷茫。像夢中飄過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飄過這女郎;
她靜默地遠了,遠了,
到了頹圮(pǐ)的籬墻,
走盡這雨巷。在雨的哀曲里,
撐著油紙傘,獨自
消了她的顏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悵。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飄過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著愁怨的姑娘。
戴望舒的《雨巷》,有評論說,詩人把當時黑暗社會現實暗喻為寂寥的“雨巷”,沒有陽光,也沒有生機和活氣。主人公“我”就是在這樣的雨巷中孤獨的彷徨者。表現了“我”在孤寂中仍懷著對美好理想和希望的憧憬與追求。
說實話,我不大認同這樣的評論。人的情感很復雜,對于作品要表達的內容也只有作者本人清楚。一切評論都是評論者自己的一種解讀,不可能足夠客觀。比如我,讀出了無奈、孤獨與凄美。好的藝術作品就是要能夠觸發不同人的不同體悟。
換個角度來看,一方面每一個人都是他所處時代的創造者,或者說,是影響者,無論這影響是大是小。也就是胡適先生的社會不朽論里所說的,“我”的任何言行,都會影響社會,而這個影響,將永遠存續下去。另一方面,我們每個人又是時代的嬰兒,深受時代的影響。時代與個人的相互作用下,每個人呈現其自己的獨特的命運。即便如此,美依然是人類的最高追求。
我感覺有個模糊的規律,只有在物質生活相對貧瘠,或者人生的經歷比較慘淡時,人們對于人生的認識才會足夠深刻,對生命的感悟才能深入骨髓。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上天對于詩人的恩賜。生活的困苦,愛情的悲戚,常常會觸發他們向內的思考,拷問人生的意義,創作出超越時代的作品。
物質生活的豐富,容易會使人耽溺于物質,精力自然會發散,思考更多停留在消遣的程度。這或許也解釋了現在的電影或電視的思想內涵很難有深度,往往能做到“好看”就不錯了,頂多換取幾滴廉價的眼淚。
當然,并不是說我們要回到物質匱乏的年代。佛教里說整個宇宙就是業力的網。我們也不可能回到釋迦摩尼、蘇格拉底、老子所處的時代。當下的這個時代就是我們的共業,也許浮躁、享樂就是這個時代的特征之一。物質生活過度豐富,精神生活膚淺貧瘠,這大概也是一種平衡吧?
所以,“雖然對于戴望舒而言,創作的激情是與苦難、憂患相伴生的。”但是,我認為命運待戴望舒不薄。時代造就了戴望舒,戴望舒也抓住了時代,成就了他現代詩派“詩壇領袖”的地位。
戴的詩,意象并不隱晦,思想上感覺稍顯不夠深刻,但是很美。除了《雨巷》外,下面錄的兩首我也非常喜歡,希望它們也可以喚起你或喜或悲、或甜或苦,但一定是你自己的獨特的思緒。很美,不是嗎?
煩擾
說是寂寞的秋的悒郁說是遼遠的海的懷念
假如有人問我煩擾的原故
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問我煩擾的原故
說是遼遠的海的懷念
說是寂寞的秋的悒郁
古意答客問
孤心逐浮云之炫燁的卷舒,
慣看青空的眼喜侵閾的青蕪。
你問我的歡樂何在?
——窗頭明月枕邊書。
侵晨看嵐躑躅于山巔,
入夜聽風瑣語于花間。
你問我的靈魂安息于何處?
——看那裊繞地,裊繞地升上去的炊煙。
渴飲露,饑餐英;
鹿守我的夢,鳥祝我的醒.
你問我可有人間世的掛慮?
——聽那消沉下去的百代之過客的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