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兩次,從這個打小長大的車站跟家人道別。
進站的時候,腦袋里一片空白,卻充滿安全感,不用擔心失去方向,因為所有人的目的地都一樣。
上車后委身在只能通過一人的動車過道,隨時側(cè)過身子避讓往來的行人。即便這是一趟只有兩個小時的短途,仍有許多人不厭其煩地擠過一車廂的人體來回穿梭。我?guī)缀鮿訌棽坏?。乘務員每每從身邊經(jīng)過,都會抱怨“前面的車廂那么空,就這里擠成這樣”,也并沒有見幾個人挪到前面去。萬幸的是中途再沒有???。
在這狹窄的空間中,連短暫的時間也被擠得狹長了,手機里僅有一部《挪威的森林》,我只能指望著靠它熬過。
平淡無奇的戀愛感情,平淡無奇的生死別離。可現(xiàn)在只有它能給我一處休憩之地。他們所處的時代很遙遠,卻仿佛就在眼前,像這節(jié)擁擠不堪的車廂,迷茫,混亂。我貪婪地沉浸在主人公的情感世界中,想要忘掉站麻木的腿腳和身邊躋身而過的人。
兩個小時好像也很快了,故事才看到一半。腦袋里不再是啟程時的空白,變成了混沌,仿佛過了那一九六九年的是我不是渡邊。
漢口沒有站內(nèi)換乘,我混在浩浩蕩蕩的出站大軍中。再一次,被旅途中的人潮挾裹著向前,四周剩下的只有嘈雜喧鬧,比嘈雜喧鬧更令人厭煩的是,我知道自己無處可逃。
原來漢口站為了控制人流量,限制了入站時間,找家KFC坐坐吧,也好將小說繼續(xù)讀下去。
站外廣場的那些大媽,會不顧你刻意回避的眼神,厚著臉皮湊過來,一遍又一遍問你要不要住宿,窸窸窣窣嘰里咕嚕,在嘈雜的環(huán)境中聽起來如同沉睡前旁人的啰嗦一般令人發(fā)指。穿過這些囈語,整個人猶如陷入了半睡半醒的夢境。
KFC里放著快節(jié)奏的音樂,凌晨一屋子等車人只剩靜默,音樂卻總聽不太清晰,直到響起一首熟悉的慢歌。
最初聽這首歌已經(jīng)是08年的事情了,整整十年。我努力回想那時的心情與境遇,記不太清晰,但又覺得格外銳利,以至于從聽到這首歌腦海浮現(xiàn)的片段起,到我開始回想的這一秒,中間所有的過程似乎都不存在了。
這漫長的時間里,我都做了些什么呢?
我是為了什么,年復一年地擠在人群里,擠在無處落腳的車廂里,從南到北,再從北到南,我不知道。買好票,數(shù)著時間,坐在車上,只要到站就好了,可下了車廂該往哪走,怕是再給我二十年我也不會知道。
在我渾渾噩噩的時候,一切也沒有停下,時間真是太無情了。它們就這樣明目張膽地溜掉,我也睜只眼閉只眼看著它們溜掉。我好像也很努力了,感覺比很多人都累,但似乎一直在原地踏步,我想起永澤的話:“所謂的努力,應該要有主題,更要有目標?!?/b>可我只知道這趟車的目的地,明天,后天,我究竟該往哪走,我一點兒也不知道。
于是就這么一次又一次混在人群中,脫離目標地進行著生存式的遷徙。
第三次循環(huán)到這首歌時,下一趟車也快到點了,我索性收拾東西準備進站。而這三次之間的歌,我?guī)缀跞疾挥浀昧?,如同我丟失的那十年。我印象深刻的,只有在擁擠的長途列車上,煎熬地等待到站,期待著解脫的回憶種種。漫長的過去篩下了這些節(jié)點,或許是因為只有在這些節(jié)點上,我才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只有去往目的地的行程,才能記得清晰。
凌晨的車站廣場意外地冷清。但這冷清也并沒有令我清醒。我的腦袋依然昏昏沉沉,又無困意。
坐車總是比做人容易得多。這些車總有目的地,但我總沒有。
此刻我突然想起了書中的一句話,只希望自己不是自己。