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不喜歡吃魚,魚腥不說,單是魚刺就夠嚇人的。一條不足巴掌大的魚全身布滿魚刺,牙簽般大的尚能挑出來,可細點的魚刺卻埋在魚肉里,一口不慎,就卡在喉嚨中,任你有多堅強,也得乖乖的停下碗筷,想辦法弄出魚刺再吃。
記得某次,家中長輩夾了塊魚給我,我不好意思推脫不要,只得屏住呼吸,往嘴里咽,以為這樣聞不到魚腥味。可哪想,魚刺卻因此卡在喉嚨里,極其難受。外婆拿了一坨飯團叫我咽下,說是能折斷魚刺,媽媽又叫我喝下一杯醋,說是能軟化魚刺,七搞八搞,這才把魚刺弄了出來。
自那以后,我也長了個心眼,無論是誰叫我吃魚,我也不會再吃。
雖然不愛吃魚,卻偏偏喜歡抓魚。最喜的秋收時節,外公將魚塘的水放干,我和堂弟兩個挽著褲腿,光著腳丫跑進去,用手摸魚。魚本身是滑溜滑溜的,手感特別舒服,因此我們也就調皮的把魚抓住后又放掉,放了后又抓起。
魚塘里的魚大多是鯽魚與鯉魚,鯽魚個頭不大,大多都只有手指般大小,一網下去全是這種小魚。外婆把抓回來的魚放在火中烘干,熏成干魚。到了冬天,菜的種類變少,便將烘的干枯的小魚做菜。要么弄個青椒炒魚仔,要么在鍋里灑下大量辣椒粉,弄個辣椒魚醬。
我個人喜歡吃辣椒魚醬,因為夠辣,辣到把魚的腥味全部掩蓋住。我每次吃時,都喜歡用筷子沾一小撮放在碗里,用來拌飯。如今在這長沙讀書,我至今還未碰到讓我感到辣的食物,想來應該是這個原因。
不過,問題是:辣味太重,完全將干魚本身的味道給掩住,而且幾碗飯過后,嘴唇都被辣的鮮紅,只能大口喝水,大口呼氣,就像夏日午后的狗,伸出舌頭,十分滑稽。
我的故鄉是南方一座名叫郴州的小城,在這里大家每天的早餐便是魚粉。幾條新鮮的草魚配著八角、蔥花、姜絲等十幾種佐料經大火熬制幾個小時,湯的表面浮了一層紅油,顏色也變的鮮紅,一揭開鍋蓋,縷縷白汽帶著魚香飄散在空中。
細細的米粉泡在魚湯里,米粉上面放著從鍋里撈出的魚塊,灑上一撮蔥花,真是人生一大享受。每次學校放假,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便是攜三五好友跑到魚粉店。郴州的米粉很有韌勁,嘴巴一吸,滿口含香。我們當地人叫做嗦粉,細想起來也只有“嗦”字形容才準確,叫人去吃粉時,便是:“走起,嗦魚粉去。”
然而,魚粉固然好吃,但終究重點不是吃魚。魚粉店的老板也只會撈一兩小塊魚,還未待你細細品味就已下肚了。
在湖南人眼中,最有名的關于魚的菜品定是剁椒魚頭。將魚頭洗凈,沿著魚身對半切開,灑上鹽和料酒,放上蔥花姜絲,腌制十幾分鐘。而后,在鍋中將油加熱,灑上蔥花、姜絲、蒜片,爆炒,散發香味后將炸好的佐料鋪在盤子里。最后,將腌制好的魚頭放上,鋪一層剁椒,蒸個十來分鐘,熟后,倒掉多余水分,澆上蔥油。
如此而來,魚頭的鮮味得以保存,腥味則被剁椒的辣味蓋住,呈在眼前,色香味俱全,夾上一片放入口中,肥而不膩,滑膩帶感,鮮辣可口。
據說,當初黃遵憲為躲避文字獄,逃離到湖南農村,主人家窮,沒什么可招待,只能從河里打上一條魚,在魚肉里放鹽腌制,再將辣椒剁碎,與魚同蒸。黃遵憲覺得十分美味,于是在逃難結束后,吩咐家中廚師改良,遂成為今天的湖南名菜。
我倒不大喜歡吃魚頭,因為害怕。不僅魚頭、豬頭肉、鴨頭等凡是帶頭類的菜都不敢吃,而且相比于蒸,更喜歡水煮魚。幼時覺得難吃,長大了,倒覺得味道挺好,原先認為的腥味也沒了。
我吃魚時,喜歡拿個一次性被子用來裝湯,吃了魚后,再喝一口湯,實乃享受。張愛玲說,人生三件憾事,一是海棠無香,二是鯽魚多刺,三是紅樓夢未完,可見,這位上海佳人也是極其喜歡吃魚的。
學校在長沙,故鄉在郴州,雖同屬湖南,但食物口味終有不同。相對于郴州,長沙的魚不夠辣,配料不夠多,吃起來并不滿足我這重口味。為了一解嘴饞,時常在周末帶著室友去菜市場,挑選魚,買火鍋底料,在魚煮熟后,將青菜燙熟,就可以吃了。
吃一次還好,多了便覺得不過如此。畢竟用的是火鍋底料,容易膩。所以我經常想起舅舅煮的魚,鮮嫩可口,入嘴可化。他非常注意火候,知道從魚湯的顏色及沸騰時間決定放什么佐料,這等技術我是學不會的,除了經驗之外,人也太懶,只想著吃的結果,而不想這做的過程。
記得春節去他家拜年,他做好一鍋魚等著我們,在路途中不斷催促,但由于堵車,終究來晚了些。到來時,舅舅迎接我們,放好鞭炮,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怎么現在才來呢?我的魚都快煮爛了。”吃時,頓覺味道極好,忍不住的夸贊他手藝好,他卻說:“你們要是早來幾分鐘,這鍋魚味道會更好。”
舅舅是個熱愛生活的人,從做魚這件事便可看的出來。而我卻相對隨意了些,沒有那樣的追求,只要夠味了,就行了。好比吃魚,只要有魚吃就可以了,哪管它味道如何,如果運氣好,碰到了好廚師,定會連連夸獎,碰到手藝不好的,嘴里也會念叨:“好好的一鍋魚竟然給毀了,下次不來了。”
但是并不管用,看到招牌菜是魚,也忍不住會點。畢竟,在我記憶中,它的味道是極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